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透视记者从省报那篇报道引发而来。他们一行二人,搭乘公交直奔拆迁工地。此时,正是上午9点,两条老街的拆迁仍在进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砖瓦木料,家家户户的房上房下都有人在忙着敲打、拆卸、装运,车辆往来如梭,满街尘土飞扬,一片人喊车鸣。两位记者沿街跑上跑下,选择不同角度拍摄,力求把整个拆迁场面拍摄下来,还不时采访市民。他们事先并未同任何部门打招呼,直到现场拍完后,才通知市政府办,他们中午要与市长接谈。
记者的行动引来不少市民的好奇和围观,他们不明白记者为何要拍摄这样的现场。两位记者也不理会,忙得满头大汗。待背景拍完后,便开始采访市民。一位记者拿着话筒,对着一位头顶挽髻正在搬砖的中年妇女发问:“你是这条街上的居民吗?”
“是呀!”中年妇女满脸狐疑。
“你说说,你们为何要拆房?”
“建新街呀!你们没看到,这条老街破旧得不像样子,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妨碍交通,影响市容。我们早就盼着拆了重建呢!”妇女嘴尖舌快,毫不怯场。
“你们是否知道,这条老街下面有座古城遗址?”
“没听说呀!怎么,我们房子下面还有一座地下城?”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记者问:“你们有谁知道?”有人说知道,有人却摇头。记者将话筒对准一个长发青年:“你说说!”
长发青年笑笑:“谁也没见过,到底是真是假?”
“对呀,你们怎么知道地下有座古城?”人们纠缠不休,倒把记者给问住了。有个男孩在旁边插话:“你们又没去挖,怎么就知道这地下有古城?莫非你们像孙悟空一样,也长了火眼金睛,能透视地下宝物?”说得在场的人哄然大笑。记者只好耐心解释半天,人们这才明白过来。
记者又严肃发问:“你们是否知道,破坏地下古城遗址,就是犯法?”
“好大帽子!我们看都没看到,古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更没动一锹土,怎么就犯了法?”有人大声嚷道。
“是呀,我们只拆了房子,还没建新房,没有破坏古城呀?你说,我们到底犯了哪家子法?”人们大声质疑,倒一时把两个记者弄得很尴尬。他们也没来得及细想,破坏文物的后果在哪里?
记者只好撇下这个话题,又问:“你们谁知道《国家文物保护法》?”
人们都摇头,面面相觑。记者只好耐心解释说:“早在1982年,国家就颁布了文物保护法,明令禁止在文物保护区内兴建与文物保护无关的一切设施。你们这座地下古城遗址,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它上面拆建,就要破坏它的原貌,就是犯法!”
人们听得似懂非懂,纷纷议论。有人却嚷叫起来:“这是政府叫拆的,难道政府也犯法?”
这是个难以回答清楚的问题。记者这才感到,向群众进行普法教育是何等重要!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从人群中挤过来,颤颤巍巍地说:“我是个老婆子,不晓得什么法不法的!我只知道,不能让死人压了我们活人!你们说是不是?”
“对,古王城,古王城,不能抬出死人压活人!”有人高声唱起了这里广为流传的民谣。
记者一听,忙问:“这是谁编的?”有人说:“我们这里几年前就有人唱了,可不知道是谁编的。”
有人出来解释说:“听说上几届政府,都提出过要改造这两条老街,可是都被上级叫停了!老百姓为了表达不满,就编了这首顺口溜。现在男女老少都会唱哩!”
两位记者似乎领悟到什么,都没做声。
有位戴高度近视眼镜,脸面瘦削,知识分子模样的长者,分开众人,双手做着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大声说:“你们都别嚷嚷!我想问两位记者先生,既然我们这里有座地下古城,为何文物部门不派人来勘探发掘?秦始皇兵马俑还挖出来供世人参观,我们希望上级也派人来发掘,让我们这里也变成旅游胜地,也沾沾老祖宗的光!岂不是更好?”
