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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情语】

注定,故乡会离我远去,成为永远的眷恋和不老的符号。现在,惟有时时“拾音”,让记忆的更清晰,让存在的再记忆,以待乡愁泛滥时,静静循着恬美的声线,望乡、忆乡,直至泪眼蒙眬。

——《故乡拾音》

多年离家已成客

村子,是祖辈们和新生代的村子;老屋,彻底成了父母的老屋。

母亲围着锅台忙活,父亲来回打着下手,而我,却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玩手机,偶尔与父母唠句家常。邻家大嫂进院,冲正炒肉的母亲喊了一句:“家里来客啦?”母亲头也顾不上抬,应到:“哪呀,是俺家三小儿!”听罢,我一怔,感觉自己多年离家在外,回家甚少,恍然已成客人。

其实,经常做饭的我,也试图凑到母亲跟前帮忙。可母亲扭头简单一打量我,便摇头逗趣说:“家里灰尘多、灶前烂草多,做饭烟熏火燎、油点乱溅,别再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回家一趟不容易,还是歇着吧!”我顿时满心羞惭,挽起袖管,下手忙活,用行动告诉母亲,我还是庄户人,没那么矫情。

可真下了手,便成了无头苍蝇:难动手,光动嘴,问个不停。切菜,要问菜刀在哪,胡萝卜在哪,葱姜蒜在哪?烧火,要问火柴在哪,柴禾在哪,烧什么柴?炒菜,要问铲子在哪,油盐酱醋糖在哪,炒到什么火候二老咬得动?全然是给母亲忙中添乱。无奈,母亲一声笑叹:“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你真是越帮越忙!”退到一旁的我,看着母亲佝偻的身影,不由黯然神伤。这还是我的家吗?我还是家里的一员吗?怎么感觉真成了客人?

母亲忙饭,我突发其想,四下找寻家里自己曾经的痕迹。还记得有一沓在师范时的书信,压在柜底,想留作青春的记忆。可我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找到。母亲略显歉意地告诉我:“多少年你也不提这些信,以为你不要了;但又怕有什么秘密,就给你烧了!”我虽不舍,却安慰母亲说:“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是没用了。”

又找曾经的课本,没了;儿时的玩具,没了;穿过的衣服、用过的镜子、听过的磁带,全没了。我没再问母亲,只是愣坐在那里,环顾这个曾伴我孩提、青少时光的自己的家,已然找不到自己生活的痕迹。再坐在这里,真如回父母家做客一般,既熟悉又陌生。

吃饭,父母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客气地让我深感不自在,有愧意。饭后,母亲紧着收拾碗筷,把意欲洗碗的我推向一边,扔给了我电视遥控器。随后,拿出崭新的被褥,晾晒在阳光里,说:“这还是你们结婚那年回家时盖过的。”遥想,因工作忙、有女儿,回家都是匆匆回、匆匆走,已八九年没在家睡过。

父亲说要下地刨花生,问我去不。我高兴地问:“去哪?”父亲搭话:“谷地沟!”我愣了一下;母亲忙提醒:“哎呀,就是你小时候上树摘柿子掉下来的那个山沟嘛。”我“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跟着父母出了门。进了沟,却找不到自家的地;也难怪,多少年没回村种地,记忆淡了许多;加上村里的地荒的荒、撂的撂,父母力所能及地拣块好地种些花生,我哪里识得。

陪父母摘花生,农活已显生疏。吃力地扛着口袋回家,一进院,早已口干舌燥,被满树红通通的苹果,惹得垂涎欲滴。伸手、拽枝,摘了几个,洗了,坐在台阶上,吃个痛快。没想到,片刻一个小孩儿拉着母亲回家,边走边指着我告发:“奶奶,就是他,偷摘你家苹果!”

我和母亲一阵大笑。母亲笑得灿烂,笑孩子的天真;我笑得凄然,笑自己竟成“贼”。童年背诵的“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在今日自己遭遇,才真正明白了当年贺知章《回乡偶书》的尴尬与长叹。

偶然一次回家,丝毫找不到了曾经的归属感。村子,是祖辈们和新生代的村子;老屋,送走了我这位过客,彻底成了父母的老屋。而我,却多年离家已成客,不由怅然若失。

(刊于广东《羊城晚报》2013年3月31日)被“抛弃”的村庄

院内疯长的树木,台阶翠绿的青苔,院旁空荡的猪圈,似乎告诉人们:这家没人了!

本家侄子考上了大学,一时在故乡的小村庄传得很火。他爸走在村里,腰板也直了,脖子也梗了;遇人夸赞,他总故作谦虚:这小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笑眯的眼、乐歪的嘴,昭示着满心的骄傲。乡亲祝贺:这下不用再回村种地喽。他爸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侄子如当年的我,他爸如当年的我爹。父亲每遇干活累得直不起腰,或见我贪玩,就会唠叨:儿呀,将来不要学你爹,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里刨食吃;咱一定要考上学,离开这穷山沟。

我也算争气,实现了父亲的愿望,在城里工作、安家,再也不会回到村里种地谋生。

可眼见得,一批批上学的料,考上学,飞走了;一批批不是上学的料,进城打工、参军入伍,也飞走了;一批批在村里打拼的,也盘算着挣点钱,赶紧在城里买房,很快也是要飞走的。想来,心中不由一阵凄凉,难道生我、养我的村庄,注定是要被她的儿女们“抛弃”的吗?但事实确实如此。

那次回村,邻居大婶家的大门紧锁着。问过才知,自从大叔患胃癌去世后,大婶因受不了儿女不在身旁、整日田里劳累的孤苦,不久前改嫁到了城里。望着那曾经一直敞开的大门,恍然看到大婶亲切地唤我:小刚回来了?然后捧着一瓢黄杏送给我尝鲜,身后跟着摇头摆尾的小狗“板凳儿”。可一眨眼,门闭着,院内熟透的杏子无人摘食。不由怅然若失,大婶一家是不会再回来了。

与母亲聊天得知,村里一年又过世了几位乡亲。独自留守村里多年的鳏寡老人,永远地闭上了那扇房门;没了老伴的孤独老人,依旧不离不弃地守着那扇门,但注定也要迟早闭上。每过世一位,母亲就叹气许久,时不时地嘟囔几句:看见没,终有一天我和你爹也会像他们一样的。说时,眼圈泛红。我虽嘴上数落母亲不要乱说,可眼见父母一天天老去,心里还是一阵慌乱,担心没了父母,便没了家。

来串门的二婶,话语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喜的是,从小跟我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他的儿子,我的兄弟,在北京找了份工作,娶了个漂亮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忧的是,儿子儿媳工作忙,要让她搬进城里帮忙带孩子,一带就是好几年;不得不将未熟的庄稼转给他人,将久不住人的房子托邻居照看,将猪、鸡变卖处理,不日就要启程。料想,丧夫多年的二婶,估计也会被孝顺的儿子留在北京,难回故土了。

在村里溜达转了一圈,昔日孩子满街跑、喧嚷惹人烦的村庄,鲜有年轻人的身影,变得异常安静;偶有鸡鸣、狗叫,分外清晰。走村串巷的小贩车前,寥寥凑来几位步履蹒跚、身影佝偻的老人,用豁牙露风的话语砍着价。曾经一地地的庄稼,大都撂荒了,只剩零星点缀的一片片菜园。

最让我心酸的是,那一座座大门紧闭的院落。一把生锈的铁锁不知何时再将打开,即便打开,怕是院中已乱草丛生、屋内一地尘土;一堵剥落的土墙不知何人再来修缮,即便修缮,怕是也不会有人居住,只是思乡的游子想要留住曾经的家的符号。院内疯长的树木,台阶翠绿的青苔,院旁空荡的猪圈,似乎告诉人们:这家没人了!

突然跑来一个小孩,我甚是欢喜。随后孩子奶奶追来,说:过几天,孙子就要回城上幼儿园了,不知何时再回来,这心里空落落的。是呀,送回村庄让老人带的孩子,只是过客,住几年也会抛弃他的祖籍村庄。可悲的是,这村庄断不会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多少。

如今,那个被称作故乡的村庄,年轻人有走无回、老年人终将逝去、幼子们来了又走,陷入“光去人、不添人”的苍凉境地。不敢想象,这村庄,怕是要终将被永远地“抛弃”,永远留在身在异乡的村里人的记忆里;怕是有人回村,也只是意味着上坟,且这传统又能沿袭几辈,很难说!

(刊于北京《新华每日电讯》2013年8月13日)故乡拾音

融汇四季、万物的生命律动,便是一曲静谧悠远的田园交响乐。

许是离乡太久,抑或到了心生乡恋的年纪,先前司空见惯、充耳不闻的故乡之音,如今拾起,却分外美妙、直通心底,搅动了思乡的情愫,牵引着回乡的脚步。

村里一度孩子甚多,每逢假日或晚饭前后,从四面聚拢来的追逐嬉闹声,足可掀翻全村。那“叽叽喳喳”、“哼哈哇呀”的喧嚣,极富青春活力和生命张力;欢腾跳跃,似鼓点紧敲;饱满伸张,似弯弓拉满,大有稍不管束,便可疯狂成长的冲劲。“噔噔噔”的奔跑,落地有声,从村东到村西,从村南到村北,如浪潮随疾风绵延,此起彼伏,恣意荡漾,飘洒着童年快乐的影子。

一到饭点,做好饭的妈妈们,开始扯开喉咙,压着孩子吵闹的声浪,提高分贝,拉长声线,喊道:大毛、二毛,回家吃饭喽!急切中透着温情。至今,犹记村里二玲大婶喊孩子的尖音大嗓门,一遍不应,二遍便骂:再不回家,我拧死你!叉腰、挺胸,狮吼功般的造型,如在眼前。众声中,我会清楚分辨母亲的声音,亲切、温暖,将玩兴正浓的我拽到喷香的饭桌前,开始兄弟打闹、父母嗔怪的温馨一餐。

有孩子的村庄,就有希望;有动物的村庄,倍显殷实。庄户人家的庭院,皆会养些禽畜,犹如迷你动物园,随时可闻鸡鸣犬吠的聒噪。春天的鸡雏如毛线团,“叽叽叽”来回滚动,叫声中透着绒毛的质感。数月,“喔喔喔”打鸣的公鸡、“咯咯咯”生蛋的母鸡,便可满院奔跑;与“嘎嘎嘎”的鹅鸭、“咕咕咕”的鸽子等一道,热闹着农家,分外讨喜。

家里曾养过驴,每次听它“唰啦唰啦”吃草秸、“咯嘣咯嘣”吃豆粒,我自满心欢喜。因为吃饱了,便可套上小驴车,哼着小曲,去干农活;忽而扬起鞭子,清脆响亮地“啪”一声,驴儿便识趣地“嘎嗒嘎嗒”在乡间小路上紧跑。想来,那画面极具诗意,逍遥快活。蜜蜂,嗡嗡地吵闹着花树;牛儿,哞哞地耕耘着田垄;猪儿,哼哼地养蓄着肥膘;狗儿,汪汪地狂叫着踏实;猫儿,喵喵地看护着粮仓……动物虽吵但不招烦,因为它们也是农家一员,助燃了日子的红火。

自然之声,如诗如画。风起时,树叶“哗啦啦”翻转抖动,如在歌唱起舞;下雨了,雨滴“吧吧吧”拍打芭蕉,“叮咚咚”坠入池塘,如在敲击音律;飘雪了,寻食的麻雀“喳喳喳”闪飞,踏雪的人们“咯吱吱”慢行;夏日里,林间蝉虫“知了知了”欢鸣午后,草间蟋蟀“唧唧吱吱”伴奏静夜。若展开遐想,依稀可觉红日初升的欢腾、芽儿冒土的窸窣、露珠滑落的骨碌,就连星星眨眼都如银铃般动听。融汇四季、万物的生命律动,便是一曲静谧悠远的田园交响乐。

