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
“爱丽丝，我是弗利特医生。一会儿我们要把你推进手术室。你头部受了伤，我们必须给你止血，等止住了血就没事了，你就会好起来。我会和我的神经外科顾问医师威廉姆斯先生一起为你做手术，他已经有二十二年的相关经验了。所以，我向你保证，他绝对靠谱。我相信我们俩会让你好起来的，爱丽丝。今天给你做手术的这个医疗团队特别棒。你就放心吧，我们都是行家里手。”
手。一只毛茸茸的白爪子在我胳膊上按来按去。
爪子算是“手”吗？
“她又睡着了，”一个困惑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啊？这女孩怎么总是在睡觉！”
“她是不是受伤了？”又一个声音响起，“她脸色很苍白啊。”
“嘘，让她接着睡吧。”
我能感觉到有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正向后梳理我的刘海。正当我要开始放松的时候，我太阳穴上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刮过，我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行家里手、笨拙新手、令人心安的手、令人心悸的手——谁能说得准呢？
我倒是记得别的手，那些推来搡去、直到把我逼入黑暗的手。现在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令我感到沉闷而压抑，就好像身上盖着一块石头做的毯子。
一月
挨欺负的事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没有告诉老师，那是因为我敢肯定他们不会相信我说的。萨维让他们服服帖帖的，谁叫她既聪明又漂亮呢——不仅成绩好，还在学生会里供职，树立起了好女孩儿的形象，还参加了本地的半程马拉松赛，只为了给需要帮助的孩子们筹钱。所以在老师们的眼里，她就是块闪闪发光的金子。
我没有告诉妈妈，因为我不希望她担心我，或者说不希望她有更多担心。她知道我不与莱尼、亚兹一起玩了。她也应该能猜到，我在学校里一个关系好的朋友都没有，因为我从未提起过谁，也从未邀请过朋友来家里做客。
“直到上了大学，我才交到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有一次妈妈跟我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学校找到意气相投的朋友，你知道吗？说什么学生时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那是瞎扯。”
我假装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我也没有告诉我的任何同学，因为我觉得她们根本不在乎我。
我开始变得像个透明人。雨天的午餐时间，我流连在学校图书馆里；晴天，我则坐在体育馆外的墙边上，或者读书，或者慢吞吞地做家庭作业，希望谁都不会注意到我。
我是个被大家遗忘的人，是个废物，甚至我的存在即是浪费空间。我始终低着头，这样就不用看到以前的好朋友们嘲笑我的样子了，也不用看到笑着向我挥手的萨维，不用看到她阳光灿烂但冰冷虚伪的微笑了。
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因为害怕而感觉内心一阵隐痛。我恨学校。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再忍五年中学生活。
然后，有一天，我的戏剧课老师让我课后留一下。她告诉我，学校要排练一出莎士比亚的剧目——《仲夏夜之梦》。参加排练的主要是十一、十二和十三年级的学生，但是也准备招几个低年级的学生。
戏剧课是我唯一真正喜爱的课程，也是我在学校里真正感到开心的地方。一部分是因为我不用和萨维、艾琳、亚兹与莱尼在同一间教室里，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戏剧给了我逃避现实生活的机会。在剧中，我再也不用做自己了。
科普兰小姐说我有天分，有潜力。她希望我能参演校园戏剧。
就这样，我每天醒来都有了动力，有了要去做的事，有了归属感。我的角色是侍奉仙后的小仙子——“蛛网”。尽管这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改变了我的一切。
终于，我有了午休时候能去的地方，有了用武之地。我不需要练习太多台词，但是剧团里总是需要人帮着画布景、制作道具或者修改服装。人们主动和我说话，我也跟大家交谈，尽管对于说些什么我还有些拿不准，但是聊聊书本、戏剧、表演技巧、考试和眼线都很有趣，聊聊有些女孩为了扮演男性角色穿上紧身服和长靴、戴上饰有奢侈羽毛的天鹅绒帽子也很有趣。
排练剧目是我一天中与人正常而友好接触的一小段时光，就是这段时光让剩下的日子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一天，休息的时候我在更衣柜旁撞见了凯莎·卡罗尔。凯莎是十三年级的女生，在剧中扮演关键角色。她是个特别有才华的女演员，而且长得漂亮、落落大方、善良友爱。她和每个人都是朋友，就连对我这个默默无闻的八年级小角色，一个帮着画布景和准备道具的小人物，她都友好亲切。那天凯莎忙得团团转。她刚接到消息，暑假过后，她就可以进入大学的戏剧系了。她给我看了录取信，我告诉她我为她感到高兴。然后我们小小拥抱了一下，她说她要去买巧克力，等一会儿排练的时候发给大家庆祝一下。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笑了，因为我真心为她感到高兴，也是因为我已经不记得上次有人这么平等友好地对待我是什么时候了，至少在排练戏剧以外的时间里，这样的待遇少之又少。刚才那个拥抱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从小学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被朋友拥抱过。
更衣柜前，我转过身，结果看到了萨维。
“我还不知道你认识凯莎·卡罗尔呢。”她张嘴说道，还瞪大眼睛给了我一个微笑，几乎能成功地让我相信她的真诚。
“我们在一起排戏，”我说，“《仲夏夜之梦》。”
萨维挑起一边的眉毛：“哇，那很酷啊！咱们应该抽个时间聚一聚，聊聊这事儿，爱丽丝。”
我确信她是在开玩笑，但我愿意配合她把玩笑开下去：“是啊，应该聚一聚。”
萨维微笑着说：“下个周末我要邀请朋友来家里过夜。你也来吧，会很有趣的！我会给你发请柬的。”
当然，她的话我可不信，但结果她真的给我发请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