“对,我们要求上级派人来挖,只要挖出有座古城,我们心甘情愿搬到别的地方去!”有人大声附和。
“我们一致要求上级来人挖!”人群吼叫起来。
两位记者见问不出什么,反而引发群众强烈呼声,釆访只好结束。
上午10时,史大山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两位记者。他明白,这不是什么访谈,而是一次对他的另类拷问!他已作好面对的思想准备!两位记者有备而来,他们没有为刚才市民那些话所打动。一位记者肩扛摄像机,将镜头对准了史大山;另一位记者将话筒伸到他嘴边。他们没有选择去外面取景,为的是防止外界干扰。史大山端坐在木椅上,神情专注而严肃。
“请你谈谈,拆街是怎么回事?”记者开始发问。
史大山沉着冷静,不慌不忙地向记者陈述了老城区改造和新城区东扩计划及其理由。他说,拆除两条老街,拓宽拉直建两条新街,只是整个城市发展规划的一部分;如果他能任完一届市长,他要在五年之内实现整个计划!言语中透着真诚、事业心和高度的责任感!其意真真,其情切切!但两位记者并未为之动容。
“你难道不知道你所规划建设的这一大片地方,都在古城保护范围之内?”记者尖锐地发问。
“知道!”史大山毫不含糊地回答。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在上面乱拆乱建?这不是公然违反《国家文物保护法》,知法犯法吗?”记者问。
“不!我们对古城遗址的保护是重视的!在做出规划之前,就考虑了对它采取保护措施。”史大山答。
记者问:“什么措施?”
史大山答:“我们拆掉这两条老街,打算建一条欧式街和一条仿古街,其楼层不超过三层。这样,挖基脚就不会侵到文物层,就可把古城遗址永久性地保护起来!”
记者问:“这样能行得通吗?文物主管部门会同意这样做?”
史大山答:“这座古城,是春秋时期一诸侯国的国都。后来经过多次损毁和重建,到汉唐时就已堙埋地下。后来,历朝历代的乌市先民,就在它上面拆拆建建,繁衍生息。我们这次旧城改造,也不过是重复历朝历代的做法,并不对古遗址构成任何破坏,又为何不可?”
记者问:“哪个地方有这样的先例?文物部门会同意吗?”
史大山答:“三年前,省交通厅拓宽国道,曾为占压古遗址,同省文化厅打起官司。后来,时任省长的刘志同志出面协调,省文化厅最后同意了这项工程。”
记者问:“那你的意思是,以此为例,先斩后奏,造成既成事实,再迫使文化部门就范?”
史大山答:“我们本来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迫不得已!老街改造和城区东扩计划,上几届政府就曾多次提出过动议,并且向上级文物部门写过多次报告,但都未得到批准。等会儿,我们请记者沿市区周围看看,实地考察和体检一下,老城区是多么混乱不堪!新城区一味向南发展,又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记者问:“你的意思是,你们仍要坚持下去?”
史大山答:“如果文物部门能设身处地为地方建设着想,不是拿法压人,而是同我们平等协商,我相信,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记者问:“这就是说,你们对省报上刊登的那篇报道无动于衷,打算继续拆建?”
史大山答:“我们已经拆得乱七八糟,能停得下来吗?但是如果上级主管部门一定要命令我们停,我们也只好被迫服从!那样损失就太大了!我们没法向市民和拆迁户交代!”
记者问:“这难道不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吗?”
史大山答:“是的,我们不能怨怪别人,我们愿意承担责任。但我还是要说,人民利益大于天!在不违反文物保护法的前提下,我们希望上级主管部门同意我们的拆建计划!”
记者问:“你就不怕上级处分你?”
史大山答:“我们已经准备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分!”
记者问:“这就是说,你还要一意孤行?”
史大山答:“你这样说,我也只好接受!”
记者连珠炮似的发问,得到的是史大山痴心不改的回答!这令记者有些失望!他们没有料到,一个地方政府负责人,对老百姓如此负责!对事业如此执着!这在他们经历过的采访中,是绝无仅有的!这也不得不让他们为之感动,内心也受到很大震撼!
