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泥泞的黄土地,抬眼望去,小路蜿蜒折行,消失在灰蒙蒙的尽头。陈熠有些茫然,除了脚下的路,居然看不清周围,皆是黑漆漆雾蒙蒙,毫无生气。陈熠抬脚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小路两旁居然出现一线鲜红,艳丽更甚朱砂。
“小姑娘,这是打哪儿来?去往何处?”一声沙哑粗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熠吓了一跳,忙转身,只见一个布衣老妪站在身后的花海里,手里挎着一个花篮,一篮子鲜花。这花花瓣丝丝缕缕妖妖娆娆相扣,艳如残血,花枝上却不见一片绿叶,只红红一片。
陈熠这才发现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身后是一片红色的花海,艳若残阳,连灰蒙蒙的雾气都染红了,一路红到天际化作一道火海,烧得眼睛通红。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陈熠轻声回答,眼睛却盯着花,总觉得这花十分眼熟,可名字就是想不起来。
“莫慌,这天下的路千万条,最后都会通往这里。这一路来可是累了,去老婆子那儿歇会子?”老妪面目不清,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熠心里打鼓,脚步不由地后移,嘴里应道:“不打扰您了,我该回家了,我外公还等着我呢,再见。”说着,转身便跑。
“这人到了这里,不论有谁记挂,或是记挂着谁,都要放下了,何苦挣扎呢?”
陈熠脚下生风,跑得飞快,身后的声音却如影随形。陈熠越跑越快,越跑越轻,身体不像平时那般沉重,平常跑个八百都气喘吁吁,现在她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就要飞起来了,两边的花海连成一线,风呼呼从耳边过。前方一道微光隐隐约约,忽闪忽灭,陈熠只觉自己突然撞上一堵墙,“嘭”地一声,眼冒金星,魂飞天外。
“哎呦!你个小崽崽,想撞死外公不成?”一道熟悉的声音咋咋呼呼。
陈熠还摊在地上晕乎乎,这声音真的是…“外公?外公!真的是你吗?”
一双有力的大手把陈熠从地上拽起来,宽厚的手掌呼噜着陈熠的头发,“小依依,不痛不痛,外公摸摸。”
陈熠一把抱住外公,“外公你终于来见我了,我好想你,真的好想!”
“好了好了,依依也是大人了,该上大学了吧。这么大人还撒娇?哎呦,小乖乖,外公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真是不省心…”
陈熠这才发现,那老妪已经不见了,外公左手拿着一盏灯,右手牵着她,即使年纪大了,背部依旧挺直,走路虎虎生威,声音洪亮,一如往昔。陈熠有些恍惚,外公去世的时候她才刚上高中,三年过去了,她空了三年的心第一次充实了,外公还在絮絮叨叨,什么天冷了多穿衣服,不要为了减肥不吃饭,多做善事,还是熟悉的感觉,陈熠眼角有些温热,嘴角却挂着傻傻的笑容。
外公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到地方了,依依你该自己走了。”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河边,岸上停着一条船,外公把陈熠推上船,把灯塞她手里。“不走,我不想走,外公,我想跟你一起。”陈熠紧紧抱住外公。
“说什么傻话呢?外公已经是这边的人了,不跟你回去。不过,听着依依,你记挂着外公外公都知道,外公也一直看着你。可是你已经是大人了,要学会自己生活,你当初答应过外公的,忘记了?”外公假装生气,虎着脸。
陈熠努力忍着泪,点点头,哽咽道:“我知道,我一直很努力…可是,我只是,有些茫然,我……”
“辛苦我的崽崽了!再辛苦也要坚持,慢慢你会发现,能活着就是一件幸福的事!不要觉得自己特殊,多交交朋友”,说到这里,外公却突然生气了,大声道:“我让你多交些阳气旺盛的朋友,你都听哪儿去了?你是个女孩子,不要大大咧咧,也不要神神叨叨,有个正常女孩子的样子!温柔懂吗?矜持懂吗?白瞎你这副样貌!居然一个朋友都没有!”
