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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后的华尔兹

一开始,她没有察觉到欢喜就是喜欢,甚至是爱,等到明白了,已经太迟。

梦忆大舞厅开在上海古北区一个商业大楼九层,全层统包,客人从电梯一出来,迎面就是墙上满贴的国际标准舞竞赛海报。一幅立起来比人高的是世界冠军得主到上海巡回演出海报,洋男洋女摆出了优雅的华尔兹舞姿,穿着燕尾服的男人峻拔挺立,油光的头发一丝不乱,眼里含笑;怀里往后仰倒的女人,金发高盘也是一丝不紊,露肩裸背的桃红云裳舞衣层层累累,头往左后方偏,长翘睫毛蓝眼影,笑得优雅。但是杜丽丽知道这个姿态摆出来要费多少腰力,那像天鹅般斜后探出的修长颈项,需要多少钟头的按摩推拿。

她移步到玻璃大门前,一个穿白衬衫系红领结的服务生抢上前开门。一进大厅,她不往舞厅那两扇金框酒红厚绒大门走去,却到吧台旁坐在了高脚椅上,一个大提包搁在吧台上,掏出维珍妮凉烟,一边抽烟一边对着杯橱的镜面捋头发。服务生小李精乖,立即用耳上戴的对讲机通知里头:“帮杜小姐留一张台子,舞池边亮相。”

杜丽丽是熟客了,专跳下午场,国标舞专场。梦忆是新开的舞厅,听说老板是台湾人,老板娘舞跳得好而且是个红迷,所以店名里有个梦字;另有一说,老板的二奶叫梦娜,梦自此而来;更有一说,店名是请高人算笔画合了老板八字才拍板定案的。不管此梦从何而来,这里的舞池跟百乐门的不遑多让,装潢则不走老派舞厅金碧辉煌的路子,而是简约优雅,镜墙幽幽反映壁嵌灯火,红沙发黑台面,台上五角水晶瓶里四季鲜花,夏天送来搁了柠檬片的冰水,冬天是龙井绿茶、祈门红茶,晚场有现场演奏和餐点,四周立了大屏幕,不停播放英国黑池国标舞竞赛和表演的带子,吸引了不少舞龄十年二十年的中年老舞客。来得更多的是海归、新贵、日本和台商太太,就近到舞场来消磨时光,请了舞蹈系专科毕业的年轻舞者伴舞,热情拉丁和优雅摩登,双脚踏两船,摇晃来摆荡去。杜丽丽不一样,她一心一意只跳一种舞。

能把一种舞练好,也不简单。国标舞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讲究,它像剧院里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精致唱作,而交谊舞则是野台上粗陋无文的即兴演出。杜丽丽曾经误闯上海那些跳交谊舞的小舞厅,黑压压摩肩接踵,全是中老年人,走起舞步四肢动,头和躯干不动,没什么视觉美感技术含量。如果那些小舞厅是大众浴池,浸泡着芸芸众生,梦忆这种地方就是高级SPA了。小柳这样说。

一根烟抽尽,一个颀长的身影终于推门而进,笑着朝她招呼:“杜小姐,你来啦!”男人背个包,黑衣黑裤,额头高阔,眼睛狭长,一头黑色鬈发帅气地拢到脑后。

“小柳。”杜丽丽似笑非笑点个头,慢慢从高椅里下来,自己拎了包,带头进了舞厅。

两人一进舞厅,都往场子里打量,看有没有熟人,更要看今天的舞客水平高低。舞场是习技之地,更是炫技、竞技的地方。场子里只有五对,四对是老客人了,有一对没见过,一顿一挫斜步横行跳着探戈,架势十足。

