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马林去了省政府。上午上班时间,史大山和贾正旺赶到城建指挥部,传达省厅的停拆令。
城建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一听说马上要停拆,纷纷表达不满。史大山耐着性子解释半天,才好不容易说服他们,下到各家各户做工作。
宇文生也是城建指挥部成员,别人都下去了,他却坐在工棚角落里埋头抽烟。贾正旺见他神情异常,便将他喊出工棚,悄声问:“你还有什么想法?”宇文生怕史大山听见,蚊子似地嗡嗡说:“我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当初史市长没听我的意见,才闹出今天这么大乱子,我心里也很难受!”贾正旺问:“你知道,到底是谁去捅的?”宇文生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说:“我怎么会知道?史市长怀疑是我干的,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此前,你也没向省厅反映过?”“没有!绝对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史市长要我同市政府保持一致,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捅市政府的‘娄子’呀!昨天,郭副厅长还批评我严重失职,没有向省厅反映情况。这些你都是听到的。”宇文生极力为自己辩白。贾正旺见问不出什么,便改变口气说:“不管怎么说,你同省厅是上下级关系,理应去省厅做做工作,为市政府分忧才是!”宇文生正想表现一下,同时也想为贾丕仁探听消息,便爽快地答应说:“只要领导安排,我愿意去省厅试试!至于有没有效果,我不敢保证!”贾正旺说:“那好,你明天一早就去省厅一趟,晚上回来向我汇报!”他又有些不放心,问:“你打算找谁?”宇文生想了想说:“我同文物处的孙处长打过几次交道,还算认识,但谈不上交情。至于李厅长和郭副厅长,虽见过面,但不熟,说不上话。”贾正旺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同意说:“你去探探情况也好!”
宇文生走后,贾正旺回工棚把这事向史大山说了,史大山却揺头说:“我怀疑报社就是他去捅的,他到省厅能打听到什么?”
贾正旺有些后悔,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史大山和贾正旺一起,去工地上做拆迁户的工作,这比他动员拆房还难!拆迁户想不通:市政府叫拆,上级令停,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俩只好硬着头皮做工作。看到两条老街被拆得七零八落,如同废墟,心里十分难过。经过一天的耐心说服,拆迁户总算停了下来,史大山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
余晓芳正在辅导儿子卫卫做作业,见丈夫回来,忙去打来一盆热水让他洗脸,便问:“还没吃饭吧?”史大山软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随便弄点什么吧!”余晓芳说:“饭菜都在锅里,我去热一下。”
史大山见儿子潜心做作业,便走到儿子背后,俯下身子看了看,见作业字迹工整,禁不住欣慰地点了点头。卫卫忽然转过身来,拉着爸爸的手使劲摇着说:“爸,你答应给我买电脑,怎么还没见你买回来呀?”爸爸抚着儿子的头亲了亲,说:“爸没空,等元旦放假,爸给你去省城买台最好的电脑回来,好不好?”其实,他迟迟不给儿子买电脑,是担心儿子沉迷于玩电脑游戏,误了功课,因此一直许愿,却没有兑现。
儿子捧着爸爸的脸,用额头拱了一下,以示亲热,并说:“爸,你说话可要算数!”妈妈端了饭菜出来,见了心疼地说:“卫卫,别缠你爸了!爸爸累了一天,让爸爸吃饭!作业做完了就去睡觉!”卫卫噘着嘴巴,嘟哝着:“好凶呀,我睡觉去就是了!”便收拾了书包,回自己房间去了。
卫卫今年十三岁,读小学六年级。他俩结婚晚,加上都忙于工作,迟了几年才要孩子。卫卫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矛,又是三好生,在家里也很听话。每每看到儿子,史大山精神上便得到很大慰藉,工作上的烦恼也会暂时一扫而光。
他草草吃过,便躺在沙发上抽烟。余晓芳知道丈夫心里有事,泡来一杯浓茶,挨丈夫坐下。史大山有晚上喝浓茶的习惯,特别是如果白天遇到工作上的重大问题,或烦心事,又一时找不到解决办法,便要喝杯浓茶,让脑子兴奋一下,以便思考问题。余晓芳知道他这个习惯,每当这时,总要陪在他身边。如果他能顺利进入思考,她不会同他讲话干扰他思考;如果发现他有些烦躁不安,她便主动同他搭腔,帮他排忧解难,或者闲聊,以宽慰他。此刻,余晓芳已经得知,省厅的人和焦点透视的记者来过,知道丈夫正在为此心焦,她便试探着问:“马副市长回来没有?”