还在感动的陈熠被吼了一脸,外公总让她交正常的朋友,她跟那些人才说不到一起,从小被骂怪物的事情还少吗?陈熠心中不服气,立刻吼回去:“那些人很没意思你不知道吗?又胆小又奇怪,再说了,谁说我没有朋友,我有三月他们就够了!而且你从小把我当男孩养,又没有教我温柔。再说了,你生前一直让我找个阳气旺的,我要是学会矜持了,还怎么给你找阳气旺盛的孙女婿。”
外公差点没气死,“你啊你啊,温柔矜持的女孩子才有人爱,你比男生还大大咧咧,只会把人都吓跑,你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你看看,上到高中了,这么好的年华,连封情书都没有收到过,当年我跟你外婆这时候都订了终身了!”外公遥想当年自己的英姿,再想到现在这让人头疼的外孙女,有点恨铁不成钢,“装个温柔这么难吗?怎么也得把人先骗到手啊!你想想你的身体,阳气对你多重要啊!趁现在刚上大学,好好找找,我可不想再像今天一样来捡你!听到没有!”
随之而来的,是外公的大掌,陈熠眼前一黑,身体仿若掉入万丈深渊,失重感令她头晕脑胀,猛地一沉,终于又魂归人间。陈熠难受地睁开眼睛,眼前是黑糊糊的鼻子,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令她呼吸更加不顺畅。一巴掌把眼前的障碍物拍开,陈熠难受地坐起来,她还躺在自己的单人小床上,窗外天已大亮。
“依依你终于醒了,昨儿晚上你就成儿一尸体,呼吸都没有,可怕我吓儿死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到陈熠手边,扑棱着两只耳朵,一身黄毛,唯有腹部毛色雪白,像一只大黄狗,但翘起的尾巴居然有三条,柔软蓬松,几乎可以盖住三分之二个身子。
陈熠揉揉手边的脑袋,说:“三月,舌头撸直了说话,帮我把窗帘拉开,我快冻僵了。”胡三月一甩尾巴,窗帘被一股柔力推开,阳光争先恐后地钻进房子,洒满了半个房间。感受着身上的温暖,陈熠呼出一口寒气,感觉冻僵的血液终于开始流动了。她翻身起来,感觉浑身酸痛,但苍白的纯色也渐渐有了血色,终于有种活过来的生气。
陈熠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只见镜子里的人一头微卷的藻发,卷翘的睫毛下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琥珀色的瞳孔似蜜般甜美,眉间眼底都是明媚的风情,但苍白的脸色惨淡的樱唇带着三分病气,却又带着令人怜惜的柔弱。陈熠不满的扁扁嘴,搓了搓脸,让两颊染上几分嫣红,气色顿时好了很多,冲着镜子勾唇一笑,色若春花,明媚照人。
镜子却突然泛起波动,一席广袖长衣的影子出现在镜子里,对陈熠做出拥抱姿势。“清晨见美人,朝霞羞见红~”一声悠悠轻叹。陈熠深吸一口气,一拳砸在镜子上,吼道:“许酸儒,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进我房间!又想挨揍了是不?”“小生只是来通报,楼下有人买纸钱,何况小生钻的是镜子,并未踏足房间,美人虽美,奈何粗鲁,哎~”镜子里的影子淡去。
“镜子也不许钻,房间内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附体,非礼勿视不懂吗?”陈熠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十分需要在房间里贴满辟邪符。如果敢在她换衣服的时候偷窥,她一定会捏爆他们的灵体!
“依依,我先下去看看,不过昨天晚上守了你一宿,你得给我做鸡腿吃。”说着,胡三月尾巴发出微光,身体拉长,居然幻化成一个老婆婆,打开房门先下楼去了。
“知道了,三月婆婆,你先去看店,我来做早餐。”陈熠对着镜子梳好头发,鼓励自己道:“又是新的一天,好好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