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才知我陪张华已经半天了!我没刘伶的文采,却像刘伶一样嗜酒,也像刘伶一样不远千里跑到徐水县遂城镇张华村来了!啜饮着“刘伶醉”,我竟记起乾隆所写的《安肃道中》:
菜畦果圃连溪坞,瀑水东流一带斜。
怪底山川饶秀色,村名犹自号张华。
据《徐水县志》记载,清乾隆年间,知县谢昌言重修刘伶墓,探求张华墓旧址,并植树立碑。我没看见谢昌言所立墓碑,也没遇见乾隆欣赏的美景,却见一只鹪鹩颉颃悲鸣……
《庄子·逍遥游》有一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晋代张华曾据此语作《鹪鹩赋》,通过对鸟禽的褒贬,抒发自己的政治观点。“竹林七贤”之一阮籍读后感叹:“张华有辅佐君王之才。”张华由是出名。
张华学识优博,雅好书籍。在那世风奢侈的年代,张华身后“家无余财,唯有文史溢于机箧”。有一次,他家迁居,载书的车就达三十辆。天下奇秘,世所稀有之物,在张华那里都可以找到。因而,张华博物洽闻,世无与比。晋武帝曾问他汉代宫室制度,以及建章宫千门万户,张华应对如流,且能画出地图,令听者忘倦,左右瞩目。晋武帝很是惊异,时人将张华比为子产。晋惠帝执政时,有人得到长三丈的鸟毛,便拿给张华看。张华一见,惨然说道:“这是海凫的毛,它出现则天下有乱事。”文坛才子陆机曾用鲊鱼款待张华,其时宾客满座,张华揭开盖便说:“这是龙肉。”众人不信,张华说:“可尝试用苦酒洗洗它,一定会有异样。”于是,照他说的去洗,果然有五色光出现。陆机去问鲊鱼的主人,主人说:“这条白鱼是在园中得到的,质状不同寻常,以为是鲊鱼,所以献给了你。”武库封闭严密,却忽然有鸡叫声。张华说:“这必是蛇化成了鸡。”打开武库一看,鸡的旁边果然有蜕下来的蛇皮。吴郡临平岸崩陷,出现一面石鼓,捶打它竟然没有声响。晋惠帝问张华,张华说:“取蜀中桐材,刻为鱼形,用它来叩击石鼓,就能敲响了。”结果,依其言去做,鼓声传至数里。
晋武帝时,张华官至中书郎。晋武帝与羊祜密谋伐吴,群臣多以为不可,唯有张华赞成其计。及举兵攻吴,张华为度支尚书,供应军粮。灭吴后,封广武县侯,名重一时。晋史及仪礼宪章皆交付给他,多有增删,诏诰也都由他草定,时有台辅之望。后来,张华为人所诬陷,出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抚旧纳新,为戎夏人心之所向。远方的少数民族也都前来宾服,晋朝四境无虞,士马强盛,东北地区的统治加强了。不久,张华被征为太常。
晋惠帝时,张华为太子少傅,因遭外戚杨骏所忌,不得参与朝政。楚王司马玮受密诏杀太宰汝南王司马亮、太保卫瓘等,致使朝野动荡不安。张华禀告晋惠帝说:“司马玮矫诏杀害司马亮、卫瓘二公,将士以为是国家之意,所以,盲目服从了司马玮。如今,陛下可派特使持驺虞幡命令外面的军队解除戒严,这场动乱便可平息。”晋惠帝接纳了他的建议,果然奏效。及司马玮被诛杀,张华因首谋之功而拜右光禄大夫、侍中、中书监。
贾南风专权时,曾与贾谧共同谋议,认为张华出身庶族,儒雅有筹略,对上没有威逼君主之嫌,往下又是众望所归,遂请张华总揽朝政。史称,张华“尽忠匡辅,弥缝补阙”(《晋书·张华传》),尽管处于惠帝昏弱、贾后残暴肆虐之时,天下仍然安定,这不能不说是张华的功劳。张华担心贾后亲族势力强盛酿成灾祸,曾作《女史箴》来规谏。尽管贾后凶暴,但是非常敬重张华。元康九年(299年),贾南风阴谋废太子司马遹,张华也曾极力劝阻,可惜没有成功。
赵王司马伦为镇西将军时,扰乱关中,致使氐羌反叛,于是,朝廷以梁王司马肜代替司马伦之职。有人对张华说:“赵王信用孙秀,所在为乱,而孙秀机变狡诈,是一个奸雄。今可遣梁王斩杀孙秀,削减赵王一半的威势,以向关右之人道歉,不也是可以的吗?”张华采纳了这一建议,梁王也答应杀孙秀。谁知孙秀的友人辛冉从西边来,对梁王说:“氐羌是自己要反叛的,而不是由于孙秀的缘故。”梁王遂不杀孙秀。赵王还朝后,谄事贾南风,乘机请求录尚书事,后又求为尚书令。张华与裴颁都固执认为不可,由是致怨,赵王、孙秀视张华如仇人一般。
永康元年(300年)四月,赵王司马伦、孙秀合谋废贾后。孙秀派司马雅夜间去告诉张华:“如今社稷将危,赵王想与你共同辅政,为霸者之事。”张华知道孙秀等人必会篡夺帝位,便拒绝了。司马雅发怒说:“刀都快压到脖子上了,还这么说!”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也就在这天夜里,赵王、孙秀诈称诏命,将张华、裴頠抓捕起来。被处死前,张华叹道:“臣先帝老臣,中心如丹。臣不爱死,惧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晋书·张华传》)张华死于非命,被夷三族,朝野痛惜。
张华虽是君子,却不能平安自处。难道我们一旦选择君子之道,便会遭此厄运?诚然,君子是高尚的,但是一味清高,唯名是求,不讲策略,自然是水至清则无鱼,孤立无援,极易为小人所利用和攻讦,最终走投无路。君子和小人斗争,小人常常胜利,君子往往失败,这个教训不仅是深刻的,也是发人深省的。平心而论,两晋相当一部分士人以清谈为上,不屑入仕,并非因为他们资质特别高雅,而是由于司马氏政权上台就用了弑君僭越的手段,违背了公认的伦理,为人所不齿。与这个政权合作,如果不是一个佞人,先得在道德上背负对自己的苛责。当然在这一百多年里,多数士人最终仍然入了仕。如黑格尔说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小逻辑》),时间长了,这个政权的合法性也就渐渐不再受到强烈的质疑。尽管要在道德上恪守,也得谋食。张华信守儒教,尽力辅佐朝政,可惜服务的又是一个违背儒教、后党专政的腐败朝廷。这种努力虽然对于治理天下不无益处,却又客观上延续了那个政权的寿命。比较之下,清谈的名士当然高雅多了,但在历史中谁起了更加积极的作用?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我们今后仍然会不断碰到类似的问题。
“刘伶醉”酒瓶倒在张华墓前,早已空空如也。身披夕阳的余晖,我仍醉眼迷蒙觅鹪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