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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

第七日第八日阴雨绵绵

“子夜刚过,云像一个寂寞的中年寡妇,似乎有百般委屈,不断地翻滚和碰撞,她似乎怀念一个人,或者一种触感,似乎要将自己臃肿的身躯摔碎,然后默默地垂泪,雨很细却很急,瓦上的哒哒声,和湖面的沙沙声,在疾风的撩弄下,如同一把破碎的二胡,吟唱着江南的凄婉,不至江南,不懂当地人的多愁善感;不倦湖光山色,不懂人间寂寞、四季婆娑。这样的夜晚,足以让异乡人辗转难寐,古往今来,多少文人豪客都被这样的光景烙入心扉,夜还是夜,雨还是雨,江湖还是江湖,之间并没有太多关系。因为,它一定会持续到天明。”

雨下了两日,每一个打酒家而过的村姑都似乎是江南的女子,有的撑着油纸伞,有的裹着头巾,也有的戴着斗笠,也有未出阁的少女什么都不戴,赤脚踩在泥泞里,沾满泥土的裤腿可以在太湖中清洗干净,可是这样的年龄会一去不复返,正如那零星的几片荷叶,再也经不起秋波叠浪,终将在这个季节里枯萎。我喜欢这样百无聊奈的日子,没有人来,没有故事,没有故乡,没有挂念的人,像一无所有的湖面被风抚着皱纹,人到了这步境地,想来是真的老了,至少心不再年轻,村中有年轻人娶妻,可能是算命先生没有算好日子,在这样的雨天去二十里外的集镇把新娘取回来,想必费了无数周折,就是这样的日子,连鞭炮都被淋湿了,所以除了人声,和热闹气儿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唐佣也娶了妻子,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年他二十四岁,追随唐木来到川东已经两年了,他一直很信服唐木,尽管大唐木五岁,但是唐木却已经有了女儿,凭借一声武功和侠肝义胆,将川东地界管理的井井有条,虽说未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至少没有匪徒敢在川东闹事,百姓安居乐业,得到了公平和尊重,作为木公子的亲信和最忠诚的助手,他在川东地界也有响当当的名号,虽然未能家喻户晓,但至少是个没人敢惹的角色,不是迫于威势,而是出于尊重。他没有木公子的家势,才华,长相,气魄,天资和武功。他什么都比不上木公子,他却很享受这种差距,他知道这是天意,是不可违背的。所以他很努力,几乎跟唐木一样努力。有一天他陪木公子在浣针湖里赏嫩荷时,木公子突然转头对他说:“我已经吩咐下人将西边桃林后闲置的旧仓库拆除了,在原有的地基上盖三间厢房,圈作一家院子,大约半个月就可以建好,到时你从门房搬出来,住到里面去吧,今年春天,我与夫人商议过打算为你谋一门亲事。”他内心感激,差一点跪下泪流满面,但是他没有,他知道唐木不喜欢别人这样,更不喜欢他这样,木公子是要治下的人都享有公平,所以他只是略带颤抖的回道:“好。”于是一个月后,他在木公子的陪同下娶了平都镇大户孔举人家的大小姐,一个能上厅堂,能下厨房,有一手好茶艺,有两架纺车,会穿针引线,也会读书下棋的女子。洞房花烛夜,木府中所有的家丁,先生,丫鬟,都来了,大家都想方设法的开着唐佣的玩笑,公子和夫人也在,夫人被大家逗得用衣袖遮住嘴角,婉婉的笑着,唐木亲自来敬他酒,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也是唯一一次。木公子和夫人回去后,剩下的家丁带着羡慕和嫉妒吵着闹了三次洞房,直至二更方才散去。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明媒正娶的新婚妻子,半日前还是从未见面的陌生人,现在他就坐在距他二尺远的新床头,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就是他的妻子,她看起来很平静,端坐着一动不动,那时唐佣自己还未完全习惯喜悦的红色,红色的对联,红色的窗帘,红色的帷帐,红木的桌椅,还有被红色裹得严严实实的妻子,他从未见过的妻子。仿佛一身红衣,便能将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变成自己最亲密的人一般。红绸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红色的衣裙,红色的裳裤,红色的腰带,不难想象红色的绣花鞋装着一双玲珑精致的玉足,她身段很好,腰腿很细,手指如玉葱,白而修长。

念及洞房花烛夜,唐佣也暗自嘲笑自己,在那样场合,当时的他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干什么,他很拘束,紧张到汗毛倒立,如临大敌一般,事隔多年,夫妻之间早已没了陌生感,回想起当初,他还是喜欢那样的紧张,仿佛命悬一线,仿佛从云间坠落,仿佛沉入海底。当时,他应该用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鼓起勇气,用红色的柏木龙头挑开了妻子头顶的红绸,她头戴凤冠,发髻双鬟,斜插着三根名贵的玉钗,是木公子送去的聘礼物件。

她很美,除了木夫人,这是唐佣自己所见过最美的女人之一了,不是那种妖娆撩人的美,是一种淡淡的,清澈的,让人舍不得放下,也一辈子都需要的那种雅致淡泊的美,柳叶弯眉,大大的眼睛很是深邃,双眼皮,高高的鼻梁,瘦瘦的小圆脸,唇很薄,脖颈精美而细腻,透过她纤细的手指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她洁白无瑕的下巴,她的一双眼睛如一汪秋水脉脉地看着他。

她是个大家闺秀,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她接触的男孩子都是书香门第的翩翩公子,配玉带香囊,遗世而独立,是那种清高的男人,她以为,这个世界都是这样的男人,直到她见到了唐佣,这个质朴得毫无亮点的男人,却要成为她余生都要卑微的去侍奉的当家之人,那些美好的期待,似乎在她那双眼睛中顷刻间荡然无存,一汪秋水也从眼角不自觉的溢了出来,让人生畏。因为,夫为妻纲,在她所学的知识,和成亲之前所听到的父母的教诲中,她这一生都始终会是个卑微的女子,她需要懂得矜持,但她要懂得拒绝自己的想法;她要示弱,她要怯弱,她要懂事,她要体贴,她更要忍耐和坚持,只需要不时恰当的悲伤与哭泣,而且她要尽少的埋怨,更多的聪明,懂得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如果她就是这样的女人,他很幸运,而她,大约只能哀叹时代的原因。

夜更深了,两个陌生人和衣睡在床的两个最边缘,对于新婚,那是多么悲伤的一件往事,一个出身低微的人的困惑在那一刻完全笼罩和覆盖着这唐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唐佣仍记得当时自己内心的苦恼,他知道妻子看不上自己,甚至于是嫌弃自己,因为这本就不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孔家不过是无法拒绝唐木,而最终为了两家关系而选择牺牲一个女儿罢了,世事仅此而已。