他们就这样结束了对史大山的访谈。他们本来还要找书记贾丕仁谈谈,但市委办说贾书记到外地出差了,就只好作罢。采访结束时,史大山本要留两位记者吃午饭,却被记者婉言谢绝了。临走时,两位记者握着史大山的手说:“你们的处境令人同情,但维护法律的尊严是我们的职责!”言下之意是,他们仍会将这件事曝光。而史大山将要面对的不仅是上级的追查,还要承受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他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坚强地挺过去!
郭副厅长一行于上午十时到达拆迁工地。马林和贾正旺清早便来到沁园宾馆迎候。但他们等到上午十点半,还不见客人到来,只好驱车到国道上迎接。又等了大约半小时,仍不见客人来。马林看了看表,问贾正旺:“是不是办公室把时间搞错了?”他打电话问石松,石松说不会有错,要么是路上堵车。正在这时,省文化厅的孙处长打电话给马林,说郭副厅长已到工地,请他快去!
东正街头,几个人站在一处宅基地上,面对已被拆除的一片旧房,指指点点,发着议论。其中一位满头银发,脸色红润,大腹便便的长者,站在一处瓦砾堆上,用手指着正在拆房的民工,高声大嗓地发脾气:“谁叫你们拆的?还不快给我停下来!你们听到没有?”
“你是谁?你叫我们停就停?市政府安排我们拆房,你有意见找市政府去!”一个小伙子故意顶撞说。
这位长者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旁边人忙介绍说:“这是我们省文化厅的郭副厅长,请你们尊重点!”
拆房的人这才知道,原来是上级来找麻烦了!但那位小伙却不买账,故意发出怪叫:“你们说什么呀?我是聋子,听不见!再大声点!”
“我们听不见!”人们大声起哄。
这位长者更是气得暴跳如雷!脸一下子涨成紫茄子!在宅基地上直打转转。旁边人急忙说:“不要同他们争吵!我们到市里找他们领导去!”
马林见此情况,急忙上前制止说:“这是上级领导,请你们不要乱说!”这才走到郭副厅长跟前,赔笑说:“我们在宾馆和国道上等了半天,原来老厅长早到工地了!民工们说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里!”
老厅长却拉下脸质问:“我叫你们立即停止拆房,你们为什么不听?”
马林搪塞说:“我们接到省厅的通知晚了,来不及安排停工。”
老厅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说:“我看你这是阳奉阴违,故意拖延!”又问,“你们史市长呢?怎么不见他来?”
马林忙说:“他有点急事到行署去了,马上就回!”
“什么急事?难道比这事还重要?”老厅长不留情面地说。
“拆迁工作是我和贾副市长负责,要批评就批评我们吧!”马林仍是赔笑说。
“你负责?你能负什么责?我看你们史市长也负不了这个责!你们简直无法无天,视《国家文物保护法》如儿戏,不经请示就在古遗址上擅自大拆大建!你们的党性何在?!法制观念何在?!”老厅长满腔激愤,义正辞严,无情训斥,令马林和贾正旺十分难堪。
为缓和气氛,马林只好认错说:“这是我们工作上的严重失误!老厅长的批评我们诚恳接受!”
“失误?难道这仅仅是失误?我看你们是知法犯法!你们好大胆子!我会同你们算账的!”
“我们本想向省厅请示,可是又担心……”马林欲言又止。
“你们担心什么?是不是怕我们不同意,就强行拆建,造成既成事实,逼我们就范?”
老厅长一顿抢白,令马林不敢开口。但他不能表现得过于软弱,否则将更加被动,便试探说:“只要老厅长同意我们拆建,我们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哼!你们想得倒美!你们以为只要写个检讨,承认错误,就可万事大吉,继续拆建?你们想没想过,你们这样胡来,将把一座存在两千多年的古城遗址,毁在你们手里?!你们怎么对得起我们的老祖宗?又怎么对得起我们的子孙后代?一个不懂得尊重自己祖先和历史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治理一方土地?治理这个国家?”