史大山说:“他回来会打电话来的。”
“拆迁停了?”
“停了。”
“我们单位的人都说,改造老街是为老百姓办的一件好事、实事,为什么上面不让办?是哪个黑心烂肝的告了刁状?真该千刀万剐!”
“我怎么听着,好像是你说的?”
“怎么,你以为我是编了来安慰你?”
“即使不是你编的,也是有人故意说给你这个市长夫人听的!”
余晓芳不服气:“好,那我以后专拣坏话说,看不把你气的!”
史大山倒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余晓芳正儿八经地说开了:“外面有人说,去省报捅娄子的就是宇文生!你信不信?”
史大山问:“你听谁说的?”
“在省报捅出的头天晚上,文化局有人看见,宇文生开车去了一趟环州。省报捅出后有人猜测,一定是宇文生干的!因为他原先是宣传部的宣传科长,同州报和省报都很熟。”
史大山听了暗自点头,这恰好印证了他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但他仍然说:“不要乱说!你没有抓住小偷的手,怎么知道人家是小偷?”
“你不信?还有呢!”
“你尽管说!”
“还有人说,史市长太老实,贾书记太刁钻,指使人告刁状,想把史市长挤走,史市长还蒙在鼓里哩!这话你也不信?”
“这些话你更不要听!这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挑驳离间,唯恐天下不乱!”
“挑驳离间?唯恐天下不乱?我看你这位市长大人不要太天真了!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厚道?真正挑驳离间,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你看不到,这才是真正的悲哀!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说这话,不是要你去和这些人斗,是要你提防他们,不要上了他们的当!”
余晓芳说出了史大山蕴藏已久,想说而没有说出的心里话。但他口头上却不能公开承认,谁叫自己是市长?是领导干部?他牢牢坚守着自己做人做事的底线。
见丈夫不言语,余晓芳知道他已经默认了,便说:“好吧,你不信,我也不说了!只求你,有些事你得自急自解,不要闷在心里,伤了自己的身体!跑了一天,洗个澡吧!”她起身进洗澡间,为他打开热水器,调好了水温,又拿来要换的内衣,催丈夫去洗。
史大山刚进洗澡间,脱了衣服,将全身冲了个水淋淋,忽听余晓芳在外面喊:“大山,快出来看!焦点透视正在播采访你的新闻呢!”史大山用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裹了浴衣出来。
“小心着凉!我去给你拿件大衣来!”余晓芳很快进房间拿了大衣给史大山披上。
果然,焦点透视正在播采访画面。先是老街被拆的场面:大堆小堆的砖块瓦砾;横七竖八的椽皮檩子;东倒西歪的旧房;尘土飞扬的车辆;沸沸扬扬的人声、车声……接着是采访市民的镜头:画面上聚着一堆人——妇女、小孩、老人、中年男子;有人嘻嘻哈哈;有人激愤不已!听上去没有什么难听的话,倒是有人说了不少好话,还不时发出阵阵哄笑!镜头突然对准了宇文生:记者要他谈谈对文物保护法的执行情况。他显得神情紧张,说话吞吞吐吐。记者问他,这次拆建是否会破坏地下遗址?你身为文化局长,为何不加制止?他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到市政府头上,说他在会上提过不同意见,市政府没有采纳。其后便是采访史大山的镜头,似乎是原封不动地照录照放:自己那个样子还不算十分狼狈,但神情分明有些难过和愧疚。最后是主持人的一段评论,其语气还算平和,以事说理,以理服人,举一反三,没有强加于人,令人听了心悦诚服。看完后,他虽然没有什么反感,但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向他袭来!他既追悔莫及,又羞愧难当!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反省之中!