雨还在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青年时,缥缈在天空之上,畅游在大江之间,唐佣也有过初恋,不过只是一段不为人知,难以启齿的暗慕罢了,那是一位农家女子,行走在阡陌之间的一位采桑女,一如诗经中所描绘的那样甜美,她或许没有让人难以忘记的容颜,因为唐佣早已忘记了她具体的模样,但是一次邂逅,便足以让唐佣眷恋一生,因为,那时,他觉得她很快乐,她的身份适合自己的身份,不会有屈辱感的那种快乐。可惜,造化弄人,他没有勇气去做些什么,但是,唐佣知道自己不是诗人,不会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情怀。然而,他就茫茫然的成家立业,似乎在命运的安排下,似乎又是木公子的安排。当然,一如今夜的雨声敲窗,唐佣依稀还记得那个清晨,雨声敲过窗,琉璃的罄声,一夜的雨浸润了梦里的蓝袈裟,梦中他所爱之人正朦朦胧胧的看着他自己,仿佛在看衣架上旅人的行囊,又像看着一个剃度的小和尚,满是怜悯和惋惜梦醒了,那个卑微的自己早已化去。人的一生很短,不过就是几处难忘的经历,人的一生又很长,太多无关痛痒的事,让人抽不开身。唐佣爱这个世界,当然也爱妻子,爱家,因为责任。但是,对于爱情,哪来那么多对错,或者是无缘时候的莫、莫、莫。大雨一夜,洪水一夜,匆忙在路途中,在一座只有自己的拱桥上,稍作停留,看看桥下流水、桥上足迹而已。离家数月,唐佣也开始怀念居家的那种自由的感觉,对着太湖的雨,他看清了雨的样子,跟他妻子的脸面一模一样,也和那个无关紧要的梦一模一样。

在这样的雨天,店家去参加婚宴后,唐佣一个人烧了水,坐在芦苇编织的椅子上,对着一湖秋景,静静的小憩着,去温一场美丽的梦,去找一个永不放下的人,她们如此相似,却有各种不同,只有怀中的宝剑才让他知道这里是江湖,平庸的人想方设法的要进来,高贵的人千方百计的想要出去的江湖,他的伤已经接近痊愈,可他却不想走,至少还想安静的待上几日,恰好外面阴雨绵绵。

第九日秀才与刀书童和鸟

“雨都停了,秋日格外慵懒,躲在云层中,时隐时现,一路泥泞,空气中弥散着发霉的气味,世界像尸体一般肮脏和无奈,此刻一动不动,只是任由人类像蛆虫一般慢慢蛀蚀着。柳树上停了几只白鹤,白鹤不易近人,多徘徊在树梢和滩涂间,不知为何,今日竟然停驻在人烟之间,着实别有许多风味。醒得很晚,在江南,不由得闲适和慵懒了许多,烧好水后,辰时过半,渔家早已远去,消失在湖光中,农人在收割水稻,牧童在小丘深处,但听得牛铎声声。整个上午没有多余的人来人往,午餐饱食一只大草鱼,而后饮着热水,一会看看太湖,一会看看梅庄。”

“未时上下,数声美妙的鸟叫声惊走了柳树上的白鹤,鸟声从芦苇深处的羊肠道传来,敲过我的窗户,仿佛伶人击罄,仿佛优人弹琴,美妙得如饮醉了一坛子的美酒;精巧得如同秋枫落地,声声绝伦;轻盈得如同蜻蜓点水,蝴蝶踏花。无论是谁,都想一睹它的真面目,在它的喙下当一个只会赞美的诗人或者文客,甚至可以是轻浮的世家公子,只要它愿意,只要它属于自己。它来了,它不是自由的,可它的叫声却听不出伤怀,它是否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逆来顺受,不尽然如此,一个美丽的生命安然地享受锦衣玉食,并不是错的,何况它只是个相当廉价的优伶,人们予它不值,大都只是对自己处境深感不值。它躲在一个大笼子中,应该是用上好的青藤编织的笼子,笼子不大,却足以让它自由和心安。很难想象,带它来的是一个刀客,头戴黑巾,眼眶深陷,高鼻梁,一道刀疤从嘴角延伸到左耳,几乎被削去了半边耳朵,他脖子上也有许多伤痕,类似鞭子留下的印记,一身黑衣,黑色的靴子,左手拎着鸟笼子,右手执着刀,刀就插在腰间,很细很长,刀呈现灰黑色,没有刀鞘,行家都知道这是把名贵的好刀,而用它的人武功必定不低。他一定是从清晨便开始赶路,靴子上满是泥泞,他似乎没有轻功的样子,每一个脚印大小形状都一样,说明他走路很稳,下盘很坚实,如果细致的看,会发现每个脚印的深浅都一模一样,无论在稀泥中还是在干燥的硬土上,他的武功可能已经出神入化,一股杀气让人寒毛颤抖,原来白鹤不是被鸟叫声惊走,而是为了避开这股强烈的杀气,避开一个没有表情的人。他不动声色,头也不抬的跨进酒家,在靠近湖边的位置坐下来,将鸟笼子放在窗台上,平静的看着太湖,他已经过太多大风大浪,许多生生死死在他的心里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波澜,可是他却被太湖震撼了,渔舟点点,白帆远去,美丽的小岛,湖岸的人家。有人,或结伴而行,或走走停停。是的,生生死死他已不为所动,却为平淡闲适的生活打击的面目全非,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杀了很多人,受了很多伤。他灭了很多门,自己一家老小也几乎被人所杀尽,以前他心里只有仇恨,可如今却装了十亩良田,三间庭院。他有母亲,妻子和儿子,是他从那一次被仇家血腥的报复中救出来的,他也因此身受重伤,被人削去了半只耳朵,一门百人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他将他们隐匿在世界的某处,然后忘记地点,他不敢再去找他们,因为他能找到的地方,别人也可以,所以他一直在忘记和克制。他是个刀客,只认价钱的刀客,尽管如今他有了牵挂,他还是江湖最好的杀手。传言他所练就的功夫,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杀招,不给人余地,也不给自己余地,他儿子喜欢鸟声,当他听到了这声鸟叫后,耗费巨资买下来,随身携带着,可他却不敢回去,也不敢把笼子送给自己的儿子,鸟像是个可怜之人,而他更像一个最可怜的鸟。”

“他似乎很饿了,也很疲惫,要了一碗鱼汤面,一条清蒸鱼,狼吞虎咽地吞咽下去,没有咀嚼,连鱼刺都未吐出来,在这泥泞中赶路,纵使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也难免很是吃力,不难看出,他真的很饿。约莫一盏茶功夫,已是杯盘狼藉,他用桌布擦干净下颚,然后静静的听着鸟叫,突然,身体一闪,便从柳树上有了一个来回,他坐的很偏,速度太快,寻常人几乎看不到他移动过,他轻功的身姿没有潇湘公子那么优美,也应该不会有那么持久绵长,但是他很快,至少和潇湘公子一样快。他坐定时,手里分明捏着四片柳叶和三根虫子,可柳树却一动未动,似乎对于他的动作连柳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慢慢的摊开手掌,将虫子放在手指上,轻轻的喂给笼子里的鸟,然后把四片柳叶也递了进去,鸟吃饱后,安静了下来。太湖,似乎又重归于平静了。”

