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菜这种事,果然看和做是两回事,从前见芸姨做一桌饭菜也没有多为难,可眼前,两盘黑乎乎的菜,我实在是……
“快过来吃吧……”
“啊?”我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把这菜藏起来。
“方才梁先生来客,带了些吃食。”这人满面微笑,和煦如风。他进了厨棚,饶有兴致看了看灶台案板,神色未动地拉我了出来,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似乎笑得有些促狭生动了些。
“梁先生?”我突然想起,进来在别人家里,入堂入室,而且弄得厨房这副模样……竟还不知道主人姓名。
“吃完饭,我同你一起收拾。”
这一回,我看清了,他笑的时候,眸光很亮,亮到我心跳几乎要漏停掉。
我随他走到院中发现围石而坐的除了梁先生,萧韶和我,还多了位老先生,长衫纶巾,黑发直须,谈笑间鸿儒气度自现。磨石上摆着油纸包着的几包熟肉,糕点,萧韶同我从厨棚出来的时候拿了几副碗筷,空碟,他们三人面前已有了水杯,梁先生手边一壶酒。
“梁先生是我旧识,这位是孙先生,是我的夫子,也是萧家现在的账房先生。”
“梁先生,叨扰了。”我有些羞窘地才向梁先生答礼,转向孙先生,“孙先生好,我叫晏宁。”
孙先生微点了点头。
“晏宁?”梁先生似是若有所思,然而很快转手将自己杯中水倒掉,转而倒酒。
“是。”我以为他是有话要问,而后他们只是叙旧寒喧了几句就都默然吃饭了。虽是没有交谈,可都是一派自然姿态,倒是我,一旁是他,一旁是他夫子,对面是他故旧,稍有些放不开,草草吃完,在旁候了一会儿,见他们似有话要谈,赶紧告了退,“梁先生,孙先生慢用,我吃好了……厨房,被我弄得有些乱,我先收拾一下。”
还在收拾中就觉得天色渐暗,转身看的时候才发现院中的人早移步到房间里。磨石上只留了一壶残茶,三两只空盏。我往灶台里再放了些柴,将风口关小,想留着火替他们烧茶水。随后转身将挂在门内的风灯点起,瞬时院中亮堂了不少,小院里的菜畦,风灯,井台,桂树伴着暮色灯火星光,虫鸣,都仿似是我很熟悉的生活的样子。看着茶水的时候,我坐在院中百无聊赖四下看了看,从他们的房内传来低沉不清的絮语声,远不如院中的蝉叫清脆,院中的虫鸣蛙叫,一起一落仿佛是在和着星辰的一闪一闪。那房间里的灯火映着不清晰的人影在门壁上,我远远看着壁影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比着想从中画出一个身影来。这样的时候,我心中一片宁静,知足。
茶水烧好,我正要送去他们谈话的房间时,就见萧韶拉开门,迎面见我的时候,看我端着茶盘,温和笑了笑,“送进去吧,孙先生要走,我送送。”
“……好。”我点头答应着,只是想到,“夜色渐深,院中风灯可以拿给先生照路。”
萧韶引先生走到院中,到我面前笑容更深,低声说,“不必担心,有人来接先生。”
“……好,先生慢走。”我向先生简单曲礼相送。
孙先生和蔼微笑着回了礼,便随萧韶走了。我目送他们出了院门,转身继续把茶水送到梁先生门前,“梁先生,我烧了茶,能替您送进去吗?”
“进来吧。”
“好。”我推门后,双手托着茶盘走了进去。只这间屋子正进门是进了一间小厅厅内只简单放了一架书一张桌案,两只竹凳,小厅左右相对着各开一间厢房。我目不斜视将茶水放在厅前桌案上,梁先生便对着我坐在一只凳上,接过茶水,慢慢吹开烫开的茶叶。
我放了茶水就要退出的时候,就听他说到,“你方才烧坏的,可是我细心照料好不容易才有了收成的新菜,只得那么几根……”
“……抱歉,我并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话说,知不知是你的事,受损伤的是我,凭什么我受了损伤还要体谅你无知?”
