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回到家,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光了。她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客厅的吊灯想了很久,起身给朝妈打了一个电话。
朝妈正在打麻将,好久才接:“小雨,什么事?”
“妈,我那个悠悠球还在吗?”
朝妈一时间愣在那儿。
“妈——”
“在,我给收着呢。”
“那我周末回家。”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朝妈微微紧张,不然怎么她突然问起了悠悠球?
“没事。我先挂了。祝您今天大杀三方。”她有一个悠悠球,已经十几年了。
挂了电话,她闭上眼休息,大脑不停地闪过今天演习的一些片段。那些队员们扛沙袋的情景历历在目,汗如雨下,负重而行,其实挺不容易的。
夜深人静,朝雨坐在电脑前。
上次那条微博她一直没有删,现在删与不删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从今天拍的照片里找了一张,许博衍和李晓峰并肩前行的那张。她打了一行字: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感谢这个夏天为我们保驾护航的最可爱的人。发完这条微博,她的心也渐渐归于平静。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转发、评论、点赞。一张真实的照片,点燃了粉丝们的热情。
漫漫人生路:我去!太帅了!
一桶爆米花:虽然城市排水系统真的有待提高,不过感谢这些奋战在一线的哥哥们!
小丸子:扎心了【心】
……
朝雨刷着评论,还有人夸许博衍长得帅,满屏的荷尔蒙,身材超棒。
晚上,朝雨做了一个梦。梦到玩悠悠球,一伸一缩,球在她手里好像活了一样。再一转眼,许博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旁,他抱着双臂,脸色严肃:“肩膀放松!不要分心!朝雨你太僵硬了!”
他一说话,球就不听话了,再也回不来了。
朝雨被气醒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薄薄的窗帘透出来刺眼的光,她睁开眼,嗷地叫了一声:“许博衍!你这个浑蛋!”
早晨,到了办公室,宁珊笑嘻嘻道:“朝记者,昨天接受思想教育了啊!微博为他说话了嘛。”
朝雨抬起眼皮:“实话实说。”
“是吗?没有一点点偏心?”
朝雨坚定地点点头。
“那明明是秦武支队得了冠军,你放第二名的照片,有嫌疑哦。”
朝雨笑着:“我不是将功赎罪嘛。”
宁珊压着声音:“哦——这样啊。”
朝雨应了一声,突然皱起眉:“宁珊,我有个问题要咨询你,如果有个男人突然拉着你的手,你说这个男人怎么样?”
“一,他是色狼;二,他对你有意思。”
“不是我。”朝雨掩饰着。
宁珊盯着她的眼睛:“许博衍昨天拉你的手了?”
朝雨:“……”
“怎么不说话了?”
朝雨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宁珊。宁珊认真分析道:“许博衍习惯性帮助别人,我总觉得他抓你的手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明白吗?”
朝雨托着下巴,呢喃道:“是啊。”
宁珊拍拍她的肩头:“如果你对他有意思,可以主动些。”
朝雨吓了一跳:“我对他可没意思!我们才认识多久?就见过几次面。他比我大五岁啊,两个代沟了!而且他太喜欢管人了。”
宁珊笑笑,眼神藐视:“男女之间的好感不是以认识的时间长短来定的。有的人日久生情,你别忘了,还有一见钟情呢。”
朝雨幻想了一下她和许博衍一见钟情的画面。
她:“……”
另一边,许博衍也看到了那条微博。
大熊在办公室里,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念了一遍:“还是队长厉害!朝记者这段话,还有这配图真是好极了!我要给她点赞!”
朝雨的拍照技术确实不错。那张照片抓住了他和晓峰的表情,照片给人的感觉就很燃。
大熊翻着评论:“队长,一大堆迷妹向你扑来!你看看……”
许博衍默了默,郑重地问道:“迷妹是什么意思?”