“他也许今天不想离开了,他满脸惆怅的望着一汪湖水,未必天朗气清,也未必胸怀天地,他就这样看着,不是想证明什么,也不是要将眼睛表现出来。申时左右,从梅庄方向走来两个客人,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秀才,和一个十五六岁的书童。秀才骑着一头矮驴,个子很纤瘦,很是白净,头戴灰色的冠帽,一身灰白色的长袍,大大的衣袖,一指宽的腰带,白裤子,配黑色布靴子,跟所有江南的读书人一样,拿着一本圣贤书,摇头晃脑的读着:‘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维庚寅吾以降……。’书童头戴草帽,样子比秀才还瘦小一圈,皮肤黢黑,一身粗布衣服和打过补丁的靴子。背着一个约三尺高,二尺宽,一尺厚的纯木书柜,两只手扶着肩带,手上满是老茧。秀才把驴拴在路边的一棵梅花树上,步履蹒跚的向酒家走来,手里依旧拿着书,完全一副穷酸儒士模样,书童一直跟在他身后,满鞋子的泥土踩得酒家四处都是脚印,让人很是反感,但他看起来并不是江湖人,所以没人计较这些,在江湖中的人似乎看外面的人如同空气,江湖自带一分傲骨。他们走进来,挨着刀客的桌子坐了下来,秀才不是一般的秀才,在读书人眼中,所有江湖客都是些亡命之徒,不懂礼仪规矩,他们遇见这些人往往避而远之,以一种不屑观望着,而遇见这样一位半边脸都是刀疤的江湖人士,所有的秀才都会找最远的一个角落背对着他坐下来,甚至会坐立不安,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因为他们连吃饭都要比对圣贤。可秀才并不是一般的秀才,似乎很活泼,主动找刀客攀起话来:‘这位居士,您的笼子似乎比这只鹊笼更牢固些,把鹊放了吧,还自己一分清宁。’刀客没有理他,甚至连头都未回过来,依旧逗着笼中的鸟。秀才依旧嬉皮笑脸,故作高深的说道:‘居士,您囚禁了它,却也被另一个笼子囚禁着,人间世事,都是如此。何苦如此执着,它有它的去处,你为何不送它去该去的地方。’刀客有所疑虑,当他看见与他说话的秀才时,似乎又没了疑虑,面前这个人完全一副天真无邪,只读圣贤书的样子。他还是要试探,低声说道:‘它也许甘愿在这个小笼子里,即使它逃出去,也是在一个相对较大的笼子中罢了,即使是太湖,也被圈在这万顷池洼中不得动弹;哪怕是沧海,也被陆地包围着;纵使是天地,也被山川像笼子一般禁锢着,世界就是无数个笼子,大笼子未必就比小笼子好吧?’秀才不自觉笑了两声,欣然说道:‘它有它喜欢的笼子,不在那个笼子中,他会惆怅和悲伤,他应该自己选择去哪个笼子,而不是被任何人任何事逼迫在另一个笼子里。居士,您说呢?’刀客沉思许久,漠然回道:‘那也未必,就像你我,本来是完全不同笼子中的人,但此刻你我都在这个酒家中,酒家也是一个小笼子,进了笼子,就不一定能出去。’任何人都听出了刀客言语里凉凉的杀意。但是秀才偏偏没有听懂,在刀客想象中,他不愿再和这个迂腐的读书人说话,他说不过他,但是他并不想杀他,因为他没错,而且杀了他也没人付钱,他只是希望他闭上嘴,尽快离开。但凡他能听懂,他就应该离开了。可这就是一个死脑筋的秀才,秀才仍然面带微笑仔细地分析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为何不试试打开禁锢的笼子,你若打开笼子,它若飞走,若如此,那就是我说得对;不然,就是您说得对,居士以为如何?’刀客有些不耐烦了,他基本已经确定这个秀才是个不会武功的酸儒,所以他冷冷说道:‘它不能自己破笼而出,只能说它没有了这个权利。如果我被关在这样一个笼子里,我有刀,而你呢?莫不是用嘴念一百遍孔孟之道,就撬开笼子了?’‘一切繁琐都可以用仁义化解,只有无德之人才会选择用杀戮,仁义可以得到一切,金钱,权力,地位和势力。而杀戮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厌恶杀戮,什么东西都可以用一本书解决,我都是用书开笼子的锁,也用书去打开金银财宝的柜子,你来了这么久,也该去另一个笼子了。’听到此处,刀客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难道他自己看走眼了?按理说不应该呀,可这个秀才话里话外都带着警告和威胁。他开始全神贯注的盯着秀才,打量他的每一个部位和每一种姿势。假装轻松的说道:‘这位公子可谓是真圣人,一个笼子可以引出庄子和孔孟之道,那你觉得如果世界不需要特定的笼子,那为何会有法家制定法律,会有儒家规定道德礼仪,会有圣人确定三纲五常,会有皇帝钦定赋税劳役,你觉得这些都可以放弃,你要自由,那你岂不是回到刀耕火种的浑蒙时期,那人和野兽有何分别?人和人之间又有什么不同?’秀才收起了笑容,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粗鄙的刀客会说出这样至高至深的道理。一转念,突然灵光乍现,回道:‘您说的这些都不具体,这些只是编织笼子的藤条,一切都需要一个度,法太严苛,则伤国伤民,如秦亡于二世。而道德是一个类似于天经地义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观点和尺度,以你的尺度去衡量别人的尺度就是一个不道德的行为,所以这是有问题的。’刀客半信半疑地看着秀才,他实在想不通面前的这个人的想法,他开始不愿意想象,带有抵触心理去对待这个人。秀才在他迟疑间,将书一扭,几根极快的毒针飞刺而出,刀客虽说懈怠,也有很多防备,匆忙一闪便躲开了,急忙要拔出腰间的刀,正当他拔出一半时,一根金铁混制锋利的鞭子如同长枪一般刺进了刀客的喉咙,他感觉一股温暖而浓烈的腥味喷涌而出,可是始终不敢相信,宁死都不敢相信,这个爱笑的秀才只是个诱饵,真正的杀手是书童,这个没有一丝一毫像杀手的杀手,就这么轻易的杀了他,他有很多不舍,想起家人,想起自己,但是为时已晚。他只是看着那只受惊的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当然,我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凌厉的鞭子,让一个纵横江湖几十年的第一杀手在瞬间致命,他的刀是如此的快,可竟然没有拔出;他的速度是如此的敏锐,可是却没能躲开半步。这就是江湖,他未必打不过这个不起眼的书童,可是他却轻视了他,甚至于无视,所以他死了,他是该死的。秀才是杀手最好的掩饰,他可以接单和算账,可以完全的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刀客死了,如今他俩是江湖第一杀手了,可是我很同情那个刀客,那个有了情感的刀客。”

