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却觉得不知为何,曹玉衡变得越来越“古怪”,以前的“古怪”是“可以预料的古怪”,现下的古怪是“不可预料的古怪”,他每日沉溺于镜心背诵的“经文”,忽而大笑:“妙极,妙极!”像极了孙不厌看棋谱的样子。
他自己看也就罢了,也拉着镜心练习所谓经文中记录的“功法”,镜心随他练了一两个月,却未得要领,总觉得这本经书的内功心法与其他“正经心法”截然相反,“正经心法”让人聚气于丹田,而“古文经法”居然是让人散气,听起来何其古怪,内功内功,每日勤加修炼,自然是越积越饱满,要不然众多习武之人严寒酷暑如此辛苦为何?
镜心对“古文经法”深感无趣,再练半年恐怕三年的“根基”都要赔光,曹玉衡拿他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了。
如此又过一两个月,比武会之期到了,小徒们早早将演武台上的杂草、石子清理干净,天字四子列坐上席,镜字辈弟子分列两侧,真字辈的小徒则围坐在地上。
太阳从山中慢慢爬升,天枢子见时辰不早,起身道:“今年的比武会较之往年不同,这次真刀真枪比试。”
他示意镜名取出几把剑,交到他手上,而后从剑鞘中抽出一柄寒光奕奕的长剑,又道:“自从祖师昭冥子避世到碧霞山中,远离了江湖争斗,却让咱们也懈怠了武功,孟子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璇玑门也是如此,内不修身,外无忧患,反倒让璇玑门日渐消弭,所以三个月后昆仑派要来,是坏事,也是好事,让我璇玑门保持警醒。今日之比武,谁都可以参与,不用保留,也让师父好好看看你们的功夫。”说罢,天枢子收剑入鞘,扔给镜名。
“比武之剑虽然均未开锋,仍然是不长眼睛的铁家伙,你们还要小心为上。”镜名持剑道,“先由真字辈开始。”
这次比武会人人参与,最后决出真字辈的三甲和镜字辈的三甲,镜名早就抽签定好了如何对战,大家心中各自有数,早早便做好准备。
小辈之间的比试颇为无趣,这些年收来的小辈大多来为混一口饭吃,在乱世中苟活已不容易,也没人想学一身本领再下山,自然对练武颇为松懈。有的孩子桃木剑用惯了,连真剑都拿不动,还有的挥舞了两下带着自己也跌得七荤八素。
真言和真省也在比武,这两个也只将将过了二轮,就被镜名的大徒弟真常打得落花流水。
小徒们近二百人,即便镜名将演武场分成了四块,打完总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啊,镜心想想就头疼,看臭棋篓子下棋,太煎熬,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小徒们打得正“激烈”,忽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胡子邋遢、浑身脏兮兮的老头,众人将目光移向他,他也并不躲避,大摇大摆地坐在演武台边上,与围观的小辈坐在一起,可小辈们哪里见过这个“怪人”,纷纷躲远。
天玑子见状,责问道:“曹玉衡,你来做什么?”
这人不是曹玉衡又是谁,只听嘴角带笑:“我出来透透气不行吗?”
天璇子道:“你出来透气,不要到演武台来透气,碧霞山这么大,地方有的是。”
“什么叫地方有的是,我偏偏喜欢此处。”曹玉衡摆出吊儿郎当地姿态,“难不成谁占了就是谁的,凌空峰成了璇玑门的私产了?”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这是璇玑门内的比武会,你来捣什么乱?”
“我知道这是璇玑门的比武会,我也是昭冥子的弟子,建七星殿,凿栈道,修演武台,我可是都出了力的,论起我也有份,凭什么我就在自个修的演武台休息片刻都不行?”
“你这般无理取闹,还说不是捣乱?”
“我捣什么乱了,这里又乱到哪里去了?”曹玉衡抻开腿,歪着身子,极为不端,“我又不在演武台中央,我就在边上坐着,又不碍着你们比武,不要诬赖我清白!”曹玉衡特意在着重说了“诬赖清白”就是指桑骂槐,还为当年偷盗阴符经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天璇子指着他的鼻子。
天璇子话还没说出口,又被曹玉衡打断:“不要吵了,你看,都把孩子们吓坏了。”
镜心在底下偷乐,也不知今天吹了什么风,“怪人”曹玉衡也出了山洞,曹玉衡教了他三年武功,也学了镜心一身胡搅蛮缠的功夫,把天字四子搅得颇为尴尬。
只听天权子道:“曹师弟,小辈们的比武也没什么看头,就不要让您见笑了。”
“哟,稀奇啊稀奇,想不到璇玑门还有人认我这个师弟。”曹玉衡摇头苦笑,“可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小弟子们怎么比武,看你们能把师父昭冥子的功夫糟蹋成什么样。”
“好了。”掌门天枢子开解道,“玉衡,没人会赶你,想看就坐在那儿看。”
曹玉衡挪了个屁股墩,扑通移了一尺远,道:“你让我在这,我偏不在这。”说罢,瞅着天枢子,嘿嘿一笑。
天璇子小声道:“咱们都别理会他,越说他越是起劲,和无赖讲什么道理。”
“停什么,继续比武!”镜名吼道,“敌人的剑都抡到脖子上了,你们还有心思看别人?”
