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远早操完回教室,正要拿笔,一看文具袋,又是一根不剩。她每周都要买一把笔,每周都无影无踪,书也丢,本也丢,想到那些人对插班生总是疏离的态度,于是宋笙远哭了,坐的端端正正,眼泪往下掉。
宋笙远不想哭,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她只好趴桌子上。
陈恪进来,习惯性拍了她头一下,同桌,让。
宋笙远没动,他又拍了一下。
庄妍拉他一下,小声说,哭了。
陈恪笑,怎么可能,我同桌是女超人,从来流血不流泪的。
宋笙远趴桌子上,陈恪推推她,又钻桌子底下看,总结性的说,还真哭了。又不知死活问,谁欺负你了。又向周围吼,谁!欺!负!我!同!桌!
众人内心os:不敢不敢!
当然没人吱声。
陈恪说同桌你别哭,谁欺负你,我揍他去。说着扯纸塞宋笙远,庄妍一卷纸让他两下扯成半卷,全塞宋笙远胳膊下。
宋笙远:……
宋笙远抓狂。
有男生说至于么,几根笔而已。
陈恪说噢原来为这啊。他想了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第一组开始,把看见的笔全部搜刮一圈,跑回座位,讨好的说,不够我再找去,说着撒一桌子。
宋笙远红着眼睛拉住他,你要死。
宋笙远用了一早上的时间来还这些赃物,还的她怒火中烧,纠心无比。前几天班里流行剪女生的扎头绳,宋笙远的也被那个经常欺负她的男生剪了,且连头发都剪了,宋笙远忍着眼泪,借了根重新扎好,陈恪竟然打着为同桌报仇的名义,把全班女生的挨个都剪了,于是她很荣幸的从女生救星成了女生公敌,这个宋笙远,就是和陈恪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谁都有中二时候,陈恪中二的少年时代特别二!
生气的宋笙远决定不理陈恪了。
一连几天宋笙远都对陈恪爱搭不理,陈恪并没在意宋笙远的疏离,见宋笙远不理他,以为她又耍小女生脾气,压根没放心上。
陈恪要忙的事情太多了,上课看漫画下课陪来找他的女生聊天,还得去隔壁班找他的一群好基友,大课间还得去楼下打篮球打乒乓球。
宋笙远和他生气,真影响不了他的生活。
每周五下午三四节课是例行的爱国教育课,上完这节课就意味着要过周末了,这是全校学生都爱上的一节课。
这种课通常会请班干部声情并茂的读一篇控诉日寇敌军罪行的文章,或者请八一敬老院的老红军讲故事,有时候还会请文工团表演闪闪红星之类的节目,但更多时候是看电影,老师学生都省事儿。
五班的电视恰巧坏了,连不上VCD,沈美女当机立断,跑隔壁和六班班主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了一会,回来后大手一挥,孩儿们,去六班看电影!
教室立马喧哗骚动起来,口哨声拉板凳声一片,大家兴冲冲的往六班冲,找自己的小伙伴。沈美女边维护秩序边咆哮,“少拉点板凳!找个人一挤就坐下了!这群熊孩子哟!”
陈恪迷迷糊糊醒来,问宋笙远,“放学了?”
宋笙远本来不想搭理他,但看陈恪那朦胧的眼神,小狗一样黑溜溜湿润润水汪汪,心软了下,说,“电视坏了,老班让去六班看电影。”
陈恪清醒了下,打了个哈欠,迷瞪着大眼起身,“那走啊。”
宋笙远不好意思的指指死沉死沉的板凳,“我一个人搬不动。”
陈恪又清醒了下,“不用拿,麻烦。”
他和六班男生熟,随便找个人就坐下了,可是宋笙远在六班不认识人呀,她找谁坐?
可宋笙远不好意思说。
她嚅嚅不安的开口,“那个,你能帮我抬一下吗?”
她满怀期待的问陈恪。
陈恪毫不留情的拒绝,“不能。”
宋笙远这颗少女心瞬间七零八落。
啊呸!刚才就不该和他说话!
陈恪说完手支着桌子一个潇洒漂亮的抬身从桌子翻了过去。等宋笙远回过神来,教室已走的空荡荡。
她咬咬牙,往六班门口挪,站门口一看才发现大家基本已坐好,老师正调片子。
大家齐刷刷的看她,巨大的惶恐和害羞将她包围,她低下了头,不知所措。
庄妍冲宋笙远喊,“宋宋,快过来坐这!”