“所以你杀了他们?”木公子喝着茶,慢慢的说道。

唐佣面无表情,点了下头,说道:“秀才用的暗器,和书童用的鞭法,尽管改得面目全非,但是我一眼便知是咱们唐家的手法,应该是川北阆中唐二爷,也就是公子的二叔的下属,他们竟然干这种职业杀手的勾当,奴谨遵公子口谕,自当清理门户,我去的突然,三十招便杀了书童和秀才,书童临死前射出金鞭杀死了笼子中的鸟,他该死,因为他的狠毒,因为他心胸狭窄。我打开了书童的柜子,里面全是账册和银票,账册我牢记于心,已默了一篇现在呈与公子,银票我分了一些给梅庄和酒家,剩下的当作路资已花费许多。剩余的这也交还公子。”言罢,掏出一叠值数十万的银票恭敬地呈了上去。

唐木轻轻地摆了摆手,淡然说道:“竟然是二叔的人,想来拙荆之死二叔也脱不了干系,难怪这两年他从未踏足川东地界,竟是因为这样的事。银票你留着吧,家里需要置办什么就买,也不用跟我请示,账册我先收藏着,斟酌看怎么处理。那两人的尸体可曾处理好了?”

“公子放心,在花费重金的情况下,店家配合我烧了三具尸体。撒在了芦苇丛中,也叮嘱过,如有人追问,就说不知。毕竟我赠与他们的钱财可以买下至少两座相同的梅庄。另外,我在刀客的身上发现了发现了一颗极为名贵的夜明珠,想来是要赠与吴大先生的贺礼,或是收的酬金,我借花献佛,将它略微装饰之后,送给了吴大先生。后来的一整夜,店家都没有回酒家睡觉,而是躲在自己的蓬船中辗转难寐,整个酒家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江湖很温暖,可那一天我真正理解了残酷。还好我的功夫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的江南豪杰。湖风很大,很快吹干净了楼下的血腥味。一个人若是杀了人,他必然不能长久的平静下去,夜难寐。”

第十日秋水连天、湖中来客

“这一天故事很短,因为这一天天气很好,秋风散尽,白云如雪。湖面如镜,将山丘,草木,房舍和云朵都装在里面,远处若有若无的白帆依旧很繁忙,近处的柳树和白鹭相映成双,人们不理解这样的天气,有人为何活得那么匆忙,门外的景色足以消费他们一生的时光,可是有人就忙碌在景色之中,任由别人观赏。店家就是这样一个人,梅庄没有大户,所有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而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去填饱肚子,哺养小孩,没人认为他们过得不快乐,他们就是普通的渔夫,农人,他们是世界最底层的一群人,可是他们很快乐,让人意想不到的快乐,那些快乐不是来自于名利,金钱,风景和不劳而获,他们的快乐来自于不了解这个世界,却熟透了他们自己的世界。所以他们很快乐,他们也是有尊严的,江湖人不懂,等到懂的时候便会义无反顾的离开江湖。只要没人打扰他们,只要男耕女织,男人劈柴担水,女人洗衣做饭,男人圈养牲畜,女人哺喂孩子,只要三餐微饱,偶有鱼肉,就是最大的快乐。可是这一天,就有人来打扰他们了,上午,阳光明媚,群莺乱飞,来了一艘较大的渔船,长五丈,宽一丈,两层高约一丈五,船头约五尺,是一艘白帆船,造船的木料很是结实,船头钉有铁皮,桅杆上帆没有升起来,只挂有一面黑色旗子,中间绣了三把血红色交叉的刀,梅庄人人见之都面无人色,他们知道这是太湖最残忍的悍匪谢家三兄弟的船,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却从来没有来过梅庄,因为他们只抢湖中富商和吴中地区商贾的往来货物,他们从来不抢穷人,但是也未必对穷人很好,但凡有渔船接近他们大本营太湖西山岛,甚至是太湖七十二峰的任意一个分舵时候,都会被他们打骂一通,然后赶走,尽管凶恶,却从不杀穷人。太湖上和沿岸所有的百姓都对他们惧若鬼神,没人愿意碰到,也没人愿意招惹。可他们来了,梅庄所有人都惊惶失措,静若寒蝉,纷纷攘攘的跑回家中,紧闭大门,在里面的一个角落窥望和祈祷。我知道,他们不是为梅庄而来,甚至也不是为我而来。他们是为了摘星怪而来,想来那一箱宝物必是摘星怪从太湖中偷得,用去做吴大先生的贺礼,吴大先生早年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些年但凡有机会,他都会想方设法去报答,可是吴大先生总是不愿接受,他很苦恼,此次听说太湖谢家抢了一位府上从海上带回来的深海紫珊瑚,价值连城,所以浮木渡水,潜伏在西山岛外围的水中三天三夜,终于逮到机会偷了出来,欲将之献给吴大先生。谢家三兄弟发现时,已经是七日之后了,三人分散在太湖四面追寻,今日得到线索,来到了梅庄。这次来的是谢老三,江湖传言,三兄弟中老大擅于排兵布阵,尤善论战。老二心思细腻,善于计谋,每次劫道都是出于他的安排,判断,时机和退路安排得妥妥当当。而老三,武功最高,心计最少,为人直来直往,很是坦荡豪气,每逢大战总是冲锋最前,非常鼓舞士气。谢老三长得并不像悍匪,至少和大家描述的悍匪模样天壤之别,他很是清秀,一副三十多岁儒家公子的模样,甚至穿了一身灰白色长衫,右手摇着一般折伞,左手拿着把入鞘的宝刀,刀柄用金线缠绕,刀鞘雕工精致,很是考究,没有人能想象这样一副打扮的人竟然是一个只会舞刀弄剑,挥金如土的莽汉。不过他应该很有女人缘,女人都喜欢他的金钱,相貌,豪气和武功。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船靠岸了,除了舵手和撑船者三人待在船上外,剩下的五人紧随着谢老三走了下来,快步走进酒家,他让副手向店家描述了箱子的样子,并问询了去向。听店家说起了持箱子的人的模样,立即安排下属飞鸽传书谢老大,和谢老二,说箱子被摘星怪所盗,往苏州而去,此刻应该已经到了苏州。让他们安排眼线,四处追踪。然后坐在靠近中间的位置上喝酒,他喝酒,大家都有酒喝,连船上的人也有。”