老厅长声情并茂,痛心疾首,令马林和贾正旺噤若寒蝉。马林只好拉住孙处长的手,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出面缓和一下这难堪的局面。
此前,马林曾同孙处长为处理古城遗址保护问题打过多次交道,两人不仅彼此很熟,还有一定交情,但他对乌市的做法也颇有微辞,因此一直没有吭声。见马林主动求援,他这才点了点头,对老厅长悄声说:“我们还是回宾馆再谈吧!”
老厅长因气愤难平,发了一通脾气,再加上走了半条街,头上已冒出汗珠,自感过于愤激,并不能解决问题,只好说:“好吧!”
回到宾馆接待室,马林和贾正旺极尽殷勤,亲自为老厅长一行敬烟、泡茶,又吩咐服务小姐削好苹果,摆放在客人面前,如敬菩萨一般虔诚。宾主分两边相对坐下。老厅长正襟危坐,目不旁视。他既没抽烟,也没喝茶,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板着面孔问:“你们史市长何时回来?”
“他办完事,马上就回!”马林不作肯定回答。
“他不回,我们就免谈!”老厅长斩钉截铁,不依不饶。
这让马林和贾正旺不知如何是好,双方陷入僵持的沉默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老厅长终于忍不住,忽然冒出一句:“你们史市长该不是故意回避,让我们坐冷板凳吧?他究竟去行署干什么?”
“路专员打电话,要他去汇报工作。已经说好,汇报完了就回。”马林如是说。
“该不是要路专员出面,为你们说情?”老厅长似乎看破玄机。
“不是!不过,两条老街拆迁前,我们请示过路专员,他是同意我们的拆迁计划的!”马林有意要顶一下老厅长。
“什么?路专员同意?他有这个权利吗?任何人在古遗址上乱拆乱建,都是违法的!是绝对不能允许的!”老厅长又一股火气上来。
马林解释说:“我们早就向行署写过一个改造老城区的报告,路专员也签了意见,要求我们同省厅协商,解决好古王城遗址的保护问题。”此前,马林刚接过史大山的电话,告诉他路专员已签了意见,他马上就回。
老厅长这才点了点头说:“这还差不多!不过,我仍然怀疑,你们是在有意蒙骗我们!”
“我们哪敢?等会儿史市长回来,将报吿拿给你看了,你就知道,我们真没有欺骗你!”马林一本正经地说。
老厅长又问:“你们贾书记怎么没来?”
马林一时答不上来。站在一旁的石松急忙插话说:“贾书记到外地出差去了,得几天才回!”
马林“啊”了一声,说:“我倒一时忘了!”
老厅长看出破绽,戳穿说:“你是常务副市长,书记外出这样的大事,你会不知道?怕是你们的贾书记不想见我吧?”
马林只好编造说:“我去省里开了两天财贸会刚回,不知道贾书记外出。”
老厅长不再纠缠,却仍然坚持说:“你们史市长几时回,我们就几时谈!”仍然拒绝同马林和贾正旺商谈。这使他们俩更加窘迫不安。马林没有料到,老厅长为何变得如此固执和不近人情!但他实在想不出办法,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
郭鸿儒是国内知名的文物考古专家,早年留学英国剑桥大学,攻读考古学,获得过考古学博土学位。学成回国后,参加过“长沙马王堆汉墓”“北京房山石经”等多处考古发掘和整理工作,特别对秦简有独到研究,发表过多部考古学专著。他把考古发掘和研究,作为毕生孜孜不倦的追求;视文物保护如同生命,更是他敬业精神的体现。当他得知,乌市正在古王城遗址上大拆大建,不禁引起他的极大忧虑和不安!而当他看到两条旧街拆得一片狼藉,这更加使他对这座古城遗址将要受到毁坏而痛心疾首!他对拆迁事件如此严肃对待,从他的经历中可见一斑。
此时,史大山突然进来,马林立即站起介绍。史大山坐到郭鸿儒对面,双手打躬说:“很抱歉,让老厅长和各位领导久等了!早上去了一趟行署,赶回来又接待了焦点透视记者。记者刚走,我就赶过来了!”说完,他又向郭副厅长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歉意。
马林没想到,史大山这么快就赶回来。他原本想让史大山避过郭鸿儒的锋芒,等事情谈出头绪,再与之见面,这样对解决问题比较有利。他是担心,史大山的火爆脾气,遇上老厅长的固执,两人会顶撞起来,将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谁知,郭鸿儒执意要史大山回来才肯商谈,现在史大山回来了,他心里着实捏着一把冷汗!