小柳眼神锐利盯着场中人,杜丽丽自顾去更衣室换衣换鞋。今天穿的是一条在南外滩定制的圆裙,长度及小腿,白色、紫色、红色一瓣瓣,转起来姹紫嫣红如繁花盛开,舞鞋是刚从台湾空运来的包头红酒缎两英寸半。圆裙虽美,却显得腰粗,舞鞋倒好,可能也是她的腿还没怎么走样。她在穿衣镜前转个圈,打量,再转个圈,还要再转个圈时,进来一个人——李珊。

“哦,你刚来啊?”李珊身材丰满,一件黑色细带直筒短洋装绷在身上,缀着一条条流苏,紫色裤袜,金色舞鞋三英寸高。

“小柳晚了。”她在包里摸薄荷口香糖。

“又晚了,那你要他上足九十分钟才能走,不需要对他们太客气!”

李珊语气中的轻蔑,让她有点反感。“毕竟是老师,我只看他们教得好不好。”

“小柳还行吧,我那个就有点捣糨糊了,自顾跳自己的,不管我。”

李珊的老师,从舞蹈学校毕业一年多,在舞蹈教室里专教拉丁,几次在场里看他扭腰摆臀臂转莲花,把李珊像甩陀螺般直打转。这些年轻老师曼妙的舞姿,还真是魅惑性感,但他们没有一个会跳摩登。小柳不一样,三十出头,是北京舞蹈学院的全才生,摩登、拉丁一把抓,几次在电视上为嘉宾伴舞。当然学费也不一样。

“小柳,就是太忙,我想再多排一堂课都排不上。”

“是吗?”李珊若有所思,“我本来还想,是不是要换老师。”

“他没空。”话一说出,察觉自己答得太急了,“还是,我帮你问问看?”

“算了,比赛完再说。”李珊已经报名拉丁师生组,三个月后在卢湾区体育馆比赛。

李珊一定不晓得,小柳是评审之一呢!杜丽丽不无骄傲地想,敷衍几句就赶紧出去了。

她的新舞鞋踩在红地毯上悄无声息,回到他们的台子,面向舞池的小柳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说:“看看这对,蛮好。”

是那对新面孔,在跳狐步,流畅轻快腾云驾雾,凌波舞步就是这样吧?小柳说狐步是摩登舞里最难掌握的,鼓励她学,她总不肯。没有人只跳一种舞的,他说。有没有听过“一往情深”这个词?她问。小柳笑,是那种见识到代沟的笑容。

杜丽丽对别人的舞功没那么大兴趣,“刚才遇见李珊,她好像想跟你上课。”注意着小柳脸上表情。

“哦,李珊。”小柳没说什么。这里大家抢学生抢得厉害,换老师也换得凶,但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好轻举妄动,遇到坏学生,不是那种笨手笨脚拎不清的坏,是那种百般挑剔耍脾气的坏,那可真是哑巴吃黄连。而且,他知道杜丽丽在想什么。他站起微微欠身,手向前潇洒一伸:"Shall wedance?"

两人先在场边走了几趟基本步热身,待到华尔兹乐曲一响,小柳即拥着杜丽丽昂首开步舞去,一二三,一二三。杜丽丽提醒自己,一拍要短,下压延伸;二拍要长,企及最高点;三拍松落,再下压……套路已经学完,这几个星期都在打磨抛光。一支舞曲结束,小柳并不稍停,继续跳下一支,右手紧贴她肩胛骨下方,左手与她右手交握,杜丽丽感觉身上热起来,后背开始出汗,盘上去的发丝抖落了几绺在脸上,痒得人心神不宁。“头不要动,功架摆摆好。”小柳像对小学生般。

她吸气拔开上身后仰,小腹贴向小柳,两人如连体婴般,又如一个树干叉出去两根花枝,在舞场里旋转再旋转,一个双峰点地,她缓缓下腰转头,一个婉约略带梦幻的转头……右腿一个踉跄,小柳把她抱住了。