“卖小鸡喽”,一声来自春天的吆喝,揭开了一年山村商贩的来访。“梆梆梆”的声响穿街过巷,这是卖香油的来了。循着清香,尾随一帮起哄孩童和几位农村妇女;“砰”的巨响声震全村,这是爆爆米花,炸弹状的转炉一揭,网罩内便散出喷香漂亮的爆米花。曾记,劁猪的、铸锅的、榨油的、收鸡蛋的、卖冰棍的、卖农产品的……各色生意人,一拨拨、一年年,活跃山村,延续不断。前日回家,叫卖的小喇叭一响,母亲便拉着孙女寻去,举回两根大鸡腿,引我恍然如回童年。

再回故乡,些许声响已然消逝,明显沉寂了许多。但我仍爱坐在山头,静听乡亲挑着水桶“吱吜吱吜”去打水,哪家屋内飘出“咿咿呀呀”的地方戏曲,谁家孩子坐着汽车“嘀嘀嘀”荣归故里。偶尔,我会面对大山拢嘴长吼,或捡块石子丢入水中,如是记忆在沟谷间折返回声,如是乡愁在水面上荡起涟漪。

注定,故乡会离我远去,成为永远的眷恋和不老的符号。现在,惟有时时“拾音”,让记忆的更清晰,让存在的再记忆,以待乡愁泛滥时,静静循着恬美的声线,望乡、忆乡,直至泪眼蒙眬。

(刊于广东《羊城晚报》2013年6月9日)乡间诗行

自然、乡亲,都是伟大的诗人,在乡间这片诗意的时空里,写下了无数有形无形的诗行。

乡间,是我心中的天堂,那里处处流淌着足可滋养心灵、启迪心智的美丽诗章。一行,一行,自然天成,不假修饰;朴素、静雅,如田野般无言无声,如乡亲般至真至情。闲来,我总爱走入乡间,或在心底检索,默读这些诗行,心便随之恬淡、超然。

土地似纸,勤劳的农人在其上挥汗成诗;那梯田,那田垄,那庄稼,便是诗行。手扶犁铧,一趟趟来回折返,犁松了春融待耕的大地。挥锹铲土,拍打成埂,栽下红薯秧苗,一行行嫩绿的诗行,在风中摇抖;翻土成坑,种下花生种子,一行行深埋的诗行,在土中酝酿。一排排玉米、高粱,一垄垄小麦、水稻,成片成片的庄稼,成行成行的队列,灵动而富有生机。

春种、夏管、秋收,农人应田垄之势在田间行走、劳作,双脚踏出一行行辛勤的诗行。这诗中有汗水,咸涩中裹着甘甜;这诗中有期冀,饱满中透着坦然;这诗读来不紧不慢、不急不缓,透着乡间自有的闲适。最喜,秋来丰收的庄稼装满车厢,深深的车辙沿着乡路延伸;仅两行,这诗读来却厚重、深刻,五味杂陈,喜乐交汇,可谱成欢快的曲子,在乡间飘扬。

天空似纸,总有出其不意的诗行在其上诞生。儿歌“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排成个人字,一会排成个一字”、古诗“一行白鹭上青天”的诗意景象,每年都会在特定季节呈现天际。这飞行的诗行,有着鸟儿对天空的渴望,有着团队的精神,更有着前路的未知、远行的艰辛;读来既感豪情,又觉伤情。

明净的夜空,偶有流星闪亮滑过。这神奇的诗行,可遇而不可求,借之读到了宇宙的浩渺,更读懂了心底的夙愿。雨过天晴,虹霓飞架;远观,似将天地联结。这多彩的诗行,壮丽鲜靓,引人无限遐思。飞机飞过拉出的白烟,直指远方;风筝飞舞拽着的长线,悬命飘摇;星星自由排列的线条,充满想像……所有天空中的奇妙诗行,有待人们去发现、去品读。

屋檐似纸,水在其上用不同形态,写出了独特的诗行。夏季,雨水滑过一行行鱼鳞般、波浪形的瓦片,在瓦尖垂挂成一道弧形的雨线;道道雨线,顺着屋檐垂下,形成一张哗哗流动的雨帘。这雨帘,如有声的诗行,洋溢着无尽的情趣。冬季,屋顶雪融成水,流至屋檐;却又在寒夜凝结,成冰柱、冰锥垂挂;阳光下晶莹闪光,片刻又可融水滴落。这冰挂,如清丽的诗行,讲述着水之形态的自然嬗变。

老家的乡村院落门口,大都有层层石条台阶。这些石条,不知出自哪座深山,不知经哪位石匠凿刻,不知走过了多少乡亲;见这些台阶时,便已显光滑,没了棱角,似藏蕴着几多岁月的沧桑与温情。

恍见,蹒跚的婴儿,一阶阶攀爬而上,且时有口水或鼻涕滴落,甚是可爱;健壮的少年,两阶并作一阶,跑上跳下,快步如飞,很是活跃;疲惫的农人,坐在台阶上,或端着饭碗往嘴里拨拉饭,或摇着蒲扇闲散地纳凉歇息,颇为惬意;佝偻的老人,一阶阶吃力上下,或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儿,又似是等待着久久未归的儿女,备感凄凉。这台阶,如史诗,记述着村里人的岁月流年和生活轨迹。

自然、乡亲,都是伟大的诗人,在乡间这片诗意的时空里,写下了无数有形无形的诗行。这些乡间诗行,或工整,或自由;或直白,或隐晦;或明快,或深沉;一行一行,写满了自然万物和勤劳农人的情趣与智慧,足可让我根植心底,静读一生。

(刊于河南《东方今报》2013年2月20日)乡村“行者”

乡村“行者”,是过客,也是常客,更是乡村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换米、换面喽!尖亮的喇叭吆喝声,打破了乡村的寂静。片刻,一位大妈赶到村口,趴在三轮车帮上查看、询问;稍后,买卖人扛起米面尾随大妈回家,扛出几袋玉米,交易成功。游走的车厢内,蔬菜、鸡腿、水果等不一而足,且随时令、需要变换,如百宝箱一般。一来二去,村里人与买卖人熟识起来,隔几天就盼着喇叭响起,换点儿啥;赶上饭点儿,会生拉硬拽留买卖人坐下吃饭;需要捎点东西、办点儿事,买卖人也不会推辞,肯定办妥。

有这样一群人,不属于村里,却长年在乡村游走,亦客亦友地融入村里,联通内外;如是不倦不歇、不离不弃执著的乡村“行者”。

绿色的衣装、包裹、单车,邮递员一来,便十分惹眼。喜欢读书看报的,会期待一句“报纸来了”,展开最新一期一睹为快;有亲人在外的,会期待一句“你家来信了”,打开信封激动捧读;若一句“你家小子寄钱来了”,那老人便格外兴奋,在一片夸赞声中笑绽了皱纹;若一句“通知书来了”,那苦读的农家孩子定如金凤凰一般,飞奔迎接,飞出大山。出村时,邮包里又会装上一沓信件、几包土特产。“行者”邮递员,送来的是外面的世界,寄走的是村里的思念。

谁家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灾,一个电话,乡村医生便会匆匆赶到。顾不上休息,急忙打开药箱,检查、拿药;若需要输液,又会动作麻利地挂起吊瓶。不管刮风下雨、酷暑严冬,总会见他们在乡村奔走的身影。小时候,曾有乡村医生给我打针退烧、开药治疮;如今,又有乡村医生给父母输液治感冒。“行者”乡村医生,如天使般用他们的仁心、妙手,守护着村里乡亲的健康。

庙会唱戏的习俗,一直在乡村沿袭。每年农闲时节,总有剧团一班人,背井离乡,在乡村辗转奔波。村里男女老幼,场场必到,沉醉在悠扬的地方戏中,忘却了疲惫。或简陋或华丽的舞台,借助演员的演绎,呈现出一个个经典精彩且具教化意义的故事,代代传承不衰。当年演员在村里吃派饭,善良的乡亲会将他们当自家人,做上好的饭菜款待;有的甚至与乡亲结为亲戚,接走一两位农家小孩跟着学戏谋生。“行者”戏班演员,卸下箱子搭台唱戏,拆掉舞台装箱奔走,用自己的辛苦,为单调的乡村送去可心的文化大餐。

货郎、小贩、手艺人,在村里一年到头不断。卖小鸡的,托着两箱绒球般的鸡仔叽叽喳喳地叫醒了春天,引持家的妇女争相买回一群;卖菜籽的,将各种蔬菜种子送到门口,被勤劳的农人借春雨种入田园;卖冰棍的,一声吆喝唤出一伙孩子围拢上来,买一根解渴;粜玉米的,每个丰收的秋季,总会装满一车出村;卖年货的,每个腊月,都会被人们抢购一空。卖香油的,敲着梆子走村入户;劁猪的,搅得猪仔阵阵尖叫;爆爆米花的,“嘣”的一声散出漂亮的花朵;铸锅的,让破铜烂铁废铝重获新生;收农货的,将核桃、花椒、酸枣、药材等统统运出农村换成钱;唱小戏乞讨的,拉着二胡,几句唱词道出生世凄凉……各种行当的“行者”,让整个乡村如集市一般热闹,便利着农人的生活。

当然,这一幕幕虽如在眼前,却正渐行渐远;仍在乡村游走的,大多也换了行头、装备,成了新时代的“行者”。倒是随着乡村留守人员趋多,新生了一群“行者”。有的在城里打工,只在过年过节、农忙时节才回村小住,几日便走;有的在外地安家,周末假日回村里老家看望亲人,或清明时节回村上坟,不会久留;有的小孩儿,被大人在城乡之间送来接走,轮流照看。这是现实,却也无奈。

乡村“行者”,是过客,也是常客,更是乡村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是他们丰富着农村的生活,助力着农村的发展,见证着农村的历史。如今,虽然我居住、生活在城里,但仍眷恋着乡村;这些“行者”,如一个个符号,承载着浓浓乡愁,在我的记忆里游走,牵动着回归乡村的脚步。我热爱这些乡村“行者”,更愿做一名连接城乡虔诚的“行者”,因为我的根在乡村。

(刊于广东《宝安日报》2013年12月11日)村戏

戏班走了,走了这一年的快乐,又开始了新一年的期盼。

熙攘的车流中,几个老人手拎马扎、水壶,一路说说笑笑。经验告诉我,县城附近有庙会,有村戏。一打听,果然,村戏来了。一时如回到孩童时代,对村戏的极度热盼再次一年一度地被唤起。

春天初来,村戏的消息也就似乎是被春风吹了来。草草吃罢晚饭,挨家喊上小伙伴就出发了。一路轻松,一路说笑。拐过山头,戏前音乐已起,远远地望见,前方灯光通明,直亮得天空隐去了星星。心底的躁动加速了血液流动,催得脚步如飞。

戏台下已坐了不少人。可最具吸引力的还是那些卖东西的小摊儿。瓜子、糖块、油条、麻花……各种普通、稀奇的食品应有尽有;刀、枪、车、球……各种精巧、仿真的玩具更是琳琅满目。孩子们是一个接一个地转摊儿,看这看那,问这问那,就等着看好了可心的,花光了兜里的钱,又找大人要。一个个兜里装,嘴里嚼,手拿玩具,大喊大叫,围着广场疯跑,追逐打闹;家长的呼唤全然不顾,上学的烦恼全部抛开,只一味地沉浸、游戏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

戏还没有开始,演员们都在后台化妆。玩累了,孩子们又都被化妆室的新奇召聚到了后台。从一切可以瞅见演员们装扮的窟窿、缝隙里,睁大眼睛,张大嘴巴,踮着脚尖;有的干脆就和后台管事儿的软磨硬泡、耍小聪明、玩捉迷藏,甚至大吵大闹,总之尽一切可能的手段,凑近后台,看清化妆的全过程。华丽精致的戏装、威风八面的刀枪、达官贵人的乌纱、皇后妃子的凤冠,还有各种做工精巧的首饰、头花……看都看不完,赏都赏不够。