“抱歉,我不问自用擅自打扫房间还有……我……”这菜看样子他的确宝贝得紧,不然就是擅自用院子里的东西,不然我也实在想不到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只是话都被他堵死,我是连解释都词穷得很,“是我鲁钝,请先生教晏宁如何补救……”
“……你出去吧。”这人甚至是不耐烦挥手赶我出门。
我心中不明所以,有些疑惑,也有些莫名低落地走了出来,顺手替他带上门,就见月明星稀,不知不觉走步到了井台边便顺势趴在了井台上,从前芸姨带我住的院子里,不管是晋霖还是南山,也有一口井,也会像这样被月光照得清亮,像这样的深遂沉静……我这样不听话,芸姨一定很生我的气,只是希望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夜深了,虽是入暑天,你这样贪凉也会生病的。”
“……”我不语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人,顺从随他牵过我,拉到磨石前坐下。
“不习惯这里?……想芸姨?”他低头看着我问着。
“我担心她。”我低下头,“我这样肯定让她不安心了。”
“这一路,你辛苦了。”虽脸上没有变,但他声音里是温柔的,“我们先在这里住一阵,你可以和芸姨通信。”
“真的?……可会暴露你?”
“不会。”他声音低沉,柔软,仿似星辰大海都落在他眼里。
“那越仲呢?我们不找他了吗?”
“……你不必找了。”
“可是……”
“……我带他来见你。”
“好。可你的差事……”
“不耽误。”
“嗯,我信你。”
我们默声无言,听着虫吟蛙叫,听着院中微风轻过,庭中叶动,星摇。风灯轻柔光亮里,我偷偷看着他侧脸,默默在心中刻画。
“今晚你住那边厢房,先来我房间拿些寝具。”
“……”我记得梁先生驱赶我的表情,有些迟疑。
见我没有马上回应,他回头有些探究地看向我。
“没事。”我摇了摇头,笑着马上跟了上去。再进房间的时候,梁先生已经不在隔厅里,我不自觉就松了口气,紧随着萧韶进到他的房间。等他放定烛台,我才看清这根本是间书房,房间里三壁书架,放满了书册,,中间是一张书案,一壁放置着的只是一张小塌,他顺手就将塌上的褥盖枕头全包了起来抱到我怀里。
我看着只剩了木板的小塌不能走,“这样,你怎么睡?”
“放心,隔壁有。”他将我送出门,有些狭促地低声说到。
我将信将疑走回到院子里,取下风灯往自己厢房走的时候,突然被他叫住,“阿宁。”
“嗯?”
“……风灯里添些油,晚上不要灭了。”
“……好。”我的确不敢灭,那间房空置了不知多久,我其实有些怵。
“阿宁。”
“是。”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转身。
“……平时虽然不打扫,但除虫灭鼠他还是不马虎的,不要怕。”
“……嗯……”这下我实实在在定住走不动了,原本只是怕黑暗里或真或假的虚无的东西,这下有实实在在让我害怕的东西了。那间没有光亮的黑屋,怎么看都不友好。
“阿宁。”
“是。”我甚至像是在等着被叫一样,等在原地。
“早些睡,不要贪凉。”这一声嘱咐,分外温柔,不仅仅是因为他眉眼含笑。
“萧韶……”我忙喊住就要关门的那人。
“何事?”
“时……时辰还早,你看月色……月色这么好,我……给你讲讲我在晋霖听过的故事吧……好多有趣的……”我瞄了一眼黑屋子,下定决心,脸皮豁出去了。
“你今天很辛苦了,早点休息,明天再说。”
“萧韶……”我是尽量想笑得讨喜好看一些,但真不知道能不能留住人,“……其实是很重要……很有意思的事情,现在不说,我明天会忘的……很重要,一定要马上讲。”
“……先把你手上的东西放进去。”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
“……”这人硬是在门前站得我就要咬牙闭眼自己进黑屋子,才肯抬脚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风灯,带我进到房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人好像是故意要看我窘迫,虽然明明脸色没有任何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