余晓芳见他心事沉重,默然不语,只是埋头抽烟,那个痛苦样子,令她十分心疼,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冲来一杯热咖啡,默默地陪坐在他身边。她明白,此刻无论怎样劝慰他,都无济于事,唯一的办法是让他慢慢平静下来,自急自解!
恰在这时,马林敲门进来。余晓芳像得了救兵似的,赶忙让座倒茶,便说:“你来得正好,请你劝劝他!”
马林见他俩都绷着脸,以为是小俩口吵架了,正在怄气,便开玩笑说:“怎么,你们俩争吵了?”
余晓芳便把刚才焦点透视曝光的事说了,“大山正为这事着急和难过呢!”马林这才收敛了笑容,问了曝光的情况。史大山递过一支烟,两人默默抽了一阵,史大山问了马林去省里活动的情况,马林作了详细汇报。
今天一早,马林赶在上班前来到鲁副省长家,鲁夫人热情地接待了他。马林说明了来意,鲁夫人说不巧得很,老鲁前天就到北京开计划会去了,过两天才能回来。马林有些失望。鲁夫人问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马林便把改造老街,被省文化厅令停的事说了。鲁夫人问,“一定要见到黄副省长吗?”马林说,“我们希望黄副省长出面,做做省文化厅的工作。”鲁夫人说,“要不,我陪你去找黄副省长?”马林喜出望外,说,“那就请婶婶打电话问问,看黄副省长是否在家。”鲁夫人立即打电话到黄副省长家里,接电话的是黄副省长家里的保姆。保姆听说要找黄夫人,便叫黄夫人接了电话。黄夫人听鲁夫人说要找她家老黄,便说,“老黄大清早就到滨湖宾馆去了,他在那里主持全省计划生育座谈会,要找就去滨湖找他。”鲁夫人说了声“谢谢”,放下电话,问马林:“我陪你去滨湖一趟?”马林说,“那就有劳婶婶了!”鲁夫人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见马林是她家老鲁多年的秘书,自然乐意帮他办事。鲁夫人还说,“为公事找他,你怕什么?这样吧,黄副省长上午要开会,不便打搅,等他中午休息,我们去找他。”马林等鲁夫人张罗完家务,便一同乘车去了滨湖。
一路上,鲁夫人问了一些乌市的情况,对拆街叫停十分同情。她说,“黄副省长是我老鲁大学的校友,彼此很熟,现在又一起在省政府共事,加上两家都住在一个小院里,经常有来往。我去替你说,他应该不会给我难堪的。”马林这才抱着希望,心想,探探黄副省长的口气也好!他陪鲁夫人沿滨湖兜了一圈,在宾馆附近找了家餐馆吃了便餐,便在滨湖宾馆一间套房里找到了黄副省长。
黄副省长正同一位地市负责人交谈,见鲁夫人带了人来,知道一定有事找他,便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在外面稍候。黄副省长很快谈完,便招呼鲁夫人进去。坐定后,黄副省长看了看表说:“我下午还有会,鲁夫人有事就直说吧!”鲁夫人指着马林介绍说:“这是乌市常务副市长小马,我家老鲁以前在环州的秘书。他有事今天特地来找黄副省长!”又向马林示意说,“小马,你有什么就超直赶近说吧!”马林便把改造老街令停的事简要做了汇报,随后说:“为老城改造,我们曾向行署写过一份申批报告,路专员是签字同意的,只是由于我们考虑欠周,动工匆忙了些,才造成现在的局面。但我们仅仅只是拆了一片旧房,并未对古城遗址构成任何破坏;而且拆迁之前,我们也提出过一个保护方案,只待省厅最后审批。因此,我们恳请黄副省长过问一下,要求省厅同意与我们协商,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让我们早日恢复拆建。”马林随即将报告交给了黄副省长。
听着马林的汇报,黄副省长就已蹙紧了眉头,简单看了一下报告,更沉下了脸,半天没有说话。马林见了,心里十分紧张,害怕事情泡汤,急忙向鲁夫人示意求助。鲁夫人见状,忙赔笑说:“这事是他们考虑不周,才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听说他们已向文化厅写了检查,承认了错误,现正等待省厅的最后处理意见。还请黄副省长酌情处理!”