伴随着急促的锣鼓点儿,大幕拉开,好戏开场。演员们在台上进进出出、打打闹闹、咿咿呀呀,看不懂招式、听不懂戏文的孩子们,也只是在戏台沿儿上、戏台根儿那,看个热闹而已,有时还要给十分入戏的演员们做个鬼脸,弄个恶作剧什么的。

看够了台上,看看台下,又是另一番景象。最入迷的还是老人们。伸着脖,侧着身,也不知从哪来的精神头儿,六七十了,还和戏里的人一起哭、一起乐、一起怒,这就是戏迷的境界吧!当然也有熬不住的,坐在那儿,摇摇摆摆、低头埋首,打着瞌睡。孩子们这时才来劲了,拿出水枪,喷醒这些“不敬业的戏迷”。打盹的老人激灵一下,又继续看戏,可能心里还感谢这些调皮的孩子把他们叫醒,才不至于落下精彩的情节。也有人看戏看不在心上,东瞅西望的,可能在找自己的孩子,也有可能在找自己的情人。

兴致渐少,时间渐慢;喇叭一吹,戏终人散。大人们吆喝上自己的孩子,成群结队四散开了,各回各村,各回各家。一路上,月光皎洁,洒了一地,照出一条银色的路。时而月在山头,时而月上树梢,时而又揉碎流入小溪中,闪在树林里,月伴一路,照着回家的人儿。没有了说笑,只是静静地跟着大人,听他们谈那些不太懂的戏;或者什么也不说,只听着那沙沙的脚步,想着热乎乎的炕头儿,握着新买的玩具睡个好觉。

三天的庙会,很快就结束了。眼看着整个华丽的舞台,被一点点地卸掉,装成大大小小的箱子,被几辆大卡车拉走,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还曾幻想着要与戏班一同去呢。戏班走了,走了这一年的快乐,又开始了新一年的期盼。

在盼戏、看戏、送戏的一年年中,我已成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可被孩子吵着看戏勾起的渴望,却丝毫没减。不是真看戏,只是借陪孩子看戏找寻一下自己儿时的记忆。此时看戏,心中又多了牵挂:孩子想要什么,大喇叭是不是吵着孩子,时间久了会不会冷。自己心里事儿多,可孩子却拿着荧光棒在那指着戏里的人乐呢。看来,自己儿时看戏的一幕又将在自己孩子的身上重演了。

村戏不断,快乐不断;快乐不断,幸福也就不断。

(刊于安徽《合肥晚报2011年5月1日》)珍藏父母的谎言

可他们却说:“你们在外需要钱,我们在家花不着,有钱。”

父母有时也说谎。

当我们跌跌撞撞刚学会走路时,总会莫名地摔跤,趴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抬头瞅着跟前的父母,渴望一双大手伸过来。可父母却说:“别怕,站起来,我拉。”自己趔趔趄趄地站起来,父母却已经退后了许多,伸着双臂在前方等待,于是又开始向前蹒跚迈步。都已经站起来了,还拉什么?

当我们整日被病痛折磨得哭天喊地时,父母总会及时地端来一碗白开水,拿来一枚枚药片。望着那些药片,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可父母却说:“别怕,一点都不苦。”战战兢兢地吃下药片,睡上一觉,果然又能活蹦乱跳了。谁说一点不苦,其实只是自己强忍着不哭不叫罢了。

当我们背上书包时,总是不愿离开温暖的家,到那个冰冷的学校。站在家门口,就是迈不开步,还时不时怯怯地看一眼生气的父母,多么希望他们说一句“不想去就别去了”或者“要不我陪你去”。可父母却说:“必须自己去上学,别想赖在家里。”自己只好怏怏地踏上上学的路,这一走就走了十几年。其实父母却一直跟在身后,悄悄地目送、心送自己上学,这一送也就送了十几年。

当我们被学习成绩搞得焦头烂额之时,父母总会在一旁默默地关注、鼓励着。考得不错,拿着100分的试卷,兴冲冲地横在父母面前,他们却面无表情地说:“值得鼓励,别太骄傲,要再接再厉哟。”其实,他们和自己一样,早在心里、或躲在角落里兴奋呢。考得不好,垂头丧气地和父母诉苦,他们却满脸笑容地说:“没关系,别太难过,下次努力就是了。”其实,他们和自己一样,早已万分着急,想着如何努力的办法。

当我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失恋、婚姻不成当然在所难免。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以泪洗面,或者整夜失眠。可父母却似乎不懂自己的心思,在门外说着“风凉话”:“别难过了,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那是你们没有缘分。等缘分来了,谁都挡不住,不用着急。”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敞亮了许多。其实父母早又托人去人家说道去了,为挽回这段姻缘跑前忙后地尽心尽力着。

当我们被工作整得晕头转向时,总会忘记了远在农村、守在家里的父母,有时连续一个月电话都不打一次,甭说常回家看看了;有时父母打电话过来,还会紧紧张张地说自己太忙,一会再打吧。可父母却强颜欢笑:“忙吧,别惦记我们,忙就不用回来了,我们好着呢,放心吧。”殊不知电话那头、家那头的父母会多失落。他们肯定是在数着日历、枕着回忆过日子,每到周末、节日总会在家门口张望,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儿归呀。

当我们抽空回到家里团圆时,最高兴、最忙碌想必要数父母了。准备了一桌饭菜,等儿女、孙辈都坐好唤父母来吃时,可他们却说:“你们先吃,我们不饿。”转身又去忙活去了。吃完饭,父母又靠前收拾起了那狼藉一片的餐桌。我们过去帮忙,可他们却说:“你们歇着去,我们不累。”一把把我们推开。走时,给父母丢下些零用钱,可他们却说:“你们在外需要钱,我们在家花不着,有钱。”死活不要,只得悄悄地藏下。其实,我们心里清楚,父母忙一天怎么会不饿、不累?上了年纪,挣不来钱,怎么会不缺?分明看到他们的衣服有补丁,饭柜里有咸菜和窝头嘛。

父母的谎言想必还有许多,细数也细数不过来。可就是这些谎言,让我们觉得无比幸福,受益终身;有时明知是受骗,却也暖意融融,值得一辈子去享受、去珍藏。父母爱说谎言,就让他们说吧。将心比心,我们不又在对自己的儿女,开始重复这些谎言了吗?

(刊于广东《广州日报》2010年5月9日)不要和父母这样说话

父母渐老,他们的一些言行,的确与我们合不上拍。

面对最亲最近的父母,我们往往会丢掉对待领导、朋友甚至陌生人的那份微笑、耐心与真诚,不假思索、毫无顾忌地抛出心之所想。然而,正是这些自认为没有芥蒂的不经意之言,却不知多少次让内心脆弱的父母黯然神伤、暗自流泪呀!

每遇出门,父母都会追在身后一遍遍提醒注意安全,注意冷暖,将小小的旅行包塞了又塞,将嘱咐的话讲了又讲。可早已成年的我们已经出门无数,心无所惧。即便如此,也千万不要很不耐烦地对满是担心的父母说:哎呀,知道了,烦不烦呀;装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干吗?其实,这些啰嗦正是我们出行的镇静剂,父母在家的定心丸,是我们最大的幸福。此时,你只需回应一个个简单的“嗯”,便可安抚父母那颗不安的心。

父母呆在家里,却总是闲不住。他们会抓起你堆在床边的衣服,统统丢进洗衣机,弄得染色起皱;他们会趁你不在家时,整理好零乱的房间,可常用的东西却不见了踪影。即便如此,也千万不要很嫌弃地对一片热心的父母说:告诉你们多少次不要做了,就是不听,我们回来再做嘛!其实,忙碌一生的父母,只是不想在晚年成为儿女的累赘。此时,你只需和父母多些交流,让他们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他们便可快乐满足。

偷闲回家陪父母吃团圆饭。父母定会伸长筷子,往你碗里夹这夹那,装了顶尖一碗,生怕够不着、吃不到;而他们却很少往自己碗里夹,只是满足地忙了又忙。弄得自己很不自在,不知吃啥。即便如此,也千万不要很不领情地对满是爱心的父母说:要吃什么我自己会夹,别夹了。其实,父母等这顿饭等了很久,只将积攒的关爱全都融在那一筷之间。此时,你只需大口大口地狂吃,时不时地夸上一句好吃,给父母夹上一筷,便会一家人其乐融融。

上了年纪,就容易怀旧。父母总会一次次翻箱倒柜,拿出珍藏的物件欣赏一番:儿女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上学时得的奖状,逛街时买的玩具……儿女给他们买的一件毛衣、一双皮鞋、一个水杯……虽然这些物件都已过时无用。即便如此,也千万不要很是费解地对一片欢心的父母说:这些东西早该扔了,还留着干什么。其实,这些物件记录着我们成长的足迹,融注了我们对父母的孝心,守着这些物件,他们定是非常幸福。此时,你只需凑过去和他们一起回忆过往,一起欢笑就够了。

孩子离家,父亲的牵挂便只能付诸电话。虽然这电话随时会在办公室、会议室响起,会在你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时响起;虽然电话的内容总是那些家长里短、嘘寒问暖,总是问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整得你是烦心又闹心。即便如此,也千万不要很是恼火地对满是关心的父母说:有事儿吗,没事,那就先挂了,我正忙着,先别烦我!其实,父母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想征询一下团聚的时间,绝无烦你之意。此时,你只需好声好气地告诉父母正忙,一会记得打回去就好。

当父母用他们所谓的真理指点我们的生活时,千万不要说:你们那套理论早就过时了!其实他们只是出于关心;当父母又端起那些剩菜剩饭时,千万不要说:别老吃剩饭了,又不差那点钱,怎么老不听!其实他们只是节俭惯了;当父母的溺爱让自己的孩子没有规矩时,千万不要说:别老惯着他(她),都成什么样了!其实他们只是疼爱孙辈……

父母渐老,他们的一些言行,的确与我们合不上拍,但千万不要和父母这样说话,伤了老人的心。其实,只要多些理解,多些耐心,多些沟通,三思而言,那年老的父母定会成为家中一宝,让你踏实、安心。将心比心,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的儿女,重复着父母的这些不合拍的言行?恐怕谁也不想听到孩子和自己这样说话吧?

(刊于上海《新民晚报》2010年8月29日)父母不在心依何处

算算你一共还能回家看几次父母?