华尔兹过后是桑巴,小柳不管,继续带着她在场里飞舞,其他的摩登舞客也照旧自练自的。舞客鲜少有能同时驾驭摩登和拉丁者。这时,李珊和老师下场了,他们笑容满面在场中央,腹部和膝盖随着音乐律动,咚咚咚咚,扭胯前进,咚咚咚咚,弹腹向前,只见李珊舞衣流穗碎碎不停摇晃,丰乳肥臀和圆滚的腹部弹跳着,咻一声,媚笑着从老师胯下钻过去……“专心!”耳边响起小柳的声音。

专心。她收束心神。年纪大了,学舞本来就慢,脑里有的,身上使不出来,顾此失彼,总是不能教人满意,偏她还不专心。这不专心的毛病,也是由来已久,早就有人对她耳提面命过了。她那时怎么会那么不专心呢?其实不是不专心,是灵魂出了窍,所以,他要说“魂灵桑紧底”,那也是心急冲口而出的老上海话吧?他常说的几句上海话,至今刻在脑里,为什么舞步就虚浮不实,没有刻在身体里?三十年后,再来跟这个上海小青年学舞,再来听他说侬啊,专心!

连着跳了七八趟,杜丽丽没有因为熟稔而跳得更好,反而因体力不济开始频频出错。等到小柳把她送回台子,她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小柳啜了一口冰水,笑吟吟看她,“回去练了没有?”

“你,”杜丽丽一杯冰水饮尽,看着小柳往她杯里加水,喘着气说,“我,我累死了。”

“基本功不行,你以前不是有基础的吗?”小柳促狭地说,拿起桌上的纸巾抹汗。

“你也会流汗啊?我以为你是超人呢!”杜丽丽恨恨拿起纸巾往脸上一抹,纸巾上全是脂粉。真是糊涂了,抹汗把脸给抹花了,幸好这里灯暗,可能也看不清。只恨年过半百,不化妆就没“脸”出门。

“你可以开始学新的舞了。”

杜丽丽把蝴蝶卡子取下,把及肩的鬈发重新梳拢盘起,眼睛不看小柳,但她也像额头上长了眼睛,知道小柳眼光一直没移开。

“你可以学得很快的。”

“还是把华尔兹再加强吧。”杜丽丽语气坚决,小柳就不再吭声了。毕竟要学生多学,相当于要学生多上课,多花钱。

小柳起身去外头讲电话,杜丽丽看着舞池。李珊跳完桑巴,略过探戈,现在跳伦巴,在舞池中央扭摆着,身体时时保持着上下互拧的姿态,特别显得胸部高耸,臀部圆翘。其他几对拉丁舞客,男的也是清一色的年轻舞者,举手投足都是一丝不苟的专业水平,身体像蛇般从头到脚一波波起伏蠕动;而女的都是中年妇人,个个脚步虚浮,挺着小腹胡扭乱摆,靠着男舞者的引带借力在场中移动。那一对对一双双,怎么看都像是养着小白脸的妇人,绝望地要留住小白脸的心。杜丽丽嘴角一撇,她是绝不会这样出丑的。

华尔兹已经学了半年,真的该学点别的?其他摩登舞,她过去也跳过,只是没下苦功,但是陪老张出去跳跳舞还是够用的。她喜欢的男人都比她老,快三十岁时嫁了五十开外的老张,十五年后就走了,没有生个一男半女。现在老公比她大了十来岁,是个舞痴,不是痴迷的痴,是白痴的痴。整十年,她不曾跳舞。愿意让她这样花钱花时间珍重学习的,也只有华尔兹了。那时跟老张也算夫唱妇随,但是两人一跳华尔兹就要吵架。弄不明白你对华尔兹就有这么多疙瘩?老张也是随父母流落台湾的上海人。她喜欢听他的上海口音。

有很多事老张是弄不明白的。虽然她是真的爱过他,不像对第二个,只是找个有经济基础的伴罢了。其实,她曾想对老张说的。答应他求婚的时候,在他病床前,她曾经想说。秘密不能分享,但一天不分享,它一天不安分,滋味时时在变化,梦魇般压在胸口。就像她这个人,永远没让人完完全全明白过、爱过,因为她有一个部分盖在秘密的阴影下。老张至死爱的杜丽丽,不是她。