黄副省长碍于鲁夫人在场,不好大发雷霆。他起身走了几步,严肃地说:“这件事我是在当日省报上看到的。我当即打电话给齐社长,问他此事是否属实。他说,情况是乌市文化局的一位负责人反映的。我又打电话给文化厅的李厅长,批评他严重失职,事发几天,文化厅竟不知情!我责成他立即派人调查处理,并要求将查处结果及时向我汇报。昨晩,李厅长打电话告诉我,说调查的情况属实,你们已在古城遗址上拆了一大片,准备马上动工建新街。李厅长还告诉我,他们已提出了三条初步处理意见。我听后,指示他严肃追究相关领导人的责任,狠狠煞一煞这股肆意破坏文物古迹的歪风!”说到这里,他瞪着马林,严厉批评说,“你们这样胡来,难道不知道这是严重违反国家文物保护法,是要受到法律追究的?你们到底是不知法、不懂法,还是有意这样做?我看你们这个报告也是为应对上级,临时抱佛脚写的!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推卸责任,不会受到追究?”
说着说着,黄副省还是忍不住发了脾气。马林第一次见到省领导发这么大脾气,顿时吓呆了!心想,这下可糟了!不但没说动黄副省长,反而把事情弄得更糟!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决定据理力争,便硬着头皮说:“这是我们的严重失误!我们愿意承担责任,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但是,我不得不向省领导说出我们的实情!”他便把乌市城区发展现状、遇到的问题,以及多次向省文化厅申批未获同意的情况,做了介绍和说明。
听了马林这番话,黄副省长长似乎有所打动,他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仍批评说:“事情并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我听李厅长介绍:这座古城曾是春秋时期一诸候国的国都,战国早期为楚所并,成为楚国的一处别都;后来又成为秦始皇的一处宫苑,文物保存价值极高。如果一旦毀在你们手上,就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而你们作为一级地方政府,这种只顾建设,不顾文物保护的行为,是令人不能容忍的!”
黄副省长说完,走了几步,又问:“你刚才说,你们已研究了一个保护方案?”
马林又趁机做了介绍。
黄副省长听了说:“看来,你们提出的这个方案有一定道理!”他走了一圈,回头对鲁夫人和马林说,“看在鲁夫人出面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你们去同省厅好好协商解决吧!”
鲁夫人赶紧说:“黄副省长这句话,就是对你们工作的最大支持,还不快谢黄副省长?”
马林急忙表态说:“我们一定按照黄副省长的指示,去与文化厅协商。不过,我还是要求黄副省长给文化厅打个电话,如果没有省领导的指示,他们是不会坐下来同我们协商的。”
黄副省长说:“你们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告辞出来,鲁夫人对马林说:“黄副省长答应不再追究你们,我看省厅就不能把你们怎样!”马林仍担心说:“就怕省厅不愿坐下来同我们协商。”鲁夫人说:“怕什么?黄副省长说了话,他们不敢不听!万一不行,等我家老鲁回来,我叫他同省厅再打个招呼。不过不是他分管,怕也不好插手。”
史大山听完马林汇报,感到十分欣慰,虽然问题没有最后解决,但省政府那边总算给堵住了!剩下来就是做省厅的工作,压力也就小多了。他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当然,马林没有提及黄副省长透出的那个去省报捅娄子的人,他怕说出来引起史大山的不快和愤怒;同时,他也担心会节外生枝,引发市政府同市委的更大矛盾!