参加一位同事母亲的葬礼,亲眼看见同事跪对躺在面前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双眼红肿,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过亲人离去的痛楚,也根本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父母撒手而去将是何种况味。潜意识里,父母仍是年富力强,身板硬朗挺得过雨雪、肩膀有力经得起风霜,永远是我们心灵借以栖息的港湾,坚强而温柔,隔阂却安心。

如今听到这一声声悲凄的哭号,已再也无法抑制油生的酸楚,如针锥直戳心底。忽得发觉自己已过而立之年、妻儿环绕,父母已然跨过花甲之年、日渐枯老。一个一直害怕来临、却又不得不要直面的现实,已如魔鬼般地步步逼近,压得心头一阵憋闷,惶恐万分。

已经习惯了父母日夜守着那间破旧的土坯房,奔忙于那方简洁温馨的小庭院,经营着日子,熬煎着岁月,密密地编织着对远方儿子的思念和祈祷。只要无意在梦中闪现,或是有意在脑海里忆起,身上、心上就会涌起无尽的温暖和力量,坚强着疲惫滞缓的脚步。

已经习惯了一家三口回家,只要在家门口按响车铃,就会迎来久等的父母,满面笑容地下了台阶,双手抱过孙女,一阵嘘寒问暖中相拥迈进家门,寂静的小院顿时洋溢起久违的欢笑。父母那慈祥的面容、温情的问询,就如一贴强效的膏药,祛除了所有的烦恼与不快,独留幸福热辣辣在心头缠绕。

已经习惯了父母从乡下送来各种应时蔬菜,吃得放心又暖心。那几亩老田,父母一直在辛勤耕种,虽是一年一年地荒减,但从未断下。不为别的,就为了自食其力,不给并不富裕的我们增添负担;就为了让我们永远能吃上老家地里产的豆角、黄瓜、玉米、土豆,以满足他们做父母的丁点虚荣与骄傲,牵引住我们对根的眷恋与思念。

已经习惯了当我的馋虫作祟之时,总会有父母为我捧出的种种美食相伴。老家的老榆树、香椿树,每到春天都会被父亲扒得光秃,让母亲精心烹制出甜美的榆钱饭、香椿鱼儿,为我解馋。特别是闲冬里的煎饼、卤肉、炸糕,更是引得我如孩子般地缠着母亲为我准备;母亲也会如儿时般地嗔怪我是馋猫,相视一笑,满是甜蜜。

已经习惯了在工作之余,将思念的电话打到父母的炕头儿、地头儿。电话里的父母总是热情而兴奋地讲述着地里的收成、渐肥的猪仔以及村里的新鲜事儿;或者用试探的口气征询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如果回家一定带上老婆孩子。电话里的我,也总会如父母叮嘱我一般地叮嘱他们:天热记着防暑、天冷记着保暖、上山注意安全、生火注意通风……有时也会怀疑什么时候连我也变得婆婆妈妈,可是已不由自主。

是呀,已经全然习惯了父母守在老家的踏实感觉,习惯了有父母牵挂并牵挂父母的幸福时光。真的不敢想像如果父母不在了,会是什么样子。破旧的老屋是否还会经得起风雨,简朴的小院是否还会瓜果爬满篱墙;那盘土炕将不再火热,那方灶台将不再飘香;思乡的电话将打向何方,是否也会像失去父母的人们一样惟有将思念寄于坟茔、纸钱或是梦乡……那时,老家何以称其为老家?那日渐红火的幸福生活岂不是塌了半边天空,只留无父母的孩子泪眼婆娑、心痛无依、日渐消瘦!

突然想起网络上令无数人心酸落泪的一道简单算术题:想想你通常一年回家几次,再想想父母最长可能健在多少年,算算你一共还能回家看几次父母?这一简单的拷问,不知敲醒了多少借口堂皇、冷落父母的儿女。

庆幸我被及时敲醒,庆幸父母依然健在。我定会常回老家,常看父母,听听父母的唠叨,尝尝父母的手艺,再在父母膝下忘情地撒撒娇,让父母的有生之年,充满幸福和欢笑,让我那颗漂泊的心,心有所依,少留遗憾!

(刊于湖南《老年人》2010年第8期)用您爱我的方式爱您

“老换小”。猛地感觉,他们变成了我,我已成了他们。

回家,母亲照旧做了我最爱吃的手檊面,诱人的香气从泛亮的油花上飘腾开去。忍不住!一端上桌便伸长筷子,吸溜吸溜地一阵狂吃。母亲乐得合不拢嘴:瞧,还是那猴样儿!我嘴里塞满,含糊回应:嗯,还是那个味儿!

忽地,筷子挑到了碗底的荷包蛋,两个。趁母亲忙,偷偷挑了母亲的碗,没有。心里不由酸楚。虽然鸡蛋已不再稀罕,可母亲照样视为佳肴,专门留给我这老儿子。小时候,每当我夹着嫩黄的鸡蛋给母亲,她都会怜惜地说:娘不爱吃,你吃。瞅着我吃完,微笑着拍拍我的头。

而今,母亲年近七旬,我已为人父,可爱我的方式依然朴素、无言。望着荷包蛋,我喉头一紧,张不开嘴,低头夹到了母亲碗里。母亲还是那句:娘不爱吃,你吃。我不敢看她的脸,边挑面边说:天天吃鸡蛋,我不爱吃,你吃。母亲顿了一下:我儿生活好了,娘吃,娘吃。我用眼角余光瞄着母亲一口口吃完,如是在咀嚼岁月的甘苦和幸福。我不禁泪满眼眶。

那顿饭,我吃得很认真。每遇母亲特意准备的菜,我便有意少吃,多剩些留给他俩。我知道,父母勤俭惯了,只有我回家才会准备得如此丰盛。父母指着满桌的剩菜,嗔怪:就吃那么一点哪行,再吃点!我笑答:吃饱了,都吃撑了。既而顽皮地拍拍肚子,父母乐了:这又得让我们吃好几顿。我暗自偷乐:当年你们也是这么“骗”我多吃的嘛!

父母渐老,已然羸弱,似乎对我更多了几分依恋、依赖。让我感觉,应该多爱他们一些,一如当年他们爱我一样。

每次回家,我都会挑选父母最可心的东西带上。父母牙齿或落或松,我便会买些蛋糕、香蕉、豆腐之类的软活儿食品;父母小恙不断,头疼脑热、腰酸腿疼是常事,我便会买些感冒冲剂、追风膏等常备药物;父亲钟爱戏曲,我便会挑拣各种地方戏光盘,让他在家过足戏瘾。

到家门口,父母都会迎出来,喜悦地接过我手中的大包小包。一时让我想起儿时,父母进城赶集,都会买回我最爱吃的烧饼、麻花,最想要的小人书、文具盒,我也会早早地迎着他们。如今,父母腿脚渐重,很少进城。我便揣摩他们当年赶集的心,为他们送上晚年的生活所需。

那次,母亲电话偷偷告诉我:你爹脚崴了,肿得老高,痛得厉害,你抽空带他到医院看看吧。我请假回家,父亲一个劲说: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耽误这闲功夫干吗。瘦小的父亲坐在摩托上,异常紧张。我关切地说:没事,我骑慢点,你死死地拽好我的衣服。这情景,一如当年坐在父亲身后搂紧他腰的那个我。

医生检查后说,需要输液消肿。父亲明显神色慌张,凑到我身边悄声说:输液疼不,我一辈子没输过。我像父亲当年哄我打针一样,轻声说:没事,就扎那一下疼,像蚊子咬一口。说完,我便乐了,父亲也乐。坐在床边,给父亲削苹果,剥香蕉,递到他手上,父亲开心得像儿时的我。输完液,搀父亲去吃面。他又是紧紧拽着我的衣襟,不时慌乱躲避急驶的汽车。我握紧他的手,安慰他说:没事,跟紧我。

“老换小”。猛地感觉,他们变成了我,我已成了他们。会不停地叮嘱父母注意身体,吃好睡好;会不间断地通通电话,询问父母是否安好;会全力挣钱攒钱,保障父母的晚年、健康;会编个谎话,告诉父母一切顺利不必操心……角色未变,但爱却明显换位。我暗自向父母保证:儿会用当年您爱我的方式爱您,力求更多。

(刊于广东《深圳侨报》2011年10月10日)父母的人生舞台

父母相依相伴、相互搀扶的共同舞台,是那片地,厚重而不老;是那座山,苍茫而永青。

父母的人生舞台很小,很黯淡,从未挣脱山村小家的圈子;父母的人生舞台却又很大,很华彩,足以撑起一家幸福的晴空。这舞台,便是父母耕耘一生、从未停歇的劳动舞台。

父母相依相伴、相互搀扶的共同舞台,是那片地,厚重而不老;是那座山,苍茫而永青。

暖春消融了大地,父母便忙着整修农具、积储农肥、培育种秧,共赴田间地垄,播种一年的希望。挥揪翻地,扶犁铧垄,挑桶担水,弯腰栽苗,一年的作物陆续入地、孕育。流火的炎夏,父母顶着骄阳,挥汗如雨,锄草松土,施肥浇水,精心打理着蓬勃的庄稼。秋收,父母日日穿梭在田间地头,金黄的玉米、硕大的红薯、饱满的豆谷堆满了屋顶、院落,也催绽了他们的笑脸。就这样,寒暑易节,父母在那片地上,永不疲倦地轮番耕作劳碌,供养着一家数口。

雨过天晴的夏日,父母常揣着干粮、奔走山岭,翻石块、捉蝎子,抡镢头、刨药材;暑气未褪的初秋,父母又背起口袋,爬山越沟摘酸枣。虽汗流浃背,或被荆棘划伤,可当满罐的蝎子、成堆的药材、整袋的酸枣,换来孩子的学费、一家的零花,那辛苦便也转作甜蜜。深秋渐寒,父母便挑起扁担、腰别镰刀,进山打柴割草,储备过冬、来年的烧柴。整垛的柴草,年年持续不断,温暖着全家、火红了日子。就这样,春秋更迭,父母在那座山里,寻奇探宝般靠山吃山,贴补着一家生活。

城里的工地、家里的庭院,是父亲的独自舞台,辗转劳苦,闲适自足。

我们兄弟读书、成家,迫使父亲背起铺盖卷,踏上了进城打工的艰辛路。不知父亲在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脊背被建材压弯又挺直了多少回;不知父亲在简陋无味的工地食堂,吃了多少难以下咽的馒头菜汤;不知父亲在污浊硌身的简易工棚,挨过了多少孤寂辛酸的不眠之夜。但,回首望,挨过去的苦日子、皆成家的三兄弟,便是父亲打工舞台的喜泪结局。

闲下来的父亲,饶有兴趣地在庭院种起了葡萄、花草、瓜果。每年葡萄成串、花开绚烂、瓜果累累时,父亲总会自豪地打电话,让我们回家品尝、观赏。兴尽,父亲便坐在温馨的小院里叭嗒叭嗒抽烟,如刻满故事的雕塑。偶尔父亲还会庭院拉开阵势,编编篮筐、做做木工、拉拉二胡,经营着老屋,乐享着晚年。

低矮的灶台、夜里的炕头,是母亲的独自舞台,辛勤劳累,幸福满足。

母亲常年趴在灶台上,魔术般地变幻着一日三餐,滋养着全家老小。母亲忙完地里,忙家里,拖着劳累的身子,在灶台切菜、和面,烧火、盛饭,动作麻利、饭菜喷香、不逊大厨。一句响亮的“吃饭喽”,唤来全家围坐美餐;可母亲总是坐不下来,一直略显自豪地忙活着,从照顾全家,到只照顾父亲,长年累月;直至灶台旁的身影已然佝偻,不时将弓弯的腰背捶了又捶。

夜间,父亲和我们兄弟早已睡熟,可母亲还在摇曳的油灯,或是明亮的电灯下,独坐炕头,穿针引线,缝缝补补、纳纳鞋底。如今虽眼已老花,却也难改习惯,常为孙辈做沙包、缝棉衣。逢年过节,母亲早早将我们的被褥晒得蓬松,方正地叠在炕头;盘腿坐着,和我们唠唠家常、回忆过往。想必,这便是母亲最幸福的晚年劳动。

父母在属于自己的人生舞台上,劳作不息,从不抱怨。这舞台,如一面镜子,不仅照出了父母辛苦无言的一生,更照耀着我们坚实有力地走好前路。

(刊于北京《民生周刊》2012年第19期)我和父母有个约定

往后,一定要随时电话告知你们的身体、生活状况。

打电话给母亲:“娘,家里可好?二老身体咋样?明天周末,我回家看您。”母亲爽快应答:“好,一切都好,别记挂我们。回家?太好了,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手擀面。”想起那筋道、细长的手擀面,我就垂涎欲滴,忙追加一句:一定要豆角肉丝卤哟。母亲笑着应承。

