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3月末。
南京城已是一派江南春色,樱花落英,碧桃乍放,丁香摇紫,白杨吐绿,流莺正啼,燕子初来。
在珞伽路竺家寓所。
竺可桢与同事蕴明一边喝着清茶,一边谈着拉萨气象测候所的事情。
“王廷璋一个人在拉萨已很长时间了,那里环境很差,应该及早换回来才是”。
“秦化行随同护送九世班禅入藏的专使去拉萨,不知到没到”?
“路途遥远,尚没有消息,看来是没有到达”。
“这事为何不问我,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一个被家人刚领进屋门的人快言快语地说道。
“哎呀!近之怎么是你,稀客稀客,快进屋坐下来说”。
原来来人叫徐近之,是中央大学地理系教师,曾以资源委员会青康藏调查员的身份去西藏。临行前,竺可桢请他协助气象研究所在西藏建立一个测候所,徐近之果然不负所托,与王廷璋历尽艰辛,在拉萨建起了测候所。徐近之因还有调查任务,留下王廷璋一人离开了拉萨,几经辗转回南京后,便来看竺可桢。
“近之,多亏你的帮助,才在拉萨建起了测候所,使我国在西藏高原有了自己的测候点,这是你和廷璋的功劳啊”!
“不要这样说,若说有功劳,还是藕舫兄的努力,我只不过是协助一下算不得什么”?
“近之,你刚刚从成都回来,不知可有秦化行的消息”?
“我来这里,一是来看看你,二是告诉你秦化行入藏的情况,他随九世班禅一行,到了玉树时,被英国和噶厦阻挠,久未成行,现仍在玉树逗留,一时难以入藏。”“秦化行入不了藏,就换不了王廷璋,可苦了王廷璋了”。
“英国不让九世班禅入藏这是对别国内政的粗暴干涉,真是气人哪”!
徐近之从包中掏出一些雪莲草虫、黄耳等康、藏特产送给竺可桢。竺可桢从不收别人礼物,感到老朋友千里带来,却之有些不近人情,无奈只好勉强收下。
“近之,过几天召开全国第三届气象会议,请您届时光临,讲讲建立世界屋脊气象测候所的情况”。
“好,到时我一定参加”。
上海徐家汇观象台是在我国境内由外国人设置的影响最大的包括有气象工作的机构。从1872年创立以来,一直为西方列国航运效劳。从1914年起,他们在顾家宅设立无线电台,收集我国各地气象情报、公开广播天气预报和台风警报等活动,并俨然以中国气象中心自居,严重地侵犯了我国的主权和利益。
对于外国人操纵中国气象预报的问题,竺可桢等我国气象界有识之士,决心改变这种主权被外国人侵犯的现象,在中国第一、第二两届气象年会上,都作出把海关测候所收回自办的决议,都因为政府软弱无力,使决议不能实现。
为了我国主权,改变外国霸占中国气象领域的现状,多年来,竺可桢和他同行们做出不懈地努力。
1930年3月,竺可桢呈请国立中央研究院函请交通部取缔上海徐家汇顾家宅电台。
1931年春,竺可桢与国际电讯局商定:利用上海海岸无线电台由中国自己广播气象,同时考虑在全国各无线电台内附设测候所,对当地气象自测自报,对顾家电台取而代之,并让其无话可说。虽然是招好棋,可由于当局支持不力,只是利用上海海岸无线电台由中国自己广播气象的一项得以实现,而在各电台内附设气候所一项遭遇难产,最后付诸东流。
1932年,在竺可桢主持的中国气象学会第二十七次理事会上通过决议,请国家财政部制止上海徐家汇观象台向我国海关索取两万两白银的无理要求。
30年代初,经竺可桢倡议,征得全国各气象单位的同意,统一了气象计量标准,即气温的单位一律用摄氏度,气压的单位一律用毫巴,不再用华氏度、毫米或英寸。这项完全符合当时国际气象会议精神的规定,却遭到了上海徐家汇观象台主持人龙相齐的反对。对竺可桢推行的分区广播的办法,龙相齐也持反对的意见。就在盛况空前的第三届全国气象会议召开四天后,徐家汇观象台派天主教司铎裴化行来访竺可桢。
裴化行来中国后,一向在北平、天津一带活动,几个月前才调到上海徐家汇观象台工作,他对历史颇有研究,曾著《利玛窦之科学供献》一书,中央研究所已购买了此书,竺可桢读过此书,对裴化行已有印象。
裴化行用英语向竺可桢说道:
“你们召开气象工作会议,没有请我们徐家汇观象台参加深表遗憾。”
竺可桢听了,也用英浯说道:
“召开气象工作会议,互相交流切磋一下工作和学术,本来是一件好事。但你们台的龙相齐先生一向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在六七年前我们改摄氏耗制、去年改分区广播等,他都极力反对,并搞了不少拙劣的表演。对此,我们是不能容忍的,所以我们没有请你们来,请裴化行先生理解我们的做法。”
“竺可桢先生,坦诚地讲龙相齐的做法是不对的,但他并不是台长,只是在台长不在时,由他代理台里的工作,以后有事可与台长直接联系,不要因龙相齐的做法而影响彼此之间的合作。”
竺可桢知道这是裴化行在耍外交手段,徐家汇观象台在中国境内的设立,本身就是为帝国主义航运服务的,越俎代庖地充当了中国的气象中心,侵犯中国的主权,怎么能和中国气象部门很好合作呢?
竺可桢郑重地说:
“请转告你们台长和龙相齐先生,我不日将发函给他们,只要徐家汇观象台不干伤害中国利益的事,我们愿意进行平等互利的合作。”
“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前,中日关系日趋紧张,在华日本人气焰十分嚣张,总想借机挑起事端,制造他们大举侵略中国的借口。有一次,南京金陵大学的一个人,领着两个日本人来到北极阁气象台,这两个日本人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要求在北极阁照相,又要求登台参观,竺可桢没有被他们气焰所吓倒,回答他们的只有两个字:
“不行!”
“那我们去找你们政府,不信不让我们照相,不让我们参观”。
“这里是气象台,一律谢绝照相和参观,不管谁来,这里由我负责,不行就是不行”。
“那我们买几本关于气象的书和杂志总可以吧”?
“那你们快买吧!买完就离开这里,别影响我们的工作”。
两个日本人买完书,愤愤地走了。
抗战胜利后,有一天,驻华美军总部陆军少校克劳福德和美国在华的海陆空气象官佐三人,把竺可桢、赵九章、涂可望等七人找到重庆化龙桥红岩嘴美军总部,美方提出打算在中国建立一个统一的气象网,为美军提供气象报告,并提出在短期内建立一个统一的气象机构。竺可桢以统一气象机构是一回事,而组成一个全国气象情报网又是一回事,后者较易而前者一时不易实现为理由,使会谈毫无结果而散。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不久,由重庆的政府军委办公厅牵头召开了有行政院、航委会、农林部、交通部、军令部、中央气象局和中美合作所等机构的代表共十七八人的会议,会议由军委会办公厅副主任姚琮主持,讨论蒋介石交议的美海军上将柯克提出的在国防部内成立气象局的建议,把原属政府系统的气象局合并归国防部,并提出以程浚为局长,郑子政、黄夏干等为副局长。竺可桢顶着重重压力,据理力争道:
“上次经美国海、陆、空军之邀,开气象同人会议,当时决定气象分二系统,军用归航空委员会,民用归中央气象局,气象系统还是应军民分开,不能把原民用系统并掉,从世界各国的情况,军用系统和民用系统都是分开的,因为两者的特点和作用是截然不同的……”
会议的许多代表,都赞同竺可桢的意见,气象系统合并的事终于没有搞成。
事后,竺可桢在日记中写道:“美国海军贸然推荐人员,亦失体统。”对美军干涉中国内政嗤之以鼻。
1937年,竺可桢在香港出席了远东气象会议,会议期间,港督罗富国和会长布鲁松两次设宴,中国代表均排末席,感到这是对中国人的污辱,有损国格,便与出席会的另两名中国代表马名海、王振祥以不再参加会议进行抗议,毅然乘船归返。
在归途中,竺可桢面对眼前滚滚的波涛,心潮难平,感到作为一个中国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挺起自己的脊梁,只有国家的强大,整个民族才能有钢铁般的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