宋笙远寻着声音看最后几排,庄妍张斯羽和两个不认识的女生挤在一起,即使她们四个很瘦,小小的条椅好像也不堪负重,庄妍笑嘻嘻的往里面又挤了挤,宋笙远看不见板凳,心想她们就算再挤,让出来五厘米估计也是很困难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
六班班主任大白菜调好片子回头,“同学怎么不坐下?快往后走,快往后走,我要放电影了。”
宋笙远只好抬脚,快快的往后走,可是后是哪里啊?她不知道目的地,只是机械的往后走,磕磕绊绊的穿过一二组过道。
尴尬,惶恐,没有座位,这些不安将小小的女孩包围。
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漫长的不像话。
她认命的想就站最后一排角角吧,反正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个子低,后排男生高,她站着和他们坐着差不多,她想等电影开始一会她就从后门溜出去,先上厕所再去医务室,等快下课再回来。
这时候她有了目标,目标就是后门口那方寸之地,她要挤过去,快点摆脱这缠绕不去的尴尬和孤立无援。
就在她艰难的往后挪,差三排就到门口时,有个男生嚷嚷,“哎陈恪,那不是你同桌?她往哪儿坐?”
宋笙远不敢抬头看是谁在说话,但她想暴揍这个声音的主人。
最后三排实在拥挤,宋笙远只好愧疚的等大家东挪挪西挪挪给她挤能过去的一条缝。
“杨铮,你去旁边和苏恒与坐一块。”有个清亮好听的声音说。
那个叫杨铮的男生不满的嚷嚷,“为啥为啥,我不让,我坐的好好的。”
宋笙远抬头,看见陈恪杨铮还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坐一条板凳。
那个不认识的男生笑着推了杨铮一把,“快去。给让个位。”
杨铮路过宋笙远时候咬咬牙,“我为了成全你和你同桌可牺牲了我自己啊。”
宋笙远迷迷糊糊,反应不过来。
她脑子只有一句话,六班还有这样帅的男生?
陈恪一条胳膊支着头,一只手用圆规尖扎桌子,听杨铮说,有点羞恼,“放学别走,小树林单挑!”
那男生推了推陈恪,让他往边挪点,陈恪也不满,“要不我坐地上?”
陈恪说着不情愿的起身,看了宋笙远一眼,还是让了,他怕男生一会取笑自己,走到第三组,“虎子让让。”
那个男生往里面让了让,朝宋笙远招手,“宋同学,坐这里。”
他坐在陈恪刚坐的位子上,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宋笙远。
问宋笙远什么感受?
感激涕零不足以表达,这一出英雄救美不足以让她芳心暗许,却足以让她对那男生心生好感。
他保护了她的尊严。
电影已经开场,那男生坐正了身子聚精会神的看。
宋笙远余光去看那男生,发现他侧脸真好看,稚嫩青春,满满朝气,皮肤比女孩子还白还嫰。
宋笙远有点羡慕,很想问问他用的是珍珠膏还是SOD蜜。
从门口到坐好,大概只有两分钟,可对宋笙远来说,这两分钟长过两个小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伴随着慷慨激昂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宋笙远低头看着放在桌面上的手,小声说,“谢谢你。”
那男生正看屏幕上的闪闪红星,闻言头稍微往她这边偏了点,脸上浮现笑意,眼睛继续看屏幕,他说,“没事儿。”
宋笙远看他头往过偏了点,以为他要看着她说话,把头又低了点。
等她回过神来,耳边已经嗡嗡嗡的响着敲钟声,一声一声锤打着她的心。
紧张的音乐声里,《论持久战》被珍重的包起来,宋笙远耳边响起隔壁男生生气的声音,“这挨千刀的小日本儿。”
她偷眼看那男生,心想果然是男孩子,容易冲动容易热血。
《地道战》、《上甘岭》、《血战台儿庄》、《高山下的花环》轮流着已经放了快一个学期,一个月四周,三个月十二周,平均每个片子至少放两次,他还看的津津有味。
见宋笙远看他,他转过头也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哎呀我特烦小日本。”
宋笙远笑了下,那男生也笑。
宋笙远这才注意他正脸,眼睫毛很长,眼睛大而清亮,满满的笑意和天真。
唇红齿白。
宋笙远脑子浮现这个词。
想到这儿,她忽然害羞,忙镇定心神看电影。
多么朝气蓬勃的男孩子啊,不同于陈恪的装酷王畅的逗比,这男孩很平易近人呢。
他撞撞她胳膊,小声问她,“宋同学,你喜欢看学校放的哪场电影?”
他轻轻一撞,撞起了宋笙远心里一片惊涛骇浪。
宋笙远想说我都看腻了,可她想了想,小声说,“《高山下的花环》。”
那男生说,“那个赵蒙生,我神讨厌他。”
宋笙远小声说,“我讨厌王沪生。”
宋笙远跟着她妈看《渴望》,看的泪眼汪汪,王沪生是她心里的渣男,后来她妈追《京华烟云》,她看《京华烟云》小说,王沪生和金燕西究竟谁是她心里第一渣男让她很纠结了一阵子。
那男生小声笑,趴桌子上,“嗨,都是电视剧,世界上哪有那么坏的人。”
这个男孩啊,尚在青春,尚怀天真。
宋笙远问了他一个一直盘旋在脑子的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姓宋?”