骑车回家,跑进院内,喊了声“娘”,却未闻回音。纳闷地撩开门帘,房门紧锁;父母可能下地干活了,或到邻居家串门了;我的猜测不仅未从邻家大婶那得到印证,还得知了一个让我揪心的口信:你爹肚子疼,你娘带他去输液了;留下钥匙给你。我接过钥匙,拔腿跑往卫生所。

半路碰到父母:母亲搀着一脸憔悴的父亲,蹒跚慢行。先前的兴奋,被这一幕猛地冲远:父母并没他们说的那么好。我紧步上前,搀过父亲:“有病怎么不说一声,没事吧?”父母齐声说“没事”。原来父亲昨晚就开始肚子难受、便秘,硬撑到早上下地给我摘了新鲜的豆角,实在扛不住,才去输液的。

深深的自责,化为对二老的责问:“有病怎么不说,还管我吃什么?”母亲却很淡然:“人老了,难免小病小灾的;说给你,不是怕你担心,给你添麻烦嘛!”一路询问,得知父亲并无大碍,这才放心。到家,一眼便见那篮嫩绿的豆角,不由一阵心酸。

安顿好父亲,母亲开始忙着和面、擀面。案板前的母亲腰身佝偻,几缕被染发剂染得发黄的头发,随着擀面杖的前后滚动而在额前飘摆;不时挺身直腰,用拳轻捶,感叹道:“老了,一着凉腰就疼,必须贴膏药。”我心一紧,从没听母亲说过腰疼呀,看来她又在瞒我。

吃饭的当儿,我和父母约定:“往后,一定要随时电话告知你们的身体、生活状况;不许只报喜、不报忧,更不能瞒报、虚报、谎报。”笑声中,父母点头答应。我痛快地吃了满满两碗面条,算是对父母辛劳的回报。

这个约定,还真定对了。

电话中,几次得知父亲因腹痛的老毛病而去输液,我便有种隐忧。果然,母亲焦急的电话来了:“你爹肚子疼得比以前厉害了,不行你回来送他到大医院检查一下吧!”我顾不得晚饭,连夜租车送父亲到省医院。结果让我倒吸一口凉气:阑尾炎,急需手术;幸亏送得及时,不然会有危险。父亲住院期间,也给母亲做了体检,还好一切正常。

有了这次经历,我打给父母、父母打给我的电话日渐频繁起来。不仅得知了父亲康复、母亲硬朗,粮食丰收、邻里和睦的好消息;约定而知的“忧”,更为珍贵。得知卫星接收天线支架锈蚀,我赶紧买了托人送回并装好;得知秋收忙不过来,我便回家陪父母一起下地忙碌;得知二老头疼脑热,我便紧急买些常备药捎回;得知因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村里人拌了嘴,我便安慰父母气大伤身、尽量忍让……沟通多了,父母明显快乐了许多。

父母渐老,日益需要儿女照顾。然而他们往往碍于面子或怕添麻烦,一味报喜,不报忧;正是这些隐“忧”,却极易积成大麻烦。因此,身为儿女不妨与父母定个约定,与他们分担、为他们参谋、给他们温暖。这将是一份健康的约定,幸福的约定,爱的约定。

(刊于上海《特别文摘》2013年第4期)对母亲“吼”电话

我更难过,一句“吃了吗”却听成“想我了吗”。

拿起电话打给母亲:“娘,吃了吗?”放在平常,母亲肯定乐滋滋地说吃了饺子、面条,惹得我流口水。意想不到,母亲竟然答非所问:“想呀,你说能不想吗?有一个礼拜不回家,也没打电话了吧?树上的李子都黄了。”

我一头雾水,抬高声音“吼”道:“我是问您吃了没?”母亲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听清,略显难为情:“现在耳朵不好使了,哎!”一声叹息,母亲很是难过;我更难过,一句“吃了吗”却听成“想我了吗”,看来母亲正在惦记我这个离家的孩子呀!

记忆中,母亲的听力特别好。

孩儿的娘,耳朵长。儿时,整天在村里和伙伴们疯跑,话不投机,为点小事儿和别人打起来自是家常便饭。可生来体质就弱的我,总是被打的那一个。每当我被打得忍无可忍,便扯着嗓子哇哇大哭。不一会儿,母亲便出现在眼前,训斥那帮孩子,或替我道歉。

我很是奇怪,母亲为何总会听到哭声就赶来,简直是“顺风耳”嘛。母亲的解释让我似懂非懂:“村子小,也很静,自然听得清;可一帮孩子中,我却能准确听出是不是你在哭。等你做了父亲,也会听准自己孩子的哭声。”女儿渐大,对她的哭声、笑声、脚步声,我熟悉得很;我懂了母亲的话,更懂了母亲的爱。

女儿出生的那段时间,母亲住在我家。从未经过照顾孩子的忙乱阵势,我和妻子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晚上睡得死沉。可母亲却会时常悄悄开灯进来,帮孩子换尿布、冲奶粉。我很奇怪,母亲睡在外屋,为何比我们先听到女儿的声音,并能准确判断是什么状况。母亲的解释很带技术性:“孩子翻身、哼叽、哭闹,都是因为尿了、拉了,或是饿了。没这听力,能拉扯大你们兄弟仨?”母亲辛苦,日积月累培养出的特殊听力和判断力,让我折服,更让我感动。

先前,母亲特别讨厌我对她大声说话。每当母亲在电话中唠叨:什么时候回家?孩子吃饭怎样?要知道疼媳妇哟!我都会对这些令耳生茧的陈词老调,很不耐烦;甚至编个理由,对电话那头的母亲“吼”道:“知道了!我还有事,先挂了。”顾不得考虑母亲是何感受,便自顾自地瞎忙去了。对我的“吼”,母亲很反感,骂我不懂事、不孝顺;于是我便乖乖地、有意识地轻声细语,免得母亲生气。

没想到,今年突然一场病,母亲的耳朵竟然背了许多,打电话竟然要“吼”,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一个不愿看到却不可回避的现实,正向我逼来:母亲老了。

再打电话,声音小了,母亲都会在那边不停地重复“啊”、“你说什么”,或是答非所问,或是她只顾自己说话,听不到我插话。没办法,我只能大声“吼”。对此,母亲不但不反感,还高兴地说:“这样我就听清了嘛!”如此“吼”电话,上班时间必然干扰工作。于是,我只能和母亲约好,下班时间她打给我,或者外出散步时我打给她,以方便“吼”。

对母亲“吼”电话,着实无奈。当“吼”由“不孝”转为“孝顺”,心中满是凄凉。先前耳聪目明、身体健朗的母亲已然年迈,而我需要做的便是常回家看看,少些“吼”,多些“爱”,让母亲温暖、舒心地安享晚年。

(刊于北京《意林(原创版)》2012年第10期)母亲的转变,全是爱

花小钱养身体,不生病便是在攒钱。

突然发现,母亲的生活理念和习惯转变了,变得让我很吃惊,也很欣慰。

自打母亲舍得投入,买了手机后,电话便如乡村喇叭一般,实时给我播报村里的杂七杂八,通报二老的饮食起居。但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电话内容变了,净是些养生知识。多吃五谷杂粮,少吃大鱼大肉;不要久坐,要常运动;注意调整心态,生气怒火伤肝;诸如此类,持续不断。

我打趣道:您快成养生专家啦。母亲笑谈:我天天看养生节目,跟着专家现学现卖呗!专家指导就是不一样,一向节俭的二老,日渐注意饮食了;用母亲的话说,嘴头子上不能再吃亏。家产的土鸡蛋,一天吃一个,不再攒着给我们,说是一个鸡蛋营养正好;家种的花生,留下吃的,全榨了油,不再全部卖钱,说是花生油有益老年人健康。每天不忘喝杯豆奶,说是补钙;每顿不能少了稀粥,说是养胃;水果不能断了香蕉,说是防便秘。

搁在先前,我只要这样一劝,便招来数落。可如今,母亲主动花钱“享受”,我自是支持。为了这个家,他们付出的太多,只吃苦未尝甜;年纪大了,越来越会吃,想吃啥就吃啥,也算是一种补偿。每次回家,我提的大包小包重了,母亲的埋怨唠叨没了,我的心也放轻松了。

一次打电话,母亲许久未接。回拨过来,说是在村里小广场跳舞呢。母亲四肢并不协调,扭个秧歌都会顺拐;听说跳的竟是时下最火的广场舞《最炫民族风》,并且不管白天晚上,一有空便约上几个老姐妹跳起来,真是让我大跌眼镜。

原来,在我的反复劝说下,父亲种地渐少,空闲时间多了;冬天二老也肯多添煤,不用上山拾柴了;孙辈已经长大,不用想着看孩子了。一时不知干啥的母亲,一再嗔怪:不能老看电视、晒太阳、扯闲篇呀。一位在城里生活过的大娘,把广场舞带回了村,母亲也便舍下面子,加入了健身的行列。母亲操心忙碌了一辈子,老了闲了,肯苦练舞蹈,学着健身,让我很是安慰,也对母亲的健康放宽了心。

毕竟岁月不饶人,一次天气突变,母亲得了重感冒,卧床不起。父亲慌,我也急,母亲却很坦然地说:找医生嘛。经诊断,说最好输液。母亲二话没说,便挂上了吊瓶。一星期下来,花了好几百块,身体才得以康复。若放在过去,母亲肯定会心疼钱,这次却只字未提。

年轻时母亲不管不顾,上山下地趟水,身体一向硬朗,很少生病。偶尔摊上,也是“扛扛就过去了”,不会“花那冤枉钱”;带她到医院检查,更是固执得很,劝不通、拉不动,吃点药了事。这次重感冒,母亲却一改对病对钱的态度,肯花钱输液了。我笑着劝她:老太太,不服老不行了吧?有病就得治,不能心疼那俩钱。母亲咧开豁齿露风的嘴,一阵憨笑,点头称是,满口应和。

对母亲突然的转变,我一直认为是,老了,懂得保重身体了。然而一次与父亲闲聊,才真正懂了母亲的心。上了年纪,不能挣钱,只剩花钱;而我工资不高,开销却大,母亲心里颇为不安。于是,便有了“花小钱养身体,不生病便是在攒钱”的朴素想法;学养生、搞健身、肯输液,都是为了调养好身体,尽量不因生病给我添麻烦、增负担。

听后,不由一阵心酸:我那可亲可敬的母亲呀,原来您的转变,不是为了自己,全是为了儿子,满满的全是爱啊!