郭鸿儒鼻子重重“哼”了一声:“你们可是辛苦呀!要不要我表扬一下你们的工作效率?短短几天时间,就把两条老街拆得差不多了!真比火箭速度还快哩!”
史大山连忙站起来检讨说:“我们未能及时向省厅领导请示,这是我们的严重失误!”
“失误?说得多么轻巧!与马副市长说的如出一辙!你们是不是已经商量好了,用这种手法来对付我们?我问你,你们公开置《国家文物保护法》于不顾,事前既不请示,事后也不汇报,就在古遗址上大拆大建,想瞒天过海!这难道仅仅是失误就说得过去的吗?”
史大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郭鸿儒进而说:“《国家文物保护法》早已明文规定,在进行大型基本建设时,建设单位必须会同文物部门对预定工程范围内的文物商定处理办法。省人大通过的实施细则更作了具体规定。这些你们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我看你们是明知故犯!想造成既成事实,逼我们就范!现在你们已构成严重违法,理应受到法律的追究!”
老厅长明察秋毫,令在场的人十分吃惊!史大山同马林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老厅长会和他们怎样摊牌!
此时,老厅长环顾一周,他没有再发狠话,而是极富感情地吐露了他的肺腑之言!他说:“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座古城的来历吧?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它是春秋时期一诸侯国的国都,战国初期为楚所并,后某楚王为同齐国争霸,而将这里改建为一座军事别都。这座别都两面环山,一面临水,一面平地,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处战略要地,也是通往荆楚巴蜀的咽喉要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这座古城由内城和外城组成:外城有夯土城墙,城外有护城河,东面有一条古驿道,东北角有一处烽火台;内城有大型宫殿基址,呈品字形排列,与现在北京故宫有某些相似。整座古城面积为三平方公里,这在当时的诸侯国中实为少见,在当时是除了纪郢之外另一座楚国重镇。它代表了那个时期我国南方大国楚国的经济发展和建筑水平,反映了那个时代的文化风貌。同时,它也是我国南方发现的最早被废弃的古城遗址,为我们研究楚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历史和文化,提供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历史见证。大家知道,古文物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后代子孙最宝贵的遗产,也可说是无价之宝!一旦遭受破坏,就再也无法恢复!如果现在这座古遗址毁在我们手上,不仅是我们对祖宗的最大不敬,也是我们对子孙后代的犯罪!你们这样做,难道不觉得是最大的耻辱吗?一个不懂得尊重和珍视自己历史的人,说轻点是史盲,是无知!说重点,就是不肖子孙!是败家子!是根本不配做领导者的!《国家文物保护法》已颁布多年,你们竟然视法律如儿戏!你们不觉得自己太可悲,太可气了吗?”
老厅长语重心长,激愤满腔的一席话,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历史教育课,令在场的人无不为之震惊和感动!史大山听了,也为之深深愧疚和难过!他这才感到,以前对保护古城的认识实在太肤浅了!没有从历史和现实相结合的高度来看待古文物的保护问题,往往片面强调经济建设的重要,而忽视了对古文物的实际保护。这样下去,即使建设搞起来了,却是顾此失彼,遗害无穷!但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又不能表现得过于软弱和退缩。他知道,如果不据理力争,那同样是失职!是对老百姓的犯罪!