史大山说:“这事先放一放,急也没用!待检查报告送省厅后,看省厅再提出什么处理意见。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他递了支烟给马林,替他打火点燃,自己也点了一支,吸了一口,说,“眼看就到年终了,我们得商量一下今年的财政入库问题。今年财政收入还差一大截,这个账无论如何还得交,担子都压在你我头上!”马林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史大山问:“你明天没别的事吧?要不,我们明天上午商量一下?”马林点头同意。史大山看了看手表,已是深夜十二点,说:“你辛苦了一天,回去休息吧!”便把马林送到楼下,目送他的小车消失在街道尽头,这才转身回屋。
宇文生受贾正旺安排,今天上午也去了省城。他本出于无奈,是硬着头皮去的。省报的娄子是他捅的,现在却要他去灭火,想来也有些好笑!车行路上,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则笑话,说是有个奴才,见主子家的金银财宝藏在后院地窖里,早起盗心。一天,奴才趁夜黑风高,将前院放了把火,便大喊,“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呀!”众家丁都到前院扑火去了,奴才便独自一人溜到后院,手持撬杠,将地窖的石盖好不容易撬开,钻了进去,将金银财宝扎了一身。正准备出来时,不料一堵院墙倒塌下来,砸向石盖,将洞口封死。奴才无论怎样用力,也没能将石盖掀开,最后被活活窒息而死!这则故事不大吉利,想想也很荒唐。但此刻他多少带着趁火打劫的心情,去省厅探听消息。
来到省厅大院,他悄悄下了车,望着十几层的办公楼,不免有些心怯!他不敢去见郭副厅长,想起郭副厅长当众批评他的那个严厉神情,心里就发怵!他更不敢去见一把手李厅长,他根本不认识李厅长,不想去碰壁,更不想引火烧身!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文物处长孙晓东。他同孙处长打过几次交道,还算熟悉。这次去找他,只看他给不给面子,肯不肯向他透点实情。不过既然来了,总得了解点情况,好回去交差。
孙处长的办公室在七楼,他没有坐电梯上去,而是沿着备用楼梯一层层往上爬。怎么向孙处长开口,他实在还没有想好,他要利用爬楼的时间,再好好想想。爬到七楼,他有些气喘吁吁,站在楼梯口休息了片刻,又对镜整了整衣帽,待情绪稍定,才悄悄走到孙处长办公室门口。他望了望头上的牌子,确认这就是孙处长的办公室,又见门虚掩着,便上前一步,从门缝里瞄了瞄,孙处长正伏案写着什么。他又缩回来,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再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孙处长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请进!”他便轻轻推开门,走到孙处长跟前,说了声:“孙处长好!”孙处长这才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见是宇文生,立刻皱了眉头,拉下脸来,问:“你来干什么?!”宇文生窘迫难当,只好赔笑说:“市政府派我来,想向省厅汇报一下停拆的情况,顺便也想了解一下,省厅打算何时解决我们的问题。”孙处长仍埋头写着,好久不答话。受到如比冷落,宇文生感到十分难堪,恨不能地上裂个洞,立刻钻进去!但他仍坚持着,不想马上离开。过了好一会儿,孙处长这才搁下笔,抬头说:“坐吧!”宇文生便把市政府如何做工作,才使拆迁户停止拆房的情况作了汇报。市政府并未安排他汇报任务,这是他为了讨好孙处长临时加进去的。孙处长听了点点头说:“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解决问题还早着哩!我正赶写一份材料!”宇文生见孙处长下了逐客令,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嗫嗫嚅嚅问:“那我们的问题几时能解决?”“解决问题?你们现在才知道急了?当初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们连气也不通,就大张旗鼓地拆!如果说你们市政府不知道地下有古城遗址,还情有可原,而你身为文化局长,难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失职?还是渎职?”孙处长连珠炮似的批评,让宇文生抬不起头来。宇文生忙辩解说:“这不干我的事!在市长扩大会上,我提出过反对意见,可史市长就是不听!他还警告我,要我同市政府保持一致,不要忙中添乱!你若不信,可去调查!”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孙处长听了十分生气,立即撂下狠话:“告诉你,我们正在向省政府写报告!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你们就等着挨处分吧!”孙处长无心说出的话,却让宇文生感到意外惊喜!