“不多时,他已注意到我,和我手中的剑。满脸狐疑,轻轻一跃,重重的落在我的身前三尺左右的位置,木楼为之一震,连水壶中的水都迸了出来,可是桌子木椅都一动不动,这一身刚硬的内功着实非同小可,他似乎是想在我面前立威,想探寻我的功底,我没有动,随手往窗外一挥,用公子所创的三重掌,在湖中一连激起了三层波浪,谢老三看了我的功夫,知自己相去甚远,也由衷服气,便抱拳作揖道:‘唐家功夫果然名不虚传,敢问阁下是唐家哪位高贤?’‘谢三爷名震江南,竟也知我唐家,我并非唐家宗亲,是川东唐木公子的家奴,唐佣。’谢老三为之一震,惊叹道:‘唐家功夫果然天下第一,唐木果然是天下第一高手,连手下的家奴都有纵横江湖之能,在下失敬了,失敬了。’‘公子严重了,在下的微末之技比起我家公子哪及万一,江南名士众多,高手无数,晚辈哪敢冒犯。在下所学不精,在谢三爷面前献丑了。’谢老三见我谦卑,对我满是好感:‘唐佣兄弟不必过谦,来到太湖,也不只会我三兄弟一声,要不是在下今日凑巧碰见,传出江湖,岂不是说我谢家有怠慢贵客之嫌。今日无论如何,还请唐佣兄弟上我西山岛做客,我三兄弟略尽地主之谊。’回首对楼下副手说:‘快通知大爷,二爷。有唐家贵客来访,让他们赶回西山岛,大开宴席,迎接贵客。’副手应声而去,不一时但见船上飞走两只白鸽。我虽挺喜欢这位豪爽的谢三爷,但是不太情愿去西山贼窝,毕竟江湖上三兄弟名声并不算好。只好推脱道:‘不才晚辈还要在八月十四之前赶往苏州,参加吴大先生的五十大寿,以后有机缘,定当到府上叨扰。特此告歉。’谢三爷立马上前说道:‘兄弟有所不知,我的西山岛距离苏州不过半日水路,且言今日八月初七,尚有许多时日。且上我岛上小住几日,八月十三我兄弟定安排船只送兄弟去苏州。如何?’‘这……’谢老三从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立马说到:‘唐佣兄弟,你这再拒绝我就是瞧不上我三兄弟了?虽说我三兄弟是劫匪,但是也只劫为富不仁的商人,从不取老百姓一分一毫,也不伤江湖朋友一分一毫,也算是太湖上的好汉。你这不去,他日我兄弟三人若有幸见到唐木公子或唐老太娘可就要告你小状,说你小器了哈。’谢老三半开玩笑的说着,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兄弟快去收拾行李,待会让我大哥二哥等久了我又要挨骂,说是怠慢了贵客。’我实在不好拒绝,只好应承下来,跟他们上船,往西山岛去了。”

西山岛

“船开得并不慢,可西山岛却很远,从八月初七傍晚开船,直到八月初八早上才到西山岛,西山岛别称洞庭西山,南北二十余里,东西将近三十余里。岛上犹如世外桃源,有良田万顷,有集镇村郭彼此相邻,人烟稠密,生活富足。长期听江湖人绘声绘色的描述,我原本以为这里只有一帮亡命之徒,可谁曾想,这里自成一国,悍匪对岛上的原住民毫发不伤,还吸引他们入伙,一方面维护治安,另一方面保卫安全,很多外来的匪徒都在此成家立业,他们也种田,也打渔,也有妻子和孩子,他们生活很富足,许多人与世无争,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西山岛,他们是幸福的。有专门的船队往来苏州湖州无锡地区,购买货物,在岛上经销,但是他们从不带外人来岛上,他们的货物也很便宜;船队也收购岛上的物品丝绸和粮食贩卖出去,获得很高的价钱。而他们抢劫,只是为了维护他们心中的公平。他们不让其他人靠近太湖七十二峰,只是想让江湖传说这个地方的可怕,没人愿意来侵扰。”

“岛四面都是平地,中间有几座小山,西山最高,号称太湖七十二峰之首,山间树木繁茂,品类繁多,鸟语花香,莺飞燕舞。上山的路有五六尺宽,全由石灰岩打造的阶梯。一路上多有闲亭画阁,多有山阴小道,山上有泉,自成小溪,水声潺潺,将至山顶的地方,有很大一块平地,泉水从东边的小池子中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西边有许多似乎寻常百姓居住的房屋,但是错落有致,看似杂乱,却似乎别有乾坤,屋屋相错,首尾两端,似乎两根长蛇缠绕在一起,时刻准备着撕咬。中间广阔的平地甚是豪华,却不像是南方的庄园那般精致雕琢,仿佛就是北方的大开大合,石阶尽头,是一块长二十丈,宽十五丈的广场,广场中央是一块方圆十丈的圆形演武台,上面布满高低错落的石柱子,四周是水池,池中是高低大小完全相同的石柱子,每一根与距离最近的几根柱子之间距离相等,最边缘是黑色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两边三尺种满各种奇异的花草,虽是仲秋,也有许多花开得正艳,赤橙黄绿青蓝紫甚至还有黑色的花朵,草,大部分是名贵的兰草。过了广场是一幢颇有气势的门楼,楼高五丈,三层,红墙绿瓦,圆木为栋,雕龙为椽,分外惹人双眼,门,是上好的柏木做成,镶了铁皮和铜锭。大门两边圆木很大,足有一人抱,篆有一副对联。‘碧波万顷,上下七十二峰,峰峰神武,有七十二英豪;往事千年,左右百二十岁,岁岁周天,共百二十乾坤。’字体优美,颇有二王气韵。进门是一个硕大的院子,中央几棵百年杉木,皮若刀刻,四周有梧桐,青松,和绿榕。有几方石桌石凳,有小径相互勾连,种的是一些常见名贵花草,洛阳的牡丹,淮北的梅花,夜昙花,兰花,木棉花,也有上好的菊,和开的正盛的桂。四周是厢房,厢房外是长廊,通向正中的大殿,高八丈,长宽各二十丈,正中央的是议事厅,左边是谢老大的会事厅,右边是老二老三的会事厅,后面是秘事厅,里面有江南各大家的各种秘密,并设有密道,直通山下,里面藏有各种宝藏。出了大殿往后,是三兄弟各自的院子,住着各自的家人,奴婢和下人。谢三爷领我走进大殿,大爷和二爷带着一帮心腹很是恭敬的站在门口迎接,老大长相很是俊朗神武,颇有大将之风,一身名贵的丝绸,青山冠带,潇洒飘逸,一看就是豪爽之客。二爷皮肤黢黑,身材魁梧,浓眉,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透,一身粗麻布衣服,鞋子也很旧,若不是事先有所耳闻,谁也想象不到一位如此长相的人竟然是心思缜密、计谋百出、算无遗策的太湖谢二爷。我上前作揖道:‘承蒙三爷相邀,晚辈有幸一睹大爷,二爷和三爷的风采,晚辈之幸也,今大爷二爷重礼相迎,三爷一路相伴,晚辈何德何能,实在是诚惶诚恐。’大爷哈哈大笑:‘唐兄弟这般客气,足以说明,木公子不但武功天下第一,学识,礼仪也是天下第一呀。今唐兄弟不远万里,作客太湖,我兄弟如此怠慢,在这里应是我兄弟三人向唐兄弟你赔罪了。今天,唐兄弟能来我西山岛,足以令我这区区小岛蓬荜生辉,唐兄弟不在意江湖传言,今日屈尊作客太湖,我兄弟三人必定要尽地主之谊,来,唐兄弟,里面请,请上座。’‘不不不,谢大爷严重了,小生不过江湖晚辈,这么多前辈英豪在此,我怎能上座,还是众位英豪上座。’二爷这时发话了,说道:‘唐兄弟江湖英杰,理应上座,再推辞的话,就是看不起我等劫匪出身了?’‘谢家众位豪杰乃江湖快意恩仇的典范,盗亦有道,匪亦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实乃江湖人人钦佩之人,晚辈佩服得紧,只是晚生在各位前辈跟前,确实资历尚浅,怎能做上座,折煞晚辈了。’谢三爷上前一把拽着我,走了进去:‘唐兄弟远来是客,我等招待不周,唐兄弟不加怪罪已然是给我等面子了,理应上座。’言罢将我拉到左边第一个椅子上,大厅很大,左右两边各两排桌椅,老大坐在正中央上的虎皮椅子上,我坐在左首。右首是二爷,往下是三爷和众位太湖英杰。”

