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如同黑暗中一道霹雳闪过,照亮了整个夜空。姚鑫和天晴齐齐转过头去,惊喜地叫道:“罗叔叔!”
天逸眼睛发直,喃喃道:“爸......”
正是罗德全。
他头发凌乱,两天没见,冒出了许多的白发,满脸胡子,沉重的黑眼圈透出深深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老了一大截。
涛哥怪笑一声:“罗天逸,这个老头儿,是你老汉儿?”
罗德全冷笑一声:“老头儿?!你个青钩子娃儿,老子在猫耳洞打越南人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脚转筋呢!废话少说,你们三个,跟我走!”
“慢到点!”涛哥伸手一拦,手指往后一钩,小混混们齐齐围了上来。
老罗眼睛向四周一扫:“咋子?要打架蛮?想清楚哦,莫后悔啊!”
刘俊战战兢兢地凑上来:“涛哥,他们都是我同学,算了嘛。等他们走。”
涛哥一把抓住刘俊衣领:“俊娃子!你个狗日的!今天你要是敢在亮蛋儿跟前哨老子的皮,老子一样把你弄死!”说完,一把将刘俊扔在地上。
老罗闷声问道:“你说,你想干啥?”
涛哥在马仔中点了三个人出来:“老头儿,只要你把这三个人过了,你随便走,我绝对不得拦你。过不到的话,就打电话喊你婆娘拿一万块钱来换你们。”
老罗一言不发,三两下脱掉外衣,他身材高大壮硕,但毕竟是年近不惑,肌肉已然有些松弛,厚厚的肚腩也挺了出来。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捏了捏拳头,说道:“来嘛!”
天逸急得大叫:“爸——!”
老罗看着天逸,脸上少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逸娃子,不怕。看你老汉儿今天给你亮一手!”
一个马仔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老罗看准时机,抓住破绽,左手一挡,右手一拳重击在其鼻子上。那人顿时鼻血长流,手一摸,惊恐地叫到:“血!血!”
三个少年眼睛都看直了。天逸心中的震撼不亚于海啸。十几年了,他只知道父亲是退伍的老兵,却从不知道父亲的身手这样好。看来上次他对抗父亲占了上风,纯粹是运气而已。
第二个人又冲了上来,老罗直接一个扫堂腿,把他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最后一个人了。这是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他谨慎地观察着老罗,两人对峙着。老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那汉子终于耐不住性子,一拳挥来,老罗往下一蹲,躲过攻击,双手抱住其小腿,往上一掀,那汉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耶!”天晴高兴地欢呼起来:“罗叔叔好凶啊!”
涛哥见自己的人一败涂地,面子扫地,恼羞成怒,大手一挥:“给老子打!”所有的人一拥而上,纵然老罗身手好,也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天逸发了疯一样冲进混战的人群,左冲右突,为父亲抵挡着本该属于他的拳头与侮辱。他叫骂着,像不要命一样攻击着殴打他父亲的人。眼睛血红,如同一匹狂暴的野兽。涛哥被天逸同归于尽的气势镇住了,他大叫一声:“停!”所有人都停手了,天逸犹在咆哮着,挥舞着拳头。姚鑫冲过去抱住他:“天逸娃!好了!安静安静!”
涛哥朝地上吐口唾沫:“罗天逸,老子看在你是条汉子的份儿上,放你一马。以后不要再让我遇到你!”
三名少年搀扶着老罗走出台球厅。
刘俊追出来,欲言又止,半晌,喃喃说了一句:“天逸娃,对不起。”天逸不理他,他讪讪地,转身走了。
天逸哑着嗓子说:“爸爸,我带你去医院。”老罗故作大声地笑:“逸娃子,看不起你老汉儿哈!这点儿皮外伤,算啥子嘛!倒是你,要去医院检查哈。”天逸摇摇头:“爸爸,我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刚刚我没让他们占到便宜。”
天晴气愤地说:“罗叔叔,走,我们到派出所去报案,把那些坏人抓起来。”
老罗苦笑一声:“晴娃子,你莫太天真了。我们今天属于打架,是互殴,不是单方面挨打。要处理,两边都要处理。你想让那些地痞给我赔医药费?那是不可能的。我把他们的人也打了的。再说了,这种地痞流氓,又不可能坐一辈子班房。等他以后天天来找我们麻烦,我们真的就永无宁日了。算了。”
天晴内心震荡,困惑茫然。她似乎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老罗走了一段路,喘着气说:“我,我要歇一哈。”说着,他挪向街边,瘫坐在街沿上,无力的身躯如同一滩烂泥,失却了本来的模样。罗家父子满身尘土,脸上血痕道道。少年们让罗叔叔静静地休息,默默地守护着他。
突然,老罗一下子跳了起来,嘴里嚷着:“哎呀哎呀!糟了糟了!”少年们又紧张起来,不安地看着他。
老罗在裤兜里摸出一个塑料小袋子,打开一看:“哎呀,硬是压烂了。”
天晴接过去一看,是一包药,上面写着:“磺胺嘧啶片。”大家疑惑地看着老罗。老罗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我前几天扇了逸娃子一耳光,过一会他的脸就肿起多高了。我就去买药,药店的人说要消炎,喊我买这个。哪晓得就一直没等到逸娃子回来。今天在路上看到晴娃子两个人,猜到就是去找逸娃子,我怕你们不带我去,悄悄跟过来才找到逸娃子。哪晓得,药遭压烂了......”老罗话没说完,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他哭得浑身颤抖,眼泪鼻涕横飞,在布满尘土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浑浊的沟壑,和皱纹混在一起,仿佛一个奇怪的脸谱。他丝毫不顾忌在小辈们面前丢脸,边哭边说:“逸娃子,老汉儿不是存心想打你。老汉儿就是觉得憋屈。一个男人挣不到钱,在外面受白眼,回到家老婆和你吵架。我酒喝多了就要发疯,我控制不到自己。你上次压到我起不来,我感觉,我感觉我连最后一点尊严,就是作为一个老汉儿的尊严,都莫得了。我莫得脸面对你,面对我自己。我只有打你,才能让我觉得我还是个老汉儿,是个男人。我活生生地把你打跑了。我后悔得很啊!你晓不晓得,我这几天感觉要死了一样,魂都莫得了。我到处找你,不晓得偷偷哭过好多次。上盘我经过涪江,我看到江水,我就在想,要是逸娃子找不到了,我也活不成了。我这种把娃儿打得离家出走的老汉儿,算啥子老汉儿?!我还有啥子脸活到这个世上?!我就跳到涪江头,一了百了。呜呜呜呜......逸娃子,老汉儿对不起你,对不起啊......”
少年们早已泪眼婆娑。天逸更是泣不成声。他紧紧抱住老罗乱草一般的脑袋,话都说不清楚了,只一个劲地念叨:“爸爸,对不起,对不起,爸爸......”
天逸的目的达到了,他确实把老罗吓得魂飞魄散。
但是,他现在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一点点阴谋得逞的得意都没有。父子俩在街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围观的人好奇地指指点点,走了一茬又一茬。父子间所有的怨恨,都随着那肆意流淌的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