心想,若是省厅真处分了史大山,不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结果吗?但他又害怕自己受连累,急忙申辩说:“我可是向上级反映了情况的呀!”“向哪个上级?怎么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宇文生知道自己急不择言,说漏了嘴,只好戛然不做声!此时,孙处长已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单刀直入地问:“你能向报社反映,为何就不愿向我们省厅反映?害得我们也挨了省领导的批评!你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想故意把事情闹大,弄得上下都下不了台,你们好看热闹?”“我没有呀!谁说我向报社反映了?你不要强加于人!”“你刚才不是说,你向上级反映过吗?除了我们和报社,你还有哪个上级?”驳得宇文生哑口无言!但他仍极力否认:“请你不要这么武断!我决不是那种人!”孙处长摇头冷笑说:“你不承认省报的材料是你反映的,那我们也无能为力,想帮你也帮不上,你就等着接受处分吧!”不想,这话把宇文生逼急了!他想,是说,还是不说?说了,自己马上就可洗清不白之冤!不说,自己就要背黑锅,受处分!权衡利弊得失,为了自保,他还是选择了承认。于是说:“我说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孙处长马上答应:“你放心吧!我们是上级机关,了解情况是为你着想。”宇文生这才把他去环州记者站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出来,最后又申明说:“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我若是向你们反映,史市长马上就会知道,他就会打击报复我!”孙处长得意地笑了。他终于无意中审清了一桩案子,一桩马林要他证实的案子。事后,他立即打电话将这一情况告诉了马林。
宇文生立即意识到,自己中了孙处长的圈套,后悔不已!他想,这事如果传回乌市,史大山一定不会放过他,他更会遭到老百姓的唾骂!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但他仍强打精神,为自己辩护说:“我这样做,也算是向上级反映情况吧?”言下之意是,省厅不应再追究他的责任。孙处长狡狯地看了他一眼,却说:“这是你的理解!”宇文生更加惴惴不安,申辩说:“史大山是决策者,他造成的失误,与我有什么相干?”孙处长说:“各是各的账,要算都得算,你就不要心存侥幸了!”他自壮自胆说:“只要你们一视同仁,处分了史大山,我受了连累也没关系!”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孙处长说:“你原来不是来做工作的,是来探听消息的!”宇文生不无得意地说:“我人微言轻,能做什么工作?”孙处长异常反感,连连摆手:“那就请回吧!”
宇文生灰溜溜地回来,连夜向贾丕仁汇报,添油加醋地说省厅要处分史大山,报告马上送到省政府,只等批复下来。贾丕仁似信非信,问:“孙处长真是这样告诉你的吗?”宇文生肯定地说:“这还能有假?孙处长还告诉我,史大山是主要责任人,不处分他处分谁?”他有意隐瞒谈话细节,更不愿说出自己被套。贾丕仁夸了他几句。但宇文生心里的阴影仍挥之不去,担心着自己的乌纱帽,便问:“如果省厅真要处分我,你可要为我担担子!”贾丕仁安抚说:“这不用你担心!省厅今天处分了你,明天我就给你官复原职!”宇文生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贾丕仁又嘱咐说:“你今天带回的信息很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吗?”宇文生点头说:“我知道!”临走,又问,“如果史大山打击报复我,怎么办?”贾丕仁不耐烦地摆手说:“不是还有我吗?若史大山真要打击报复你,那倒是一件好事!你就不能反告他打击报复?好啦,放心吧!”他拍了拍宇文生的肩膀,送他出门。宇文生仍是不走,又问:“我该怎么向市政府汇报?”贾丕仁沉吟一下,说:“真实情况你就不要讲了!只说省厅正在向省里写报告,其余情况就说一概不知!”贾丕仁甚为担心,宇文生如此胆小怕事,一旦精神崩溃,供出自己策划了这一切,就会殃及他的计划,他不得不耐心开导他,安抚他。
宇文生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反复想着,自己一旦遭受了处分,外人会怎么看他?那不成了千人指、万人骂的对象?但最后他终于觉得,贾丕仁说的有道理,不管怎样,只要史大山倒了,他就算立了一大功,说不定贾丕仁还会提拔他,弄个常委、宣传部长当当。这么想过之后,心里便豁然开朗!睡到上午十点才起床,去找贾正旺复命。
来到城建指挥部,宇文生重新编了一套说辞,向贾正旺做了汇报。贾正旺听了很不满意,觉得他什么情况也没探到,生气地说:“就这些?”宇文生一本正经地说:“孙处长可是一点消息也不肯透露呀!”贾正旺直摇头,后悔不该派他去的。贾正旺把这个情况打电话告诉了史大山。史大山听了,可是什么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