(刊于北京《百姓生活》2013年第5期)母亲提前谋“后事”

等我有一天擀不动了,你生日的时候,想吃的时候,谁给你擀。

回家帮母亲摘柿子。但见那株柿树尚很幼小,几根枝丫胳膊粗细,低矮的树身摇曳风中,晃动着满树黄黄的柿子。

我扬起长杆,挨个摘下柿子。母亲拣起硕大光滑的柿子小心放入口袋,共四十六个。母亲一时乐得合不拢嘴:这棵柿树今年结这么多,明年肯定结得更多;我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你一定要记着回来摘呀。等明年春天,我再嫁接几棵,以后每年都会大丰收。我背起口袋,扶着母亲,走下山梁。

谁知母亲却又将我领进另一道山谷,略显神秘地说:走,我领你认认其它的果树。母亲一路走一路介绍,我知道了村北有三棵核桃树、五棵枣树,村东有两棵杏树、四棵花椒树,树南有两棵柿树、一棵山楂树,老屋附近还有四棵桃树、一棵李子树;知道了这些果树参差的树龄、挂果的先后以及管理方法、收获时令。按母亲的话说,如果真有一天她干不动了,或是不在了,我们照样也能吃到应时的果子。我挨个记着这些散布村里各个角落的大小果树,心里却已是泪水翻涌。

回到家,刚落脚,母亲又开始忙着做我最喜欢吃的手擀面。与以往不同,母亲这次不再让我躺在炕上看电视,而是把我拉到厨房,让我学着擀面条。没办法,我只好站在一旁学艺。和多少面,用多少水,放多少盐;面团软硬度、擀面薄厚度、切面粗细度,母亲一刻不停地向我演示,讲解。

不一会,我便心不在焉,借口想溜。母亲一把将我拽住,弄了我一胳膊面粉。母亲一边帮我掸面粉,一边说:你一定要学。等我有一天擀不动了,你生日的时候,想吃的时候,谁给你擀;你媳妇也不会,买的也不好吃。你学会了,就可以自己做了。我这才记起每年生日,母亲都会当天或是提前到我家,擀上一些面条,冻在冰箱里,让我留着吃。这几年,母亲腿脚不好,来得少了,面条也便吃得少了。

母亲的话,让我一阵心酸。回转身来,但见母亲佝偻着瘦小的身体,埋头、用力地一遍遍擀开面皮,折叠起来,握刀颤颤巍巍地细细切面、抻面。擀完最后一块面,母亲额头已然渗出汗珠,直不起了腰。扶母亲坐下,她笑着对我说:你看,不服老不行了。你回去好好练练,下次再回老家,你给我擀面条吃。我记下了母亲的“作业”,更记下了母亲的真情。

吃完喷香的手擀面,稍事休息,母亲把我拉到旁屋,打开柜子,拿出一个老式皮包;拉开两道拉链,取出几张精心折叠的存款单。母亲颤抖着打开,说:我老眼昏花了,你帮我看看这几张单子,什么时候到期,我好支利息,再续存。我接过单子,简单算过共有两万多,并嘱咐母亲记下最近到期的时间。

我好奇地问:这些年家里紧张,娘什么时候有存款了。母亲显然有些局促: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攒的养老钱,说得不好听点,真有一天,我和你爹突然走了,一人一万简单了事,也就够了,省得你们兄弟到时犯难。就连你结婚那会儿,我也没敢动这点钱,害你四处借钱。你不会怪娘吧?我一时难以控制:哪能呢,娘,你这也是为我们好,不过也真苦了二老了。您放心,我们兄弟一定会让你们享福的。母亲很是欣慰,深深的皱纹里洋溢起笑容,如是一朵灿烂绽放的秋菊。

父母年近七旬,身体还算硬朗。但这次回家,母亲的言行,却让我倍感凄凉与难过,真不知道下次再见,她还要交代什么“后事”,想来满是酸楚。父母渐老,他们定是感觉时间已然倒数、难料,因此便将对儿孙的牵挂和深情,植入一件件难舍的“后事”之中。现实残酷,而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倾尽全力,让父母安享晚年,让这些所谓的“后事”来得晚些,再晚些!

(刊于广东《南方农村报》2013年9月10日)那天没有去送你

总是忙着干活没去送你,孩子心里肯定不舒服。

回到老家,母亲早已迎在路口。拉过母亲的手,我习惯性地,又略带程式化地问了句:我爹呢?母亲嘴角一扬,笑意盎然:听说你要回家,他非要去刨些红薯让你尝尝鲜。这不,早饭也没吃完,就急着下地了。

我打小就爱吃红薯。看来,父亲又是一如往年,去打捞我那丁点的念想儿了。母亲照旧忙着做手擀面,我略显生疏地在灶前忙乱。面条做好,父亲扛着一袋红薯回院。饭罢,稍话家常,我便要回城。父亲忙着挑拣红薯,母亲忙着给我准备应时的土特产;一切准备妥当,母亲长舒一口气:好了,走吧!便起身送我上路。

当我回头示意母亲回去时,忽地感觉有别以往,因为我看到了送行的父亲。先前,都是母亲随我走出老远,而父亲只是站在院墙角张望几眼,便回头做事去了。这次,父母二人,趔趔趄趄,尾随身后,让我既温暖,又感觉不大习惯。

我不由半开玩笑地问父亲:爹,今天你怎么也来送我,不急着干活儿啦?大概父亲没料到我会这么问,顿时一阵局促,眼神躲闪,一时无语,半天才轻声说:上次你走后,你娘告诉我,你说我那天没有去送你;听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今天一定要送你。父亲说话时,先是不安,转而又为自己能弥补缺憾,略感踏实。

母亲看到父亲难为情,便接过话茬:那天,我跟你爹说后,他就一下午、一晚上唠叨。说那天,还有以前,总是忙着干活没去送你,孩子心里肯定不舒服,一路不痛快。又说起十几年前,你上师范那天,也没去送你,让你一个人背着行李、揣着钱去学校报到,孩子不知遭了多少罪……自从你那天走后,他就天天念叨着你回来,说一定要亲自送送你,让你高兴回家;并且以后每次都要送你,一直送到他送不动为止。

父母一番话,让我一时语塞。印象中,父亲言语不多,一贯沉默,从未对我说过一句动情的话。这次竟然开口对儿子承认自己“做得不好”,且那么诚恳,这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呀。其实,那天我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丁点责怪父亲的意思,只是临行想看到父母二老;至于那次父亲没送我入学,是因为他病了。后来,我还从心里感谢父亲没送我,让我学会了独立。然而,父亲却自责、伤感了许多天、许多年。

我那可爱可亲可敬的老父亲,真正该愧疚的是儿子我呀!曾记得那天,你冒着酷暑到城里给我们送菜;午休后,你轻轻推开我的房门,悄悄说:我要走了,你睡吧,别起来了。极度的困意,让我只是应和了一句:嗯,那路上慢点!便又睡了过去。曾记得那天,寒冬里,你坐着露天三轮车,挨冻给我们送红薯、白菜;将东西交给我,你说要赶车,热水也没喝一口转身就走;临走对衣服单薄的我说:外面天冷,就别下楼了。我目送你转过楼梯,就“哐”的一声关上了门……事后,我虽觉有愧,但想到父亲终究是父亲,不会和儿子一般见识的,便又马上释怀,丢在脑后。

今天听到父亲竟然对我“道歉”,一时让我无地自容,脑子一片混乱,极力回忆自己对父亲的失礼,且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那天,父母尾随我,走了很远,说了许多,但父亲那句“那天我没有去送你”,一直在耳畔回荡,痛叩着我的心。

真想扑到父亲怀里,满怀愧意地说:对不起,爹,那天我也没有去送你,请原谅儿子的无礼。但碍于面子,我终未开口,却埋在了心底。今后,我定会用心目送父母渐远的身影,直至消失在那抹灿烂夕阳的尽头。

(刊于河北《思维与智慧》2011年第3期)岁月滑过父亲的手

那双曾力大无穷、撑起全家的大手哪去了?

想起父亲,便想起他那双手:握紧的岁月,悄然间滑过;惟余道道沧桑,记录着岁月流年。

少不更事的我,厌学成性。厌成堆枯燥的作业,厌老师无休的说教,厌同学攀比而生自卑;逃学、捣乱是家常便饭。那时,父亲常被老师“有请”,用以招待他的便是我的种种劣迹。父亲回家,一脸怒气,二话不说,扬起巴掌冲我就来;逃不掉,便是一顿臭打。厚实有力的手,在我身上打出道道血印,反更激起了我的恨和叛逆。直至,父亲手中多了荆条、棍棒、鞋底,或是一切随手可以抄起的东西。那双手,是我少年的噩梦;但梦醒之后,却是学业有成的幸福。

那几亩老田,是父亲一生的舞台。勤劳的双手,磨光了无数农具,收获了无尽甘苦。春天,他操起铁锹,锄净猪圈,堆肥备耕;夏天,他握着锄头,挥汗田垄,点种玉米;秋天,他扶着犁铧,精耕细作,播种小麦;冬天,他拿起斧凿,修缮农具,谋划来年。辛劳过后,父亲总会用那双沾满泥土的双手,欣慰地捧出花生、红薯、果蔬及一家的希望。如今,父亲还在菜园里忙活,只为丰富我们的餐桌。那双手,是取之不尽的粮仓,保障着全家老小温饱无忧。

我们三兄弟次第而至的学业、婚事,逼得父亲曾一度背井离乡,四处打工;父亲手中握的,便是通往城里的张张车票。小小车票,带着父亲下过山西的煤窑、入过东北的林场、住过北京的工地。那十几年,父亲辗转各地,吃苦无数;可每次回家,他都笑着交给母亲一沓钞票,递给我们一堆糖果。

那次,我将一张车票递给父亲,想带他旅游;父亲却愁容闪过:一看到车票,便想起当年的冷饭、清汤,酷热、严寒。怕了,就想守在家里,哪都不去。那双手,曾握着写满苦累的车票,送我们兄弟踏实有力地启程人生。

父亲的手,其实很有艺术灵性,拉得一手好胡琴。母亲笑言:是父亲的琴声,绕住了她的心。父亲曾是村里戏班的“首席”,颇具影响。那年村里唱戏,父亲软磨硬泡恳求人家,让他拉了个整场。父亲正襟危坐,琴声如水;我在台下听得入迷,甚感自豪。拮据的家境,曾让父亲无奈卖了胡琴,断了琴声。两年前,父亲坐在墙根的阳光里,悠然地用桑木自制了一把板胡,拉起了当年的小调,陶醉其中。每每回家,我都要让父亲拉上一段;手指虽不再灵活,但琴声却更有味道。那双手,按着弦、拉着弓,奏出了父亲的生活五味。

那次回家,父亲因腰疼卧床。过了许久,父亲喊我:金刚,你娘在地里,你帮我换贴膏药吧。说着双手颤巍巍地撕下一贴,递给我。父亲身上的皮肤已然松弛,那贴膏药,我使劲压、抹才贴好。心中不由一酸:这还是那个曾驮我乱跑、力壮如虎的父亲吗?

那次父亲重感冒,在医院输完液上街吃面。父亲像个孩子似的,一路紧跟;过路口,我干脆牵住了他的手。几十年,貌似第一次和父亲拉手;可拉到的手,却枯瘦、无力。不由心头一酸:那双曾力大无穷、撑起全家的大手哪去了?那双手,不再强硕有力,却重重地捶打着我的心:酸,痛。

无情的岁月,滑过父亲的手,滤走了力量,留下了枯槁。从父亲手中,我虽没接过权贵、人脉,但却接过了隐忍、坚强,让我受用终生。由心发誓:我将握父亲的手在我手中,让他剩余的岁月过得幸福、安然。

(刊于北京《民生周刊》2011年第25期)随叫随到的那个人

人的一生,总需要一个人,随叫随到;也注定会成为别人需要的人,随叫随到。

女儿出生的那个初夏,让我既幸福又头疼。从男孩到父亲瞬间角色转换的幸福自不必说,单说此时正赶上岳母身体欠佳、母亲乡下夏收,看着妻子产后身亏、女儿嗷嗷待哺,一大一小躺卧在床等着照顾,直搅得我是愁眉不展。

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老家,讨来了母亲掷地有声的答复:这一点,我早就安排好了,你放心,不会亏了我孙女,也不会让我儿子受罪的;我先趁你假期赶紧收麦子,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保证随叫随到。

于是,当遇到孩子长痱子、不好好吃奶、夜里哭闹、赶做小衣服等紧急情况,只要我打个电话回去,母亲定会撂下手头的活儿,一路风尘仆仆步行十五里,赶到我在县城的廉租小房。无论是在晨星未落的清早,还是骄阳如火的正午,也无论是在暑气正盛的午后,还是灯已点亮的傍晚。母亲一来,各种疑难之事便迎刃而解,让我偷得一时之闲。

收完麦子,母亲便挤住在我的小家。夜里,只要孩子一哭,母亲便会激灵一下,趿拉着鞋,趴到孙女身边,精心换尿布、换小褥。只要妻子说饿了,母亲便会随时下厨房,端上西红柿鸡蛋面、鸡汤排骨之类既营养又可口的“月子饭”。只要我一下班回家,母亲便会摆好碗筷、盛好饭,等我一起落坐……