“不多时,一股清香悠悠的飘散开来,几个姿色颇为不错的奴婢盛着上好的碧螺春奉了上来,谢老大说道:‘唐兄弟,这是今年最好的一季碧螺春,世上绝无仅有,清香扑鼻,泉水甘冽,绵绵柔柔,很是难得,快快品尝下我太湖精魄。’‘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就不客气了’,茶很柔和,仿佛初春采茶的少女的秀发轻柔地拂过我的鼻梁,一股淡淡的清香沿着鼻子进入肺腑,直通下腹,使人全身飘然于物外,再从脊柱直冲到大脑,瞬间有了白日飞升之感。含在口中,仿佛亲吻着茶山间云雾的洁白细腻而又馨香的肌肤,让人感觉牵过仙子的手,款款的走在云中,隐隐约约被仙子领到天宫之中如生羽翼,从天宫俯瞰茶山,飘然成仙。人瞬间变得敏感起来,有些思慕,有些娇羞,也有些忍耐不住。品着茶,仿佛失明又失聪了,人只有了触觉和嗅觉,甚至连味觉都丧失不见了。茶,就像是自己的妻子从后面抱住自己,在这样的秋天的上午,为自己披一件丝滑柔软的风衣,转过身,将两眼的平静无物的秋水冻结在我的身上,茶香又起,然后,她走了,走得很轻,走得很慢,但最好是她不要再回头,因为一盏茶已经足够用一生去细细品尝,正如一个完美的妻子,需要用一生去细心呵护。茶的回香,轻轻地苦涩,又像是短暂的离别,太过温婉,太过娇弱,却意味深长,让人情不自禁,又异常理智。茶喝过了,好茶,是世上最好的茶,恰到好处的美感。两盏茶后,大家开始攀谈,谢老大询问道:‘唐佣兄弟此番来江南所为何事?不会单单只是为吴大先生贺寿吧?据在下所知,唐家跟苏州吴家素无往来呀!’我万万没想到谢老大快人快语,竟是如此直接,勉强答道:‘晚辈奉主人木公子之命,游历江湖,找机会结识江湖豪杰,此番恰好途经江南,半月前,在庐州地界为江匪偷袭,伤了左臂,于是一路匆匆来太湖岸梅庄休养,有幸遇见众多江南豪杰,幸得吴二爷相邀,于八月十四去吴府作客,今又幸得谢三爷相邀,有幸来西山岛见三位岛主,实乃三生有幸,荣幸之至。’谢二爷心思缜密,已看出我有难言之隐,于是圆场道:‘素闻木公子足不出川,谢绝访客,真乃世外高人,我辈想是无缘拜见了,不过,今日能见到唐佣兄弟,也算是了却人生一大憾事。江湖传言木公子武功已达化境,非上之仙人不能敌也,唐佣兄弟乃木公子身边红人,想必也是武功修为惊人吧?今,无论如何也要请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我已听出来言不善,想试试唐家的水,只好抱拳回道:‘晚生微末之技,不敢在诸位前辈面前贻笑大方。’这时老实的谢三爷连忙起身说道:‘大哥,二哥,我可是真正见识过唐佣兄弟的功夫的,一掌激起三层浪,一重高过一重。我见识浅陋,真是闻所未闻啊。’谢老二闻言更是耐不住,说道:‘那唐佣兄弟就更得露一手,让我辈长长见识了’我实在拗不过谢家三兄弟,当时心想,我自己倒无所谓,但是不能给公子丢人,只见两丈外的案台上由近到远放置三盏油灯,三盏灯成一线,于是我暗暗运功一掌拍出,首先最远的第三盏灯灭,前两盏灯分毫未动。片刻后第二盏灯灭,第一盏灯未动分毫,再过片刻,第三盏灯灭。霎时间大殿里一片惊呼,谢老大起身赞叹不已,说道:‘唐家功夫果然天下第一,一掌连发三重功力,了不得,了不得。’我心里自豪不已,但是面色依然平静的说道:‘微末之技,让诸位前辈见笑了,此掌乃木公子初到川东时,见天上飞过七只大雁,偶有灵感,一掌拍出,七只大雁相继落地。晚辈天资愚钝,苦练八年,也只能有三重掌风。真是贻笑大方之家了,还望诸位前辈莫怪。’此言一出,殿上诸位豪杰更是目瞪口呆,闻所未闻,仿佛听见上古之神魔,地狱之鬼魅般,再也无法言语。”

“从大殿出来后,谢三爷带我上了西山顶,只见到整片山坡的茶树,有三棵更是苍翠古朴,听谢三爷介绍,原来是本地茶王,早上喝的上好碧螺春便是采至于这三根古树,秋雾霭霭,微风扑面,一股清新茶香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仿佛径直扑到我的怀里,缠绕着我的脖子,轻轻的游动着,我感觉茶姑娘又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不是诗人,我不能衣袂翩翩,与她开怀畅饮,吟风弄月;我不是农夫,不会将手一般的花锄脱去她干净的鞋,将她的双足磨成月亮般的镰刀;我也不是居住在这里的人,不懂牵云引雾,带着万千豪情,将她请进自家庭院,为她斟一杯热茶,说一整日的风花雪月。我只是个客人,从四面八方来,到四面八方去,有时,只能静静的看着她如水的眼睛打湿我的额头,从我身边款款的走过,我回头看她时,她也会回头,却仅此而已,她走进我的周围,最后还是离开了,她,有时是人,更多时候只是风景。从西山顶,可以眺望三面太湖和一面村郭田园。仲秋,水稻快熟了,带着浅绿的微黄色稻田延伸到十里开外,夹杂着绿茵树影和村镇,山太高,看不清阡陌中的农人,水太远,白帆和行船仅仅沧海一粟,或如白浪,或如尘沙,如此世外桃源,着实能消磨去无数豪客半生时光,让他们胸无大志,娶妻生子,在这湖光山色中变成一粒沙,一坯黄土,一块顽石。午后,在山间凉亭喝一杯清茶,嚼一盘糕点,风带着稻草的气味,显得格外醇厚,是呀,许多人一年的忙碌,和一年的期盼,甚至于是生命都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们日日将镰刀磨得发亮,将牛喂饱,将自己收拾得很是精简,也将龙王庙的供台填满了瓜果和鱼肉,他们不希望这几天突发变故,大部分的人没有能力去改变那些变故,只能被变故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玩弄着,他们只能祈求,因为在祈求之后,他们是幸福的,有时候,做一个胆怯的人,每一刻都过度紧张,他应该会很充实,等他放下时,或许白发苍苍,或许就已经死亡了。前些日子的大雨已经足够让他们胆战心惊、命悬一线了,此刻他们不能容忍一些微小的变化,哪怕是一片乌云掠过,他们也会心神不宁许久。等待真的好漫长。整个下午的时光我以为只是一场风过,他们却觉得过了一个春秋。我不知道未来的每一件事,他们却和去年一样,做着与明年相同的事情。”

