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小院里的的杜鹃生机勃勃,花团锦簇。清晨的阳光照在沾满露珠的花瓣上,娇艳欲滴。
许天晴打开房门,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弥漫甜香的空气,这充满阳光的周日早晨,多么美好!
睁开眼,她一声惊叫。
罗天逸正把脸凑到她跟前,直愣愣地盯着她。
“罗天逸!你这个瓜娃子!你吓死我了!你开声腔要不得蛮?”
“我哪敢打扰正在享受生活的许大小姐,”天逸嬉皮笑脸地说,“作业写了吗?拿来我借鉴一下。”
“切——”天晴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我凭啥子要给你?你不做作业和范燕他们出去疯,现在来抄我的。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我是去做正事!真的,你相信我嘛!等几天你就晓得了,我......”
话未讲完,便听到院子另一头的贺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贺家老幺正扯着九娃子的衣领,咆哮着:“拿出来!给老子拿出来!你这个瓜娃子!还敢偷东西了!”九娃子早已吓破胆,哭得鼻涕眼泪横飞,浑身哆嗦,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哭着说:“我没有!我没有!”九娃子的妈妈陈嬢,一个寡妇,一边扯贺老幺的衣角,一边哭叫着让他放手。
九娃子,不是天晴骂天逸的那种瓜娃子,他是一个真正的瓜娃子。
天晴不知道他为什么是瓜的,从她认识九娃子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瓜娃子了。他比天晴大五六岁左右,和寡母陈嬢一起住在院子角落一间小小的房子里。陈嬢以制作包蛋为生。包蛋,北方人叫松花蛋或者皮蛋,四川人叫包蛋。制作包蛋需要两个盆,一个盆里是由石灰粉、纯碱、草木灰、水、食盐等材料做成的状如稀粥的混合物,另一个则是满盆的糠。先将鸭蛋表面均匀裹满混合物,再裹上一层糠,放置于缸中储存,两个月左右鸭蛋成熟,便成了包蛋。
九娃子没有上学,每天和天晴天逸一起高高兴兴地走出巷子。不同的是,他们背着书包,走向学校,而九娃子端着盆子,走向租书店的门边摆摊。当两人放学,九娃子又会高高兴兴地端着盆子和他们一起,穿过幽深的巷子,回到飘散着饭菜香味的小院。
天晴不太喜欢九娃子,他老是嘿嘿傻笑,而且,他让人哭笑不得的示好,困扰着她。比如,老远看见她,就冲到面前来,手掌在天晴面前摊开,里面是一只死去已久的金龟子;或者是在口袋里摸索半天,翻出几颗脏兮兮的葡萄。天晴一点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只好急匆匆地说一句“我不要”,便飞快地逃跑,好像自己做错事一样。
天逸对九娃子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作为男孩子,他们之间的交流方式更加简单粗暴。罗天逸和一群弟兄游戏时,九娃子也会嘿嘿傻笑着,屁颠颠地跟在他们后面跑来跑去。天逸从来不赶走他,但也不允许他加入。
一个傍晚,天逸一群人在老街上追逐着一只足球,疯跑着,来到通往河堤的长坡下。九娃子照例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一群人正酣战,九娃子的眼睛突然瞪大,与此同时,大家听见一阵钢铁互相撞击的响声,让人心惊胆战。抬头一看,一辆装满五金件的破旧三轮车,正哐当哐当地飞速冲下坡来。天逸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猛地扑倒在地,并顺势滚了几圈,三轮车轰隆隆地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天逸一头冷汗。此时华灯初上,沉沉暮色中,九娃子的脸,在他的上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呆了几秒钟,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天逸也笑了,但比哭还难看。
自那以后,天逸的兄弟伙里,多了个一直傻笑的少年。
随着贺老幺的喊声越来越大,人们纷纷从家里走出来,看个究竟。
贺老幺一手拎着九娃子的领子,一边对围观的邻居们大声控诉:“老子昨天才买的一块手表,放在饭桌上,说出去解个手,回来就撞到九娃子从我屋头出来,往桌子上一看,表就不在了!”说着,拎着九娃子又狠命抖了两下:“你个瓜娃子!平时瓜兮兮地也就算了,手脚不干净就可恶了!搞快给老子拿出来!”九娃子只晓得死命地哭,陈嬢个子矮小,还不及贺老幺胸口高。她死命扯着贺老幺衣角,整个人无力地挂在他身上,沙哑着声音哭喊着:“老幺!你快把九娃子放了!他不得偷东西!”
邻居们七嘴八舌,纷纷发话。
“哎呀,九娃子看起老老实实的,还偷东西啊!”
“恐怕是搞错了哦,九娃子偷东西干啥子嘛?他连销赃都不晓得。”
“哎呀,贺老幺,你先把九娃子放了,好生说。”
天晴和天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面面相觑。天晴气愤地说:“九娃子咋会偷东西嘛!他就不是那种人!”她转头看着天逸:“天逸,你去给贺老幺说,九娃子还救过你的,他是好人!他不可能偷东西!”
天逸有点迟疑,支支吾吾:“贺老幺脾气好暴哦......我怕他打我......”
天晴气血上涌,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不去,我去!”
说话间,天晴向贺老幺冲过去。
不过她没能做成女侠,三哥先她一步出来了。
三哥的家和许天晴的家门对门。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家中排行老三,故称三哥。
三哥长得很标致,棱角分明。美中不足,就是个子稍微矮一点。三哥的父亲多年前因中风偏瘫在床,母亲没有收入,两个姐姐早已嫁人,家中全靠他一人维持。三哥非常聪明,他懂得做生意。每个月的月初和月中,他会去一趟成都,带回来几大包行李,里面是时下最流行的各式女装。不用租铺面,每天早早在巷口的街沿上,支起一根竹竿,各色缤纷的女装排成一溜,五颜六色,给老街带来一抹时尚的色彩。
除此之外,三哥还会弹吉他,会唱歌。三哥家有一个小小阁楼,那是他的天地。窗边斜斜地摆放着一把浅咖啡色的吉他,沐浴着阳光。桌上是一个双卡录音机,黑色的塑料外壳,非常普通。旁边的架子上,堆满了流行歌曲磁带。刘德华、张学友、小虎队、陈百强,应有尽有。
天晴和天逸最喜欢在周末的下午,结伴跑到三哥家里,噔噔蹬地冲上小阁楼,心情会因为激动而砰砰直跳。两人的脚步扬起楼梯的尘埃,在阳光里缓缓地漂浮,姿态美丽。这个时候,三哥的阁楼里一定是热闹非凡。他的朋友很多,大家都喜欢他。年轻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三哥的指尖流淌出令人沉醉的吉他声,大家闭目倾听,轻轻哼唱。天晴和天逸坐在小伙子姑娘们中间,小口小口地抿着清甜的梅子酒,不时偷偷看一眼彼此因兴奋而通红的脸颊,快乐得颤抖。
三哥从一大群叽叽喳喳的邻居中走出来,沉稳而坚定地对贺老幺说:“老幺,放开九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