那段时间,女儿、妻子和我任何一个需要的信号,都成了母亲随叫随到的指令,让我深感愧疚。而母亲却是满脸堆笑、乐此不疲,想必她心里惟一的感受便是幸福和满足。这一揣摩,在我身为人父之后,得到了真实的印证。

女儿是家里的宝,是一切行动的中心,而我和妻子便也如母亲一样,成了那个随叫随到的人。不管深夜几点,无论是女儿起初的哼哼唧唧,还是后来的“我要尿尿”。这一指令,都会让我和妻子,非常默契地一个开灯,一个递上尿盆;然后,一个倒尿,一个关灯。不管工作、生活有多累,只要女儿说想骑大马,我便会第一时间从电脑前、电视机前,或是厕所、厨房里冲过去,趴在地上,驮着兴奋的女儿绕遍所有房间。

女儿热了,我会凑上前去,轻轻摇着蒲扇,侍候她甜甜入睡;妻子会端来一盘冰镇西瓜,幸福地看着女儿三下五除二啃个精光。女儿渴了,我和妻子会同时找出酸奶、可乐、白开水排在面前,等着女儿选择,选中谁的,谁便会如孩子般粲然一笑。女儿蹲在厕所,一声“好了”,妻子会马上送来手纸;女儿玩耍,我会候在一旁,准备随时充当玩伴;女儿上幼儿园,遇有家长会、联欢会,我和妻子会早早就到,免得女儿着急、哭鼻子……凡是女儿需要我们,我们定会随叫随到,不会有丁点怠慢。

现如今,父母已在乡下老家步入老年,腿脚不灵便,什么时候说想我、想孙女了,我定会抽空携妻带女回家看望;什么时候说身体不适了,我定会第一时间将药物和关心送上;什么时候天气转冷,我定会带着御寒的衣服、拉车煤回家……

而我和妻子,每次她洗完澡,都会喊上一句“老公,拿干毛巾”,我便会屁颠儿屁颠儿地送到她手上;躺在床上,只要妻子“抓背”一声令下,我便会搓搓手,按着她的指引,挠到她说舒服为止。而我在单位值班,只要打个电话说饿了,妻子便会送来可口的饭菜,看着我吃完;只要在街上说买衣服,妻子便也会风风火火赶到商场,为我出谋划策、参与砍价……

人的一生,总需要一个人,随叫随到;也注定会成为别人需要的人,随叫随到。好好珍惜身边那个随叫随到的人,好好当好别人那个随叫随到的人。如此生命中的幸福与快乐,便也会随叫随到,永远相随。

(刊于北京《生命时报》2013年2月19日)“剩饭”情长

“剩饭”有尽,但情爱恒长!

儿时读书的岁月,日子过得紧巴。十来岁,个子噌噌直蹿,母亲总是上下打量我,幸福地笑谈:不见个子长,只见衣裳短。每天看我狼吞虎咽地横扫饭桌,母亲经常拍着我的脑瓜嗔怪: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但家境的艰难,我尚未体会,只一味地回家便喊:娘,我饿了!

母亲应声下厨一阵忙活,端上虽不丰盛但却喷香可口的饭菜;我也不懂谦让,只管往嘴里拨拉。父母并不坐下,而是在我吃饭的当儿,忙乎着热上一顿的剩饭。等我吃得半饱,他们才围在桌旁,默默地吃着剩饭,嚼着咸菜,筷子很少夹到我跟前的新鲜菜。有时,我也会很乖地让父母吃,可他们总说:剩饭不吃,倒掉怪可惜的。

我拍拍肚子,挺直腰板,起身畅快地打过饱嗝,便起身回屋写作业了。此时,父母才开始津津有味地吃我的剩菜,不时幸福地瞅一眼屋里的我。其实,说是吃,不如说是尝。因为本不多的菜,总会又剩下,以待下顿我吃新的,他们吃旧的。一年四季,几乎天天如此。

农忙时,放学回家,父母下地未回。而我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饿狼般推门而入,总会一眼瞧见当屋的桌上饭已妥当。几只白瓷碗扣在盘上,揭开来,便有热乎乎的饭菜勾我肠胃。父母劳碌一天回来,又一如既往地以上顿和当顿的剩饭充饥。以至于在我的记忆里,父母是那样固执地爱吃剩饭,且吃得香甜,想起来就心酸。心酸他们故意与我错时悄然吃剩饭,心酸他们为我成长付出的无言无尽的爱,心酸值得回味一生、苦了父母养了自己的无边幸福。

结婚之后,离开父母,他们已不再吃我的剩饭,可我却又吃起了“剩饭”。

“裸婚”后的小日子,过得有些拮据。但一日三餐,我和妻子争抢下厨,轮番掌勺、帮灶,虽是粗茶淡饭,照样吃得有滋有味。我主张当顿饭当顿吃完,坚决不吃剩饭,妻子也便响应。可每次吃到最后,本来就做得不多的盘里,总会剩下几块肉、一些菜。

“争吵”便因此而生,相互埋怨:把剩饭吃完,不许浪费!妻子说:你想让我吃成胖猪呀?我说:你想让我撑破肚皮呀?推来推去,总是我独享“剩饭”,因为她无理主张“宁做一桌菜,不刷一只碗”,丢下残局让我收拾。除非,我故献殷勤地夹起来送到她嘴边,她才乐呵呵地长“啊”一声大口吞下;否则,绝不亲自吃最后一口。当然我清楚,她是怕我吃不饱,我是怕她吃不好。

乡下教学时,我自立伙食。于是每周日的晚饭,妻子总会故意多做一些,且常是水饺、包子、烙饼、炖肉之类,方便我周一早上带到学校。于是这些融入妻子爱意的“剩饭”,便可美美地吃到周三,再回家带剩饭,惹得同事好生羡慕。

换了工作,不必分居两地,但工作性质的转变,让我经常加班、应酬,有时忙得顾不上吃饭,有时喝酒吃不下饭。于是妻子便打破常规,每顿必剩;我怨言不断,妻子却照样多做。可每当我不定点回家、或半夜酒醒肚子饿时,打开冰箱总能伸手端出剩饭,简单一热,便可饱餐。这才明白了妻子“剩饭”里的良苦用心和浓情一片。

有了女儿,我和妻子也如我们的父母一般,吃起了女儿的“剩饭”,不由心有所触。那次买了好吃的、携妻女回家团聚,母亲照旧高兴地忙活着饭菜,我们帮衬着、逗趣着讨母亲欢心。一家人落座,母亲一如从前将我们爱吃的菜全部推到我们这边,他们跟前摆上了上顿的剩菜。我明白二老的心思,只吃了几口新菜,便佯装说:这些菜,我们天天吃;现在特想吃你们碗里的玉米面疙瘩、青辣椒咸菜。妻子也点头。

父母一愣神,既而笑着推碗给我们:你们生活好了,想吃家里的粗粮了呀?我俩痛快地大口吃着,算是对父母的回答。没了剩饭,父母只好吃我们剩下的新鲜饭菜。我知道,父母一向节俭,也只有我们回家才买些好吃的带给他们,他们也才舍得把藏了许久的鸡蛋、腌肉慷慨炒了给我们。看着豁牙缺齿的父母,边慢嚼着我们特意而剩的饭菜,边说:又剩这么多,够我们吃两顿了!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于是暗自决定,定要常回家吃饭,这样父母便不再孤寂,也便可多吃“新鲜”的“剩饭”了。

一碗剩饭,再平常不过,但融入其中的却是浓浓的情和爱。一路走来,我所体会到的是父母对儿女无私的怜惜与爱护、夫妻双方相濡以沬的珍重与疼爱、儿女对父母真诚的理解与孝敬。

“剩饭”有尽,但情爱恒长!

(刊于北京《民生周刊》2011年第34期)日子里的“真声音”

一家三口的斗嘴、玩笑、吆喝、吵闹、嗔怪,和谐一脉,演绎成极具烟火气息的厨房奏鸣曲。

“嗞嗞;叮当”,电钻钻墙、锤子钉钉的装修声,尖厉、高频、刺耳,可我与妻子每天上楼看新房,都异常兴奋。因为,与曾经房东太太催房租时的“重鼻音”、夜里老鼠撒欢捣乱的“吱吱”声、冬天寒风穿过窗棂的“嗖嗖”声相比,这真正属于我俩、心感艰辛的装修声,堪比世上最美妙的音乐,如见幸福欢快的音符在小城上空飘散、跳动。

许是受了这高分贝声音的启发,从搬入新房开始,我便对过日子产生的声音分外敏感,且铭记于心。

“哇哇”,女儿响亮的啼哭,搅乱了整个小家。荣升父亲的我,时常逗女儿,和她一起爽朗地“咯咯”笑不停。妻子哼唱的摇篮曲,女儿吃奶的进行曲,全家安睡的小夜曲,温馨而舒缓;女儿无端乱敲乱打的“当当”,学步车乱跑乱撞的“咚咚”,小嘴不知所云乱说话的“喳喳”,急促而忙乱。时间飞逝,转眼女儿上小学,变得安静了许多;每当夜里听到她“呼呼”的微鼾,便如是听到了这小人儿成长的声音,满是祝福与期许。

“哐当;当当”,一日三餐在厨房响起的锅碗瓢勺、刀起刀落的做饭声,总是搅起诱人的味道,撩动着我的胃。“呜呜”声响过,豆浆机便榨出了鲜美营养的豆浆;“哧哧”声响过,高压锅便端出了香气扑鼻的蒸米饭或炖排骨;“刺啦”声响起,炒锅内油烟四起,烹制出美味的菜肴;“咕嘟”声响起,炖锅内热气升腾,熬制出喷香的南瓜粥或杂烩菜……做饭、吃饭期间,夹杂着一家三口的斗嘴、玩笑、吆喝、吵闹、嗔怪,但却和谐一脉,演绎成极具烟火气息的厨房奏鸣曲。

“轰隆隆”,不是打雷,是洗衣机在飞转;想到一堆脏衣服在“咕噜咕噜”的水涡内,洗得干净如初,心中很是爽快。身为男人,我十分乐做家务。“叮咣叮咣”地挥锤修理一下损坏的凳子、门窗,“吱咛吱咛”地挥钳维修一下松动的阀门、水管;“哗哗”的流水中,涮涮拖布、抹布,擦拭掉地板、桌面的污渍灰尘。一切搞定,静坐在洁净清新的小家,听着悠扬的音乐,品着悠闲的香茶,还颇有几分自得与自足。

“啪嗒、啪嗒”,晚上,我常坐在电脑前,敲打出一篇篇文字,记录生活与心情;偶尔也会“哗啦哗啦”整理收到的汇款单,听计算器报出累加在一起的辛苦所得,颇感自得。妻子背倚床头,埋首给家人绣着十字绣鞋垫;虽静寂无声,但我分明可以听到穿针引线的窸窣,那是爱的声音。女儿“沙沙”地写着作业,不时轻声朗读。“咯噔咯噔”拉推窗户;“唰”地拉上窗帘,或者“唰啦唰啦”放下卷帘;“嘭”,关门;“叭”,关灯。一系列睡前准备后,伴着“嘀嗒嘀嗒”的钟表声,进入梦乡。每个夜,宁静而祥和,是我一天最享受的时光。

“叮咚”,这是家人回来、客人来访的声音;“咕噜”,这是饮水机取水时桶内气泡的声音或是马桶抽水的声音;“啪啪”,这是打燃煤气灶的声音;“嗞嗞”,这是挪动家具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当啷”,这是微波炉加热到时的声音;“咚咚”,这是楼上邻居重脚步行走的声音……

这些习以为常到充耳不闻的声音,来自每个热爱生活的平凡家庭,浸润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点点滴滴。细细搜罗、品味,也只有这些日子里的声音,才称得上是人间最动听、最温暖、最幸福的“真声音”。

(刊于广东《深圳侨报》2013年4月25日)“裸”并幸福着

如此结婚,怎一个“寒酸”了得!