那男生头枕胳膊上,笑,“我怎么不知道?陈恪老提你。我去过你们班很多次。”
宋笙远惊讶,“你还去过我们班?”
那男生点点头,“我经常找陈恪。”
经常找陈恪的不是初三那帮妖里妖气的女生?
宋笙远回忆了下,实在没有他找陈恪的印象。
“你好呀,宋笙远同学。”他笑眯眯的说。
见宋笙远不答话,那男生忽然问,“你该不会,还不认识我是谁吧?”
宋笙远真不认识他。
今天她才认识他,对他有了印象。
见她不说话,他眼睛里有不可思议,又有挫败,他认真的给她说,“我叫阮夏。”
阮夏。
宋笙远心想这个名字真好听。
她问他,“你出生在夏天吗?”
他笑,“对,夏至那天。”
他眼睛里像有小星星闪啊闪,宋笙远不敢看,怕一看她就眼里只剩璀璨。
他说,“我经常见你看书,你肯定学习很好。”
宋笙远有点不好意思,他见的肯定是她在看小说,她成绩中不溜秋,不好不坏,她想她今晚回去就好好学习,赶下一次月考冲进前十。
这目标太远大,她得好好规划下。
阮夏忽然神神秘秘趴她耳边说,“你是不是也喜欢陈恪?”
宋笙远像被他呼吸烫了下,全身灼烧,烧的脸通红。
她轻声细语,“我讨厌他。”
阮夏笑,“他天天把你挂嘴边。”
陈恪告诉阮夏,哎呦哥们,那个宋笙远,气死我了,那个宋笙远,好像听不懂话,那个宋笙远,脸皮真厚……
阮夏对陈恪说,你不该欺负女孩子。
陈恪嗷嗷叫,女孩颇烦很!
大白菜吼了声,“安静看!再开小会都站楼道!”
两个班八十多个人都站楼道估计楼道就塌了。
吵吵闹闹的教室立刻安静,只剩枪声一片。
宋笙远和阮夏忙停止聊天,正襟危坐。
阮夏偷偷朝她弹了弹舌头。
可爱。
宋笙远一直觉得男孩在三岁和五岁之间才能称可爱,三岁之前哭哭啼啼招人烦,五岁之后太皮,长大了就更讨厌,不是欺负人就是做坏事。
可是在阮夏身上,她忽然想起那个词,可爱。
善良活泼又可爱的阮夏。
宋笙远这才努力的去看电影,电影已演了一多半,原来他们已聊了好一会。
正看着,阮夏又撞撞她胳膊。
宋笙远低头,看他推过来一个笔记本,下巴点点,示意她看。
纸上写着一句话,“你家在建国门那边?”
宋笙远拿起他书前一只中性笔,想写个嗯,觉得笔画太多,于是提笔写了个Yes,然后推他面前。
这只铁质的深蓝色中性笔在他手里也握过,宋笙远握紧了笔杆。
他又推过来,“我家在336厂那边,刚好路过你家。”
宋笙远看,不知道说什么,写了句,“336厂是干什么的?”
他写,“以前造军火,现在只剩家属院。”
他又写,“我和陈恪同路。”
陈恪身边老有一个男生,两人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陈恪一下课就去六班找他,放学也一起走,陈恪在楼道罚站那男生也出来陪着。
宋笙远不关注陈恪,自然也没注意那男生。
宋笙远写,“怪不得你那么爱国。”
阮夏看了气呼呼,简直要和她立马理论,她说他长的丑?
他对自己相貌没概念,男生嘛,谁关注这些,可他知道他绝不丑,从小到大女生都喜欢和他玩,家里长辈也喜欢他,说他长的精神,长大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他愤愤的在纸上写,“我是三中第一帅!!!”
这次他没撞她,直接推她面前,气鼓鼓的看电影。
宋笙远看了这句话才反应过来他刚怎么又气又笑,原来是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她赶紧写,你挺好看的。
她小心翼翼的撞了撞他,他眼神瞥下来,嘴角浮起笑容。
放学时候陈恪出门撞了她一下,差点把她撞倒,幸好阮夏在后面扶了她一把。
宋笙远又要被点燃小宇宙,在要炸的时候听见阮夏批评陈恪,“小心点!”
陈恪鼻子哼了声,扬长而去。
宋笙远忙说,“他就那样,我都习惯了。”
阮夏笑,“他再欺负你跟我说,我收拾他!”
宋笙远笑,同他再见,“谢谢你。”
阮夏笑,“请我吃冰淇淋好了。”
宋笙远咋舌,“大冬天的。”
他笑,“我就喜欢冬天吃冰棍儿。”
晚上写完作业宋笙远拿出前几天和庄妍一起买的日记本,每一页都印着不同的花样,她舍不得用,一直压书本下面。
她在日记本里第一次提到了阮夏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