“临近黄昏,阳光才从云朵间露出来,天空是染红的湖水,湖水是染红的天空,水天一色,和风之后,湖面波光粼粼,仿佛亿万五彩宝石闪着光,我以为我们见到的很真实,可一切都在变化,过了很久,我还是一个陌生人。为了欢迎这个陌生人,晚餐很浓重,太湖七十二峰的头领都来了,天已经黑了,大殿里的灯光很足,早上还是空空荡荡的大厅张灯结彩,一张十丈长的桌子就安放在大殿里,两边依次坐着七十二位当家,上首正中央坐着谢老大,左首位置空着,右首位置坐着谢老二。下首正中央空着,应该是我的位置,我向大家施礼之后,由三爷引我就坐下首位。三爷就坐于谢老大左侧。我刚坐下,谢老大一大壶酒便飞了过来,酒尚在空中,只听得谢老大说:‘唐佣兄弟远来是客,理当先饮一杯。’言罢,酒已到面前,十余丈后,力道仍然威猛,可见谢老大功夫走得刚猛路子。我随手一拈,便接住了酒壶。谦卑的说道:‘晚辈自幼受严加约束,滴酒不沾,还望诸位英豪莫要告罪,在此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言罢轻轻一挥,酒壶缓缓的飞向谢老大,酒壶飞的很慢,却没有丝毫的下坠,直勾勾的出现在谢老大面前,仿佛被一位妙龄少女,端着婀娜身姿,将酒壶举过头顶,款款走来。谢老大伸手接住酒,顿时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奔涌而至,不由心神一震,片刻后,又一股力道喷涌而来,不由连同椅子微微退了少许,再过片刻,有一股更加猛烈而棉柔的力量推上前来,谢老大连同上百斤重的乌木椅子后退了三尺有余,着实心里惊恐非常。立马说到:‘既然唐兄弟有禁忌,那我等就不勉强了,那大家举杯,欢迎唐公子来太湖作客。尽了。’饮罢,奴婢们端上来数十只上好的烤羊腿,肉香扑鼻,羊肉烤得很好,皮焦肉细,渗着一层油,在江南,有如此烤肉手法的人不多,至多不超过十个,全都来至漠北。谢家能请到这样的烤肉师傅,足以说明他们不简单,也展现出他们对肉的尊重和至高的要求。他们久居太湖,却不用水产招待客人,他们一定不是江南人,至少他们的心思不是。酒酣肉饱,众位豪杰开始言及摘星怪盗走紫珊瑚的事,其中一位当家起身说道:‘三位大当家,属下奉命一路追踪摘星怪,一路费尽心思,发现他从无锡转道吴淞口,再乘船入苏州,一路走得不是很快,到了苏州直奔吴府而去,属下知道,自从多年前与吴二爷一战之后,我们跟吴家井水不犯河水,于是便在吴府周围布置多名眼线,只身回来跟大当家汇报,更奇妙的是,有一位白衣青年公子,一路尾随他,不时跟他拼脚力,不时打斗一番,也不时会保护他,想来真是奇怪。’谢老大略有不忿,说道:‘你做的很好,继续追踪下去,有什么消息和变故立即通知我。’‘诺!’这时,谢老大一道哀怨的目光看向我,四面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我心中也很忐忑,暗自揣测谢老大是不是有求于自己,自己该如何处理。片刻之后,谢老大低声叹息,说道:‘哎,我等无能,为小贼窃宝,这才是贻笑大方啊,本派小事,让唐佣兄弟见笑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谢大当家不用介怀,宝物嘛,可以失之复得,人切莫焦虑成疾。’谢老大勉强一笑,回道:‘素闻摘星怪与吴家有旧,想必此宝定是落定吴家,想来,我兄弟居太湖也有十八载,历来想与吴家交好,多次前去拜访,却始终没攀上。此番吴大先生五十大寿,都没有传信邀我兄弟,真是惭愧,我们这帮人还是让江湖人不齿啊。不过既然紫珊瑚是送给吴大先生,我兄弟也不说啥了,权当我兄弟奉上贺礼,此事,我兄弟绝口不提。此番唐佣兄弟前去吴家贺寿,还望不吝口舌,举荐下我兄弟,言及诚意,我兄弟他日再访,也不至于被冷眼相待。’‘承蒙大当家不嫌弃,这个晚辈定当效劳。’言及江湖事,坐上诸位豪杰都对四川唐家充满好奇,却没有妄自探问,毕竟唐家盛名几百年,想来也无人敢妄自揣测。这就是江湖,越神秘越恐惧的江湖。”

天外来客

“深夜在湖心看太湖,实乃别有洞天,傍晚还丛云密布的天空此时竟然万里无云,新月起得早,此时已近中天,星云密布,北斗渐远,太湖波光粼粼,远远依稀可见月光铺满半边湖面,附近没有太多渔火,岛上的村郭都早已入梦,四面八方从陌生渐渐到熟悉起来,夜晚饮了太多茶,此刻全身清香,难以入寐,走在四面八方的黑夜里,想来却如同自己所处在的江湖。一直以来,盲人摸象,如履薄冰,那时,我大概是回想起在川东的日子,只要有公子在,我就有了底气和主心骨,我知道公子从不犯错,没有什么可以击败公子,连夫人的死,和老太娘接走了小公子和大小姐都没有击垮公子,公子太强大了,曾以为江湖很简单,自己的武功多次被公子夸赞,足以在任何打斗中脱身,执着公子赠与自己的剑,江湖豪杰都不敢对自己下手,可是江湖不只有豪杰,小人物更多,他们追名逐利,有的只是为了生活而活下去,出川后,自己屡次遇险,甚至在庐州地界被江匪所伤,以至于开始怀疑自己,我时常想起公子,若是公子在此会怎么处理,会安排自己做什么,夜还是那样的夜,想必那时那刻的公子应该还是在浣针湖畔饮酒,听竹叶声,可能会想起自己,那时那刻的公子一定很难受。是,到了这种处境,谁能不难受呢?”