小辈们见镜名就怕,不禁心中一颤,吓得也不会使剑了,有几个手忙脚乱地掉了剑,还有直接砸在脚上的,捂着肿痛的脚趾,斗鸡一般乱跳:“哎呀,疼死了,疼死了。”
“你在比武,比武怎么能把剑丢了!”镜名脸色铁青,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责罚他们,心中却想:“真让曹玉衡看了我璇玑门的笑话。”
镜心看到这等场面,也是忍不住捂嘴偷笑,这些小徒着实功夫太差,有的年纪已经和镜心差不多,却连个剑花都舞不出来,犹如山间的农夫互殴。璇玑门的日子太过安逸,他们也不像镜心身负血海深仇,练功自然松懈得多。
镜心偷偷挪到曹玉衡身边,道:“曹大龟,你怎么出山洞了?”
“小乌龟骂谁呢?”
“骂你这个大乌龟。”
两人互相对骂,哈哈大笑。身边的小徒也看得稀奇,这两个人失心疯了吗?对骂有什么好笑。
镜心又道:“说真的,来干嘛?”
“来看看你本事。”
“胡说。”镜心才不信曹玉衡的鬼话,自从和自己厮混在一起,这人也不如以前老实了,“你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
“你这人深藏不露,我怎么会清楚你的底。”
镜心就知道曹玉衡又来装蒜:“你要是不说,我就故意输给镜德,我就说跟你学了功夫,曹玉衡的功夫就是不如天枢子。”
“随你,我不在乎。”
“你想到击败天枢子的法子了?”镜心惊道,曹玉衡立誓不击败天枢子不出山洞,他表面上古怪,内心其实古板至极,如今嚣张地出来,定是想出如何击败天枢子了。
曹玉衡诡异一笑:“你等着看好了。”
镜心也好奇,曹玉衡二十年都没想出破解天枢子的法门,几个月前他还是日日愁眉不展,冥思苦想,为何突然想到法子了?再者他自己也说,天罡金鳌功正好克制他“唯快不破”的武功,只要天枢子师父躲在“乌龟壳”中他就输定,又怎么破天罡金鳌功?
可曹玉衡自己不说,他也不能掰开他的嘴,只能随他一起看小辈们比武。
“哎哟,这招连滚带爬不错!”
“这招屁滚尿流绝了!”
一边看,曹玉衡还在不停地嘲笑……
真字辈的小徒们依然流水一般在演武台比试,没想到不肖半个时辰就决出胜负,真常和真始分列头名和次名,这两人是镜名的高徒,镜名如此严苛,能教出这样出色的徒弟并不奇怪,可真常和真始实际已与镜心年纪相仿,如若不论辈分,武功实际相差甚远。
“璇玑门的功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曹玉衡又嘲讽道,“我十六时,孤身一人前往华山,连败是华山派十余人,直到碰到掌门魏无念也不过只输了一招。”
“好汉不提当年勇。”镜心嗤之以鼻,“再说你自吹自擂,别人没见过,你怎么说不行?”
“现在璇玑门中,我能看上的,也就天枢子一人而已,什么天璇子,天玑子,天权子不过都是脓包。”曹玉衡冷笑一声,“不信你自己问问他们三人,哪一个是我的对手?”
“什么,你敢说三位师叔的功夫太差?”镜心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大声道。小辈们刚刚战毕,有些人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休息,有些人则在清理演武场,听镜心凭空来了这么一句,纷纷注视过去,近二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曹玉衡。
曹玉衡缕缕胡子,也提高嗓门:“是,我说他们三个功夫脓包,如何?”
镜心偷瞄了三位师叔一眼,看他们面色难看,窝火却不敢发作的样子,极为有趣,又道:“怎么会,天璇师叔的拂穴手变幻莫测,鬼出电入,不把你点得嗷嗷大叫?”
“他哪里叫拂穴手,叫按摩手,倘若我腰酸背疼,起夜盗汗还能叫他替我按摩按摩,舒筋活络,哪里能是打架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