想到这里,他诚恳地说:“老厅长语重心长的一席话,使我很受教育和感动。我们诚恳地接受老厅长的批评。但是,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我们已经拆了那么一大片,再想恢复原貌已不可能;而唯一能做的是,如何把古王城的保护同新街建设兼顾起来。我们希望通过协商,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随后,他请求老厅长一行到城区周围看看,实地考察和体验一下乌市城区发展存在的问题,然后回来讨论解决办法。老厅长勉强同意了史大山的提议。
史大山陪同老厅长一行,先看了老城区的两条主要街道,接着驱车沿环城路转了一圈。回到宾馆会议室,史大山早已安排市规划办将一张城市规划图挂在墙上。他指着乌市城区图,亲自向郭副厅长一行介绍了城区发展现状和存在的问题,以及老城区改造和新城区东扩计划,还详细讲解了建设两条新街如何控制楼层高度,保护古城遗址不受破坏的具体措施。他最后说:“这样,就可将古遗址永久性地保护起来,如果将来需要发掘,损失也不会太大。至于国道以东的遗址核心部分,我们打算建城市公园。这样既可保护遗址不受破坏,又能改善城市环境,为市民提供休闲场所。我们诚恳希望,省厅认真考虑我们的实际问题,同意我们的老城改造和新城东扩计划!”
史大山抛出了一整套构想,是想以对遗址核心部分的保护,换取省厅同意对老城区的改造。郭副厅长听后没有立即表态,他沉思半天说:“刚才去城区和周围看了一下,印证了你们的说法!你们的城市发展确有不合理的地方。你们想将南扩改为东扩,这就牵扯到古遗址的保护问题。现在拆街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你们又想解决城区东扩问题,这很不现实!我们决不会同意!”
郭鸿儒一口否定了史大山的规划和设想,这令史大山十分意外,也感到失望。但他仍坚持说:“这个规划是经过几届政府深思熟虑后做出的,也是唯一正确、符合实际和切实可行的!希望省厅领导能面对实际,实事求是地考虑我们的要求!”
“怎么,你说我们不实事求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反倒给我们扣起了帽子!你们是不是太忘乎所以?根本没把我们省厅放在眼里?”
老厅长抓住史大山的一句话不放,这让史大山感到措手不及。他赶忙解释说:“我决没有责备省厅领导的意思!我只是恳求省厅领导帮助我们解决实际问题!”
见老厅长同史大山发生争执,马林赶紧向孙处长使了个眼色。孙处长只好从中解围说:“郭副厅长的意思是,在老城改造问题还没有解决之前,先不要谈城区东扩问题。”
马林也帮腔说:“我们就按郭副厅长的意见,先研究解决拆迁问题。”
郭副厅长却气哼哼地说:“你们别指望我会同意你们在古遗址上搞拆建!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抓住你们这个反面典型,狠狠煞一煞各地肆意破坏文物古迹的歪风!”
史大山见自己惹恼了老厅长,便悄声问马林:“怎么办?”
“别急,我来说服他!”马林似乎胸有成竹,他轻轻咳嗽一声,说:“刚才史市长的话可能直白了些,但我们要求解决问题的心情希望厅领导能理解!现在我们面临着巨大压力,拆了那么一大片房子,涉及几百户居民,到底是建还是停?我们该怎么办?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问题最终总得要解决,这是不言而喻的!我们不可能把这片黄金地段空置不用吧?即使我们同意,市民和拆迁户会同意吗?我们也相信,省厅领导也决不会看着老百姓遭受巨大损失而不管不顾!因此,如果我们双方都本着解决问题的初衷,就不愁找不到解决办法!”