“月下幽人独往来,行至半山亭时,只见一个黑影御风而来,踏着树叶,可除了风声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此人轻功远比摘星怪高明,约有潇湘公子九分造诣,他怎么来的西山岛,他是人,于是不可能踏着云彩过来,难道一路的防范的小舟都睡着了?不然怎会有船突破西山岛周围的防线,可他就是来了,没人知道他的方法,也不知他是谁,去哪,干什么去?此人轻功略胜我一筹,我也只能能勉强跟上,远远落在后面看见此人,轻功着实了得,基本就是御风而行,却掌握着风的方向,好像最会游泳的人,静静的躺着水中,全身一动不动,仅仅凭借着呼吸调整,就可以漂浮在水面,慢慢的游走。他轻轻一跃,飞过广场上参差的石柱,一个纵身便上了门房,直接落在了大殿顶部的瓦上,没有丝毫的声音,谢家兄弟早已入睡,此刻更是无人能知晓有人造访,我不知此人来历,更不敢妄加出手,只见那人并未在大殿上停留,而是直接跃进了谢老大的院子,我只好落在远处的一间屋子里,盯着院子里的动态,不一时,出去两个丫鬟,分别去向老二老三的院子,约莫一盏茶,老二、老三火急火燎的奔进了老大的房间,四人私密商谈许久,大约一个时辰后,黑衣人轻轻打开房门,身子一跃,消失在了黑暗中,我知其并无恶意,便没有追踪,而谢家兄弟直到凌晨才走出来,他们第一个时辰细声商议,第二个时辰大声争吵,第三个时辰只字未言,然后三兄弟略见落魄和惊慌的走出了房间,老二眉头紧锁,说道:‘那就这样,按老大说的办’”

“翌日,醒来已是午后,四面丫鬟一片慌乱,所有人都神情严峻,行色匆匆,有人似乎伤感,有人似乎在计算,也有人没有将心思放在脸上,只是目光中有些担忧,我已知有重大事情发生,便匆匆吃了些丫鬟送来的糕点,糕点似乎变了味道,显得有些火候未够,难道整个西山岛都这么心急如焚吗?收拾完善后便匆匆去大殿见谢家兄弟,谢家三位兄弟垂头坐在正中堂上,似乎在下一个难以服众的决定,堂下人潮涌动,大殿一片争论和直谏,也有哀求,比昨天人更多了,约有一百多人,太湖七十二峰的各位当家和谢家兄弟的亲信高手都齐聚一堂,明显谢家兄弟的亲信站在一边,而太湖群豪站在另一边,两边人数相差不大,争论异常激烈,见此情形,我只好立于门外静候,听得太湖群豪义愤填膺,一位模样年长德高之人说道:‘谢当家来我太湖近二十年,当初不过百十来人,如今已有数千之众,更兼太湖七十二峰百姓数万人,如此家当,岂能说放下就放下,多年来,若非三位当家武艺高强,又怎能抵挡江匪山贼和外敌入侵,保护这一方太平,这些年树敌江南氏族无数,若谢当家此时举家出走,我太湖七十二峰必遭大难,难道漠北百姓是人,我太湖百姓就不是人吗?还望当家的慎重,莫辜负太湖数万之众一片赤诚啊?’老太爷说得涕泪横流,极为真诚,下面一片认同,齐声祈求三思。这时另一边一位中年英豪也上前说话了:‘人在外,莫忘祖,多年侨居在太湖,今故土罹难,我等势必众志成城,归去为故乡排忧解难,此乃人之常情,再说,我等在太湖许多年,承蒙百姓不弃,诸位豪杰推崇,早已视此地为第二故土,他日太湖有难,我等绝不会袖手旁观,必当尽全力而助之。’殿中各执一词,极为混乱,这时谢老大开口了:‘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殿中立马安静下来,只听得谢老大说道:‘江湖是非,自有公论,故土蒙难,我等必回。’太湖群豪一片哀嚎,老太爷再度说道:‘当家的,我等非有心阻挠您回漠北,我等都是义气之士,也会抽调得力之士,追随当家的回漠北对抗强敌,我辈的意思就是三位当家两人回漠北,留一人镇守太湖,此乃万全之策也。’殿上诸豪顿时喝彩,深感赞同此意。谢老大黯然回道:‘诸位心思,我等明白。只是此行凶险,纵使我三人归去,也是九死一生,事关重大,不容商榷。诸位放心,我已致信苏州吴二爷,言明我三兄弟处境,我等走后,由吴二爷统领太湖,诸位好心辅助,必能保百姓安宁,四方太平。’言毕,殿上一片惊呼,老太爷立马上前说道:‘既然此行凶险,那恳请当家的带领太湖所属弟兄转战漠北,我等必将誓死效命,胆敢不服者,我手刃之,望当家的斟酌。’谢老大抬起愁眉紧锁的额头,一双深陷的眼睛环顾四周,说道:‘故乡受难,舅母和表兄被刺身亡,我等归心似箭,漠北事由我等漠北人处之,才算妥当,若盲目牵扯诸位进去,显得我等是胆小如鼠之辈,有失草原人的豪气,纵使复仇,也很难服众,再说我等此次回漠北,定不复回中原矣,或马革裹尸,或守卫故乡,扶植新主人,所以此次远迁,除了老三的五岁幼子送往龙虎山学艺之外,其余人举家北去,要么全家覆没,要么安定漠北。况且我等自有安排,人太多更容易暴露,他日,若有需要必会来信请诸位出山,届时,还望诸位能倾力相助,我兄弟感激不尽。就今日之事,我兄弟意已决,还望诸位尽力辅佐吴二爷,为太湖百姓守护这难得的安宁,都退下吧。我等即日动身,诸位不用相送和饯行了,若漠北平定,我等还在,诸位来漠北作客,再叙这二十载光阴。谢谢诸位了。’言罢,谢家兄弟进内堂,各自回院子安排收拾了,殿中议论纷纷,都散了。我绕道进内堂,向谢家兄弟辞行,并表示愿意去苏州劝说吴二爷。谢家兄弟欣然同意,满是感激的安排船只送我去苏州。”

“舟出太湖,行入河巷中,船家言此地距苏州有五里水路,沿湖河道密布,宽窄不一,穿梭于桥梁,垂柳与村舍之间,但见黑瓦木楼。偶有精致的江南女子,款款而来,又款款而去。烟柳巷,长弄堂,四面秋风雕画廊,别时容易见实难,想来悲欢穿愁肠,几日垂泪,一片汪洋。一路浅浅的堤岸,一路浣衣的女子,一路是人间,一路在天堂。许久未见如此近人的天空,如此恬静的村舍,和如此多的美人,也许江南真是宁静的,这里的大江大湖,未必就是江湖,这里的氏族酒家,未必就是江湖人。若到江南逢上春,千万和春住,江南似乎永远都是春天,所有人都在来的路上,这里有人,这里没有江湖,至少此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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