其实也没什么。她二十三岁,这一生,她再也没有比那时更美了,之前,带着青涩,之后,有了沧桑。就在那一年,她像一朵花绽开,骨肉停匀,白皙的脸上永远健康又娇羞的两朵红晕,眉眼如山水盈盈,迷你裙下一双无瑕玉腿。她在台湾南部一家美国航空公司的俱乐部图书馆工作。每一天,她都是满怀期待地醒来,预感生命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而她将因此脱离父母严厉的看管,飞向自己的世界。那个公司洋人特别多,他们高大有礼来来去去,借阅杂志时,总要跟她开开玩笑。有一天,一个洋人邀她参加周五晚上俱乐部的舞会。俱乐部有时会举办舞会,只有洋人和主管可以携伴参加,像她这种小职员是没份的。她当然去了,穿上最漂亮的洋装,走进平时放映电影的交谊厅。那天,椅子都靠墙放,天花板拉了线安上水晶彩灯,大家嘻嘻哈哈喝着饮料。灯暗,音乐响起,舞池出现了一对对人影,她好奇地看着他们移动,脚步这样那样换来换去。约她一起去的洋人在哪里?洋人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个穿西装头发掺灰的老绅士,微笑着,眼睛里有什么会勾人。小姑娘,怎么不跳舞?不会跳不要紧,我教你。

他让她叫他祈伯伯。后来才知道他是公司的副总裁之一,中英文俱佳,温文儒雅,比其他洋人主管更有一种绅士风度。如果她知道,标准的华尔兹舞是男女贴着腹部跳,年轻的她一定不敢答应。但那时在舞会上,祈伯伯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厚实,他的笑容诚恳,而她跃跃欲试。他们跳了整晚,她一直因自己的笨拙在发笑。

“怎么不跳了?小柳呢?”李珊不知何时已在台边落座。

“去打个电话。”她这才察觉小柳已去了一段时间,汗湿的上衣贴在身上久了,都冷起来了。

“你对他真好呀!”李珊话里有话。

杜丽丽哪会不懂,传闻很多女学生把男老师当成伴。她淡淡地说:“不用跟小朋友太计较,我是运动健身,不跳足九十分钟是不会走的。”

“我刚才看到他跟一个女的在讲话,八成是在找学生。”李珊唯恐天下不乱,手一指,“喏,就那个。”

是那个伦巴跳得不伦不类的肥婆!杜丽丽正想说什么,小柳回来了。

“小柳老师,听说你是上海区国标舞比赛评审?”李珊的笑容让杜丽丽看了火气更旺,“什么时候给我指导一下?”

“先问问你的老师吧,”小柳不想在杜丽丽面前多说,“我这里还在上课呢。”

李珊吐吐舌头走了。杜丽丽不等小柳邀舞,率先下池去。

小柳的手是凉的,凉而软滑,年轻的皮肤,没有历练过的掌心。他把她往自己身上一带,腹部紧贴,她就像要避开对方的索吻似的,上身往后仰头朝左四十五度。他凉凉的手指轻托她的下巴,调整一下角度,就像开车前调整座位和照后镜。满意于座驾的现状后,小柳便发动引擎了。一步跨前,她依顺向后;一步后退,她紧追向前。跳舞的时候,他是主人。

彩灯旋转,朝四面八方投去彩色光束,有时一道特别亮的光束凑巧照进眼睛,让人有一秒钟什么也看不见。

你要完全相信我,让我带着你。我不是用手来带你,是用腹部,贴着它,感觉它。

从没有跟男人有过肌肤之亲的她,贴着一个男人的腹部。南台湾的夏日焚风,汗湿的薄衫。那块肉温暖坚实又活跳起伏,顶推她向后,又内缩引她向前,她不禁偷偷转头看那块肉的主人。侬啊!魂灵桑紧底!主人这样叹道。其实他自己也不专心,不时偷看她一眼,叹口气。她知道,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因为他握住她的手热得发烫。是这般良辰美景,是这般情意绸缪。