按当下时髦的说法,十一年前,我也曾是“裸婚”一族,且“裸”并幸福着。

进入谈婚论嫁的实质阶段,我彻底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彩礼、婚礼、新房,一系列与“钱”相关的拷问,令我羞愧无言、默然以对;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子,也无奈将“一见钟情”抛于脑后,站在父母一边。婚姻,一时搁浅在了“没钱”的泥沼之中。

但“爱”没有消逝。数月的相思,让我再次鼓起勇气,敲开了女友的家门。拗不过女儿的坚持,准岳父母寻得我“回头”的“台阶”,便全线妥协,欣然应允,直入婚礼主题。登记、租房,定日子、买家电、缝被褥、备酒席,简简单单、忙忙碌碌,终究甜甜蜜蜜、圆圆满满。

回首当年,还真是“裸”得可以。新婚,竟然没有结婚照,床头光秃;但美好的记忆,却成了永远的定格,珍藏于心。婚礼,自己策划、同事主持,没有车队、没有礼服、没有戒指,几声礼炮、几束捧花、几句祝福,便朴素完成了人生最幸福的一刻。婚宴,不到八桌,只请双方重要亲朋;不上档次,只求喜庆,不失礼数。份子钱,不到六千,抵去开销,所剩全交于父母以还欠款。

如此结婚,怎一个“寒酸”了得!一到结婚纪念日,妻子总爱抖落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幸福地嗔怪:我要你用一辈子,来偿还对我的“亏欠”!我幸福地点头:一生对你好,那是必须滴!

归于平静,两间拥挤、狭窄的小屋,只剩我俩;两支摇曳的红色蜡烛,映红了房间,映红了我们幸福的脸庞。手握结婚证相拥而卧,傻傻地畅想未来,忽觉如在天堂。随即步入烟火小日子,权当是度蜜月了。没有厨房,便在院内搭起石棉瓦小棚,摆上锅灶,一起动手,精心烹煮我俩的爱心小餐。虽是粗茶淡饭,但也备感香甜。

当时我在乡下教书,典型的周末夫妻。妻子孤守空房,听到门前、窗下风吹草动,床下、房梁老鼠窸窣,便害怕得要命。短信聊天,便成了她消除恐惧、寄托思念的惟一渠道。有时,等待短信的空当,她就恍惚睡熟了,让人心疼。小团圆,我们经常携手逛街,干逛不买;或攀上山顶,欣赏夜色下的小城;或骑上那辆破摩托,漫无目的地顺路慢驶。只为两人一起把时间浪费掉,化成日后幸福而美好的回忆。

那天路过曾租房的地带,看到了那间需要疾走几百米才能如厕的公厕,瞥见了曾因水费、垃圾刁难过我们的房东老太。我和妻子不禁会意一笑:原来那段苦涩、酸楚的日子,竟也如此充满情趣,值得铭记。

工资少,没家底;男人的自尊,让我数次拒绝了妻子向娘家伸手的好意。量入为出、省吃俭用成了生活的不二原则。没想到,妻子初成主妇,便不辞辛劳、不顾形象地变成了淘宝、砍价高手,总能买回低廉实用的东西;没想到,我这个数学庸才,竟可以坚持记账、盘点,分析家庭月经济形势,调控生活。

为了增加收入,妻子工作之余,绣起了十字绣,临时帮人看店;我也激发潜能,写写稿子,挣点稿费;甚至学会了积攒旧报纸、饮料瓶,卖点小钱。虽然额外收入不多,但足以贴补一下水电费、电话费、伙食费等日常开支。几年来,除还清结婚必需的欠款,还有了小存款。

最近打算用我们的小积蓄、公积金,按揭一套小户型,结束“租生活”。想到从一穷二白一路走来,虽仍是无钱、无房、无车地“裸”着,但其中的苦辣酸甜,足以让我们珍存一生。

选择“裸婚”、“裸生活”,妻子和我都不后悔,也无怨言。正因为“裸”,让我们懂得了珍惜,尝尽了甘苦,学会了生活,更品味到了两人相互扶持、相伴相依、携手奋斗的幸福滋味。

(刊于北京《民生周刊》2011年第29期)身边的“暖脚器”

冬天来了,你身边的暖脚器准备好了吗?

妻子买回一电热暖水袋,通上电,片刻便“嘟嘟嘟”加热至烫;塞进被窝、抱在怀中、揣在腰间、踏在脚底,顿时暖意融融。按说,有这玩意,妻子冬天脚凉的毛病便有了福音,我不用再受苦受难。然而,她却将暖水袋让给女儿,照例用我这个免费的人体“暖脚器”。我叫苦不迭,她却只顾傻乐:习惯了嘛!

租房住的岁月,寒冷的冬季自是难熬。被煤炉整得“满面尘灰烟火色”不说,每到夜里,妻子便吵着脚凉,踡缩一团,难以安眠。我自觉没能给妻子温暖的生活,愧对于她;对她的唠叨,总是听之任之,好言安慰;对她的“冰脚”,总是来者不拒,甚至“主动招揽”。

妻子倒也不客气,将冰凉冰凉的脚,穿越“封锁线”,塞进我的被窝。我主动迎上去,用暖暖的脚面、腿肚,一点点、一丝丝给她暖热。看着她渐渐安然入睡,我真是五味杂陈,有心酸、有愧疚,也有幸福、有满足。

有时,妻子也会来点突然袭击。我正猫在被窝里看电视或读书,她会不打招呼地伸过“冰脚”贸然偷袭,不分部位地与我亲密接触。我激灵一下,尖叫一声,浑身打颤,她却用力蹬住不放,缩进被窝里一阵狂笑。还能怎样,我只有乖乖就犯,任我的体温慢慢传导过去,温暖她的睡眠。每个冬夜,不足十平方的小屋里,总会上演我惨叫、她偷笑,我拔凉、她温暖的闹剧。

搞怪中透着亲密,热闹中洋溢着温馨。自此,我在免费洗衣机、廉价劳动力的基础上,有幸又增加了一项“暖脚器”功能,且甘心情愿、乐此不疲。日久天长,用我暖脚,便成了妻子的习惯,一直未变,成了依赖!即使现已住进暖气供暖的单元楼。

一次清早,睁开眼,妻子还在酣睡。奇怪!换作平常,她早已起来准备早餐,今天为何赖床不起?摇醒妻子,我一再追问,她才不情愿地道出了缘由。那夜骤然起风降温,先前因暖气燥热撩开被子的我,至后半夜双脚已冻得冰凉;下意识地将“冰脚”塞进了妻子的被窝。

一时,她被凉醒,但却未曾打扰我。而是轻轻地凑近我,用体温帮我暖脚,就像先前我为她暖脚一样。她失眠了,原因是根本没想到,一向给她暖脚的丈夫竟然也有双脚冰凉的时候。给我暖着脚,心里愧疚着,不知何时睡着,睡过了头。原来如此,怪不得醒来时,我的脚在妻子被窝。我心疼地嗔怪她,她却满是深情地说:我也给你当“暖脚器”吧!我傻笑:彼此彼此!

偶然看到一则漫画:丈夫的被子被妻子裹走,妻子用双脚撩开丈夫腰间的衣服取暖;丈夫双手无措,痛苦咧嘴;妻子缩身得意、抿嘴偷笑。配文:冬天来了,你身边的暖脚器准备好了吗?整幅漫画,幽默搞笑却温情脉脉。

看过,我会心一笑。我,作为妻子、女儿身边的“暖脚器”已准备妥当,随时可用;妻子,作为我身边的“暖脚器”也已然待命,但我舍不得用。

做你至亲至爱身边的“暖脚器”吧!那样,这个冬天将不再冰冷,不再漫长,定会温馨和暖,幸福满怀。

(刊于广东《深圳晚报》2012年11月23日)旧物里的旧时光

一条旧腰带,一枚旧吊坠,一床旧棉被……时光在走远,旧物在积累。

与妻子裸婚生活将近十年,风雨携手一路走来,总有一些旧物,我不忍丢弃。并非恋旧,只是爱在突感生活寡淡、幸福迷离之时,借旧物穿越曾经,重温回味那段储在旧物里的旧时光。

烟火生活,一锅相伴。结婚时,租住的小屋异常狭小,门后一角便是厨房;拥挤但整洁的一堆炊具中,那口电锅自是主角。俩人站立锅旁,相互打趣斗嘴,或悠闲或忙乱;伴着锅内嗞啦、咕嘟的美妙音律,默默烹制调和着我俩的小生活。我做一碗清汤挂面,给感冒的妻子;妻炖一锅美味鸡汤,给辛苦的我。熬一碗南瓜稀粥,享受秋季的美味;烩一锅猪肉粉条,感受冬季的温暖。锅内的美味流年,令看似苦涩的日子富有情趣,滋味十足。

去年一次做饭,电锅罢工了,几经摆弄灯都不亮。我和妻子怅然若失,顾不上吃饭拿起电锅便去维修。一前一后,骑电动车驮着妻子穿行街道,不禁思绪万千。遗憾的是,维护师傅说,已找不到配件。跑了几家,答案依旧。无奈,那口相伴多年的电锅光荣下岗,但我感念它的功劳,装箱束之高阁,抬头可见。偶尔一瞥,便依稀可感我俩一起吃过的苦和甜,不禁口水伴着泪水流回过去。

我生性木讷,常会忘记妻子生日,鲜有浪漫。可妻子却总会记得在我生日时,送上一份礼物。我是个广播迷,第六台收音机也已然老旧,天线折断、开关失灵,每次听都要鼓捣半天;可碍于生活拮据,一直舍不得再买。妻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年生日,正当我拍打、敲击收音机仍不出声时,清晰流畅的歌曲飘门而入;我目迎妻子手捧一台崭新的收音机向我靠近,喉头哽咽,心怀感激。如今,这第七台收音机也已退休,但我一直摆放在书柜里,似乎它总能唱起当年生日的歌曲。

妻子手巧,绣出的鞋垫做工精细,踩在脚下如享按摩。见我喜欢,妻子便当生日礼物每年送一双。那年生日前夕,天气燥热。看着白天上班、晚上灯下冒汗穿针引线的妻子,我很是心疼,便拿出一沓旧鞋垫,劝她别绣了。妻子倒也听话,晚上没再绣,却隔三差五说单位加班,回家略晚。当生日那天,一双精美的鞋垫再次垫进我的鞋里时,我才知妻子说单位加班是假,绣鞋垫晚归是真。一年一双鞋垫,有的丝线虽已脱落,花纹虽已模糊,但我仍视为珍宝,双双珍藏,珍藏针针绣进鞋垫里的疼与爱。

相册中有张朋友在婚礼上用傻瓜相机拍的照片:我和妻子拘谨对拜、傻傻可爱;那张照片我定将终生珍藏,因为那寒酸得可怜的婚礼,提醒我要用一生对妻子的好,弥补当年对妻子的愧。那对衣柜,漆已斑驳,门已松动,但我仍在用,因为打开衣柜,望着添置更新的衣服,便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伴随我俩相守走过四季。女儿用过的婴儿床、小奶瓶、小衣服,虽占地方却没送人,不只为女儿留作纪念,更是为珍藏我和妻子抚养、呵护女儿成长那几年苦乐时光的点点滴滴、恩恩爱爱。

一条旧腰带,一枚旧吊坠,一床旧棉被……时光在走远,旧物在积累。但终有一些写满故事、流溢情感,值得珍藏在只属于我和妻子、我们小家的“家庭历史博物馆”内,岁月不老,价值永恒。

我的旧物,我那幸福甜蜜、永不褪色的旧时光!

(刊于广东《深圳晚报》2012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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