这番话不卑不亢,柔中有刚,令郭鸿儒不好发火。他狠瞪了马林一眼,却突然宣布说:“小马说的也许有些道理,但我不得不代表省厅宣布三条处理意见:第一,立即停止一切拆迁行动,听候处理!否则,将严肃追究市委和市政府主要领导的责任;第二,责成乌市政府立即写出深刻检查,承认错误,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第三,视乌市政府检查的态度及停拆实际行动,省厅再研究下步处理意见。”
这一宣布,令在场的人为之一惊!史大山更没料到,老厅长如此顽固不化,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他既困惑不解,又十分失望!他掏出烟来埋头猛抽,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孙处长见史大山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急忙向马林示意。马林会意,附在史大山耳边说:“我们暂且表态接受吧!”
史大山只好同意说:“你说吧!”
马林望着老厅长说:“我代表市政府表个态吧。我们完全接受老厅长宣布的三条处理意见,并不折不扣地执行。第一,从明天起,将停止一切拆迁行动;第二,我们马上写出深刻检查交省厅处理,并保证不再发生强拆事件;第三,我们诚恳希望,省厅能体谅我们市政府面临的压力,认真考虑我们提出的保护方案,帮助我们早日解决拆建问题。”
老厅长这才点头说:“看你们的行动吧!”
吃过午饭,送走了郭副厅长一行。史大山又和马林、贾正旺一起,分析了省厅提出的三条处理意见。史大山问:“省厅的意图到底是什么?”马林分析说:“这三条意见,应在意料之中。你没听到,老厅长是代表省厅宣布的。孙处长向我示意,要我们接受。临走时,孙处长又告诉我,意见是省厅领导集体研究定的,并不是老厅长故意和我们过不去。同时,我们还可从中看出,这三条只是临时处理意见,并不代表省厅的最后态度。”
史大山说:“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听说,在文物保护方面,郭副厅长的意见起决定作用,连一把手李厅长也得听他的!看来,我们今后如何说服老厅长,还有一番艰苦工作要做!”
贾正旺问:“折房要不要停?”
马林说:“应该马上停下来!不然,今后省厅的工作更难做!”
贾正旺说:“拆迁户的工作如何做?如果不向他们说明情况,讲清道理,他们的怨气一定很大!”
史大山说:“这个工作由你负责,同工作人员一起,分头下去做吧。”
马林说:“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尽快说服省厅同意我们的方案。因此我建议,把我们的申请报告连同检查一起,通过孙处长递交李厅长。据我所知,孙处长同李厅长关系很好,只要他肯帮忙,说动了李厅长,郭副厅长的工作就好做了!”
史大山问:“派谁去合适?”
马林自告奋勇说:“我同孙处长很熟,让我去吧!”
史大山点头说:“那就请你辛苦一趟!”
马林又说:“我还建议,在省厅做出正式决定之前,通过关系去找找分管的黄副省长,争取得到省政府的同情和支持。上次为拓宽国道,省交通厅同省文化厅打起官司,最后还是省长出面协调解决的。”
史大山问:“有谁同黄副省长熟?”
马林说:“我同黄副省长不熟,但可以通过关系去接触试探一下。”
史大山说:“对呀!你原来当过鲁专员的秘书,现在他是分管财经的副省长,你可以去找找鲁副省长,让他想想办法。如果他能直接同李厅长打招呼,问题不就解决了?!”
“好,我去试试吧!”马林爽快地答应说。
史大山问:“你打算几时去?”
马林沉吟了一下说:“就明天吧!”
研究完后,马林问:“今天的情况要不要报告贾书记?”
史大山犹豫了一下,问:“他人在哪儿?”
马林说:“听说他最近在北部乡镇跑,我打电话问问。”他打了市委办,市委办说不知道贾书记现在到了哪个乡镇。又打了贾丕仁手机,却传来忙音。
贾正旺说:“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让贾书记知道。”
史大山急切地问:“怎么才能找到他?”
马林说:“贾书记去北部乡镇,一定会在白龙河水库过夜,我们这就去吧!”
史大山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他会在白龙河水库?”
马林笑笑:“去就是了!”他们三人在宾馆草草吃过晚饭,便驱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