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尘缘未了人常年住在寺庙里究竟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就要问问宋榷,他自打有记忆开始就一直住在护国寺,由慧明这个老秃驴护着长大,他小时候问过慧明,为什么别的师兄弟都没有头发都有戒疤,而他一看就不像个和尚,慧明那时候告诉他,你不是和尚啊,你有父母亲人和显赫的身份,你早晚要回家去的。
后来他长大了,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也被慧明老秃驴拉着与黄封酒共沉沦,他也就不再念经了,在山上待着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去京城最繁华的酒楼偷师学艺,去烟花胡同最大的妓馆偷看花魁娘子接客,去码头冒充苦力搬一整天沙袋,不过最多的时候他都坐在镇国公府内院最高的槐花树上发呆。
在他还武功不济的时候总被护院发现仓皇的逃走,现在没人能发现他了,但是他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护国公府没人认识他,尽管他是镇国公府族谱上这一辈的长子。
他坐在树上看着娘亲哄他的弟弟,那应该是他的娘亲,护国公府的后院就这么一位女主人,她笑得温柔端庄,看着那个孩子的目光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宋榷总是想,这样一个母亲是怎么舍得把亲生儿子从小就送进寺庙里不闻不问十几年的,没人能回答他。
他懂事后只见过父亲一次,那个总奉命驻守边关的国公爷冒着违背皇命的风险在他十五岁束发之日赶了回来,试了他的武功,给他诉说了不得已,只因他的命格太硬冲撞了娘亲,娘亲在怀上弟弟后日益虚弱,不得已将宋榷送到了护国寺,有慧明大师这样的大师压制着,娘亲和弟弟才能平平安安。
宋榷并不信这些的,他从十二岁学会轻功就偷偷往镇国公府跑,为了能看清娘亲和弟弟的脸,他坐在树上只用树叶遮蔽着身体,那么多次,娘亲一点事情都没有。
可他不能说,必须有一个借口支撑着他有家不能回的苦楚,他也不想失去仅有的一点亲情关怀,至少镇国公冒着危险在他束发至学的年纪回了京城只为了和他解释他的不得已,宋榷不愿意让这个男人失望。
“夫人,日头旺了,您别站在太阳底下那么晒的地方,回头仔细生病。”嬷嬷略带些无奈的声音唤醒了正在树上发呆的宋榷,他看了一眼娘亲被晒得红通通的脸,就听那脸蛋红红的夫人嗔怪嬷嬷:“嬷嬷还说,弛儿今日去书院报道了,也不知能不能入得邹先生的眼,先生可是陛下御笔亲封的学问泰斗,你说我能不急吗?”
原来今日是邹先生开班收徒的日子,宋榷也偷听过邹先生几堂策论,先生的学识的确称得上泰斗,只是先生性子古怪得很,世人在乎男女之防,先生收徒却不分男女,一间教室用屏风隔开男女学生,大家一块听课一块讨论,还有就是先生最烦给小孩子启蒙,因此收徒只要十二岁以上的,已经开蒙的学生,入学也没有什么卷子考试,只要回答得上先生的问题,就能日日来听先生讲课了,并且授业分文不收,富贵人家的子弟没有特权,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低人一等。
宋榷顿时有些待不下去,从没享受过一天母爱温暖的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娘亲对宋弛的关怀,趁着四下安静也没有守卫,他足尖一点翻过墙就离开了镇国公府。
不知怎么的宋榷就想起了昨日八王府家那丫头说的能说会道的张麻子,突然也想听段书解解闷,晃晃悠悠来到茶楼,巧了,对面街上停着的马车内跳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可不就是师弟给人家看手相那个。
那小丫鬟鬼鬼祟祟的进了茶楼,马车就停在那里不动,一个丫鬟单独出门怎么能用主子的车驾,想是那车上一定还有人。
待宋榷反应过来他已经停在马车前了,车里的姑娘可能是感觉到车旁边站了人,于是宋榷看到一只纤长秀气的手轻轻挑起了马车的窗帘子,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就这么猛地闯进了他的耳朵。
“云桥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都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