那时他们已经跳了好几次舞,瞒着她家人,有时在公司舞会,有时在外头舞厅,他们跳华尔兹,只跳华尔兹,这是他的最爱。他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高才生,当年多少名媛淑女愿意跟他跳舞,他也的确娶了门当户对的一位。但他说,我最欢喜跟我的小姑娘跳,我晓得她有一天会跳得很出色。欢喜,他总是把喜欢说成欢喜。因为喜欢一样事,就会欢天喜地?一开始,她没有察觉到欢喜就是喜欢,甚至是爱,等到明白了,已经太迟。

最后一次在他家客厅,百叶窗吹进70年代末夏日的晚风,淡淡的蚊香味,昏黄的灯,沙发前的木地板光可鉴人,他放着一张黑胶唱片。那是一个有草坪的洋房,小区的居民大多是公司的洋人主管。跳了一趟之后,他握着她的手没放,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教她跳舞了,因为他办好退休,就要去美国,太太和女儿早就去了美国,等他一家团圆。去了美国,他说,我要想办法回上海,回去看看。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望着他,那时她还不知道,还不知道这该死的贴着腹部跳的华尔兹,这上升下降潮水般让人发晕的起落,这手和脚的碰触、眼光和微笑的交换,已经让她无法再回去天真无邪的存在。她不知道,之后多少年,他使劲把她揽到身上彼此相贴的这个记忆,会发酵成销魂胜过性爱的感官经验。

再跳吧,记住我教你的舞步,将来见面,我们还要跳!他拥她入怀,在客厅一遍遍跳,那首歌她记得很清楚。

Some where my love there will besong stosing,although the snow covers the hope of spring.

Some where a hillb loss omsin green and gold,and there a red reams all that your heart can hold.

Some day we will meet again,my love…

总有一天在某个地方,我们会再相见,吾爱……

小柳一个止步,巧妙避开就要撞上他们的舞客,一派悠闲地继续向前。他拥着她就像捧着一束鲜花,小心呵护,还要展示给所有人看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在极难得的时刻,当两人跳得无比契合,她就又变得年轻柔软,她就又灵魂出窍,飘回到三十年前南台湾的夏日,从内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但不是今天。她觉得自己整个泄了气,腰挺不直,脚步更是错乱。她最讨厌上课的时候有人干扰,她要这九十分钟安静专心,两个人都把心放在舞里。

“累了吗?”小柳停步。

“有点。”

“那再练练基本步就下课?”

他们在舞池一角绕着四方练基本步。你进我退,压步上升下降,我进你退,压步上升下降。当年祈伯伯就是从基本步开始教起。如果他只是找个年轻女孩排遣寂寞,他不需要这么认真。他说,我最欢喜跟我的小姑娘跳舞,她有一天会跳得很出色。他没有跟她要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把她拦腰拉近跟他相贴,而她觉得已经把童贞给了他。

账单送来,直接送到杜丽丽面前。大家都晓得,像这样男少女长的舞搭子,都是女的埋单。杜丽丽埋了单,又数了几张百元大钞给小柳,小柳把包一背,潇洒一笑:“杜小姐,我走了,下回还是老时间?”

“老时间。”杜丽丽微笑目送。她不像有些人,下了课请老师饮茶、吃饭,让老师陪着去推拿,也许还陪着做其他的事。也难怪。当男人以如此潇洒帅气的舞姿,托带着你腾云驾雾时,谁的心里不发颤呢?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个中滋味了。

她缓缓起身,到更衣室去换衣鞋,此时场子里又开始了华尔兹。疲惫的杜丽丽沿着场边往前走,没有回头。最后一支华尔兹跳过,她的舞伴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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