大熊扑哧一声笑了,清了清嗓子:“就是女性粉丝。”
许博衍摸了摸眉骨,眉心皱了皱。他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光明正大的“表扬”。
上午高主任去洗手间时特意在朝雨桌前停了一下:“这两天表现不错,继续努力!多发发昨天那样的微博。”
朝雨:“……”看来她惹下的事已经雨过天晴了。
“专刊好好做,别再给我出岔子了。”主任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遍。
朝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主任这人,典型的给一颗红枣打一巴掌。
汛期专栏她还差点东西,改天还得去找许博衍。
傍晚快下班的时候,朝雨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开始她以为是广告电话,冷冰冰地接通了。
“朝雨,我是席哲。”
“……”她的声音更冷了,“什么事?”
“老同学,下周三我生日,想请你来聚聚。”
朝雨看着角落的空调,冷气袭来,她不想去:“怎么又要聚?”
“你这话说得太伤感情了。”
“下周啊,我可能没时间。”
席哲暗骂了一声:“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同学一场,我过生日你都不来。”
朝雨吃软不吃硬:“好。我答应你。那个,你哥……他去吗?”
席哲顿了顿:“我本来不想叫他的,你要是想见他,我帮你叫他。”
谁想见他了?你才想见他呢!“我就随便问问。”
席哲:“我就随便说说。”
朝雨:“……”
席哲:“那下周三见,到时候我把地址发给你。”
“我可以带家属吗?”
席哲短暂性的沉默后,回复她:“女的可以。谁啊?别告诉我你有男朋友了?”
朝雨听着他不相信的口气,哼了一声。
席哲挂了电话,立马给许博衍打了一个电话:“哥——”
“什么事?”
席哲心凉了,是他亲哥吗?“下周三我生日,那天晚上别安排活动。”
许博衍默了默:“没时间。”
“你怎么和朝雨一模一样的口气!”
许博衍沉了片刻,声音凛冽,含着警告:“你少把朝雨往你那个圈子拉!”
席哲不明白,他这个圈子怎么了?都是一群青春洋溢的少年,总比许博衍那种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的闷葫芦好吧?朝雨是他同学啊,他邀请朝雨来他的生日聚会有什么不对吗?
席哲郁闷极了。他请朝雨也是本着同学情,怎么说当初他们之间也传过“绯闻”。他哥和朝雨不就是工作上的关系吗,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席哲觉得莫名其妙,心里还有一分委屈,他对着手机暗骂了一句:你大爷的!老子以后再也不喊你了,再找你我就是你孙子!
下班后,许博衍没急着回去,留在办公室写河道整治方案。
整栋楼的人除了门卫师傅几乎都走光了,办公室的灯开着。他坐在那儿,嘴上叼着烟,十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想问题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皱眉,表情深沉。
气象部门今天发布了下周的天气情况,又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很多问题也会随之而来。
他习惯性地敲了两下桌面,这周六他要去一趟雨花河。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小小的声响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许博衍拿过来一看,是朝雨的信息。
朝雨:许队,我刚刚把专刊几个版面的内容整理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送过去给你过目一下。
许博衍眉眼挑了一下:“过目”都用上了,她还真是斟词酌句啊!
他不喜欢发信息,但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条:周六我要去雨花河,你要是有时间可以过来。
宁城人最关心的就是雨花河的治理问题,这是写材料的干货。
朝雨很快回了过来:好!几点?在哪里见面?
许博衍拧了一下眉,回了两个字:待定。
朝雨:好。
许博衍放下手机,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拧灭,关了电脑。
下楼的时候,师傅和他打招呼:“小许,今天又这么晚啊?”
许博衍递了一根烟,师傅接过夹在耳朵上:“你那个小女朋友这两天没来吗?”
许博衍挑眉:“谁?”
师傅调小了广播:“小记者啊。”
“她不是我女朋友。”
师傅笑着:“哈哈,这样啊。”
许博衍摸摸鼻子:“我先去吃饭。”
在珞城的时候,单位领导也没少给他介绍对象,他都没答应,说以后要回家。那时,有个女领导特别欣赏他,一心想撮合他和她的女儿。那个女孩子各方面都很好,可后来他还是拒绝了。这么多年,许博衍也就单着过来了。
朝雨握着手机,等了几分钟见许博衍再也没有回复信息,便上了微博。她又收到了几十条私信,有几条表白的,剩下的都是在骂她。
自从上次她发了那条微博,就莫名地来了一些人来嘲她,其中不乏一些恶毒的言语,诅咒她被淹死……
朝雨气得发抖,火爆脾气上来,直接拉黑了几个网友。后来又有新的微博号来骂她,她总觉得是被她拉黑的人又注册新号来骂她了。
她翻了几条新的私信,空山暴雨发来的:但愿你被淹死时,没人去救你。
这一句直接扎进了朝雨的心窝。她怔怔地看着屏幕,脸色煞白煞白的,指尖都在颤抖,浑身冒着冷汗。
她来来回回地打了一行字,最后还是删除了。骂回去又有什么意思?如果她会被淹死,早在多年前她就被淹死了。她的命是捡来的。为此,朝妈每逢初一都会去天鸣寺烧香,每年新春还会捐一笔香油钱,替女儿祈福。
朝雨怕水。大学时,她的游泳课挂科。为此,朝爸特意去找了校方开具了证明,朝雨才能顺利毕业。
朝雨到底还是被微博私信影响了,一夜梦魇。
一连几日,几个黑子私信不断,执着地骂她。她索性不再登录微博了。
又一天早上,大熊在办公室嘀咕:“朝记者最近都不更新微博了?这两天都没有再推荐好吃的小店了。”
徐逸:“你就知道吃!”
“你没吃啊?上次去吃长鱼面,你不是吃得挺欢的吗?”
徐逸一时没法反击,不得不说,朝雨推荐的那些店东西真是不错,就是藏得深,轻易找不到。
大熊念叨着:“朝记者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以前她平均每天一条微博,这都两天没发了。”
徐逸看向前方,大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许博衍埋着头,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徐逸冲着大熊眨眨眼,大熊清清嗓子:“许队,朝记者最近怎么不更新微博了?”
许博衍慢慢抬首,动了动嘴角:“应该是被骂的。”
“被谁骂了?”
许博衍:“微博评论。”
大熊连忙去翻评论,果然,骂人的微博都被点赞了:“这……这……许队,你怎么知道的?”
许博衍凉凉地说道:“眼睛看的。”
大熊翻了翻白眼,突然震惊道:“你什么时候有微博了?”
“你给我解释迷妹那天。”
大熊:“……”
许博衍起身:“这是雨花河治理的初步方案,你们拿去看看,下周一给我反馈意见。”
徐逸抽着嘴角:“队长,我们平时是单身狗,周末你让我们做加班狗,你忍心吗?”
许博衍:“加班只找单身狗。”他扯了扯嘴角,“我上楼去找领导汇报工作。”
许博衍拿着方案去找周局。周局快速地翻看了一下,嘴角弯起一抹笑意:“速度真是够快的。”
许博衍这两天把全市近几年水利工程的运行管理和安全管理报告都整理出来了一份。
周局说道:“雨花河防汛一直是市里的头疼问题,投入了那么多人力和财力,至今才完成百分之二十。这回交由你负责,我才能安心。那些不干事的,整天就是拖。河两岸不住他们的家人,就不知道汛期有多危险。”
许博衍眼角动了动:“下回再有事,直接让他们去一线待着。”
“哈哈哈,你小子狠!”周局叹了口气,“我不想给你压力,但是这是整个城市的命脉。弄不好,不是我的乌纱,而是要我们所有人的命。我们得对老百姓负责。”
所有人的命……
“您放心,我只知道我的责任是什么,我要做什么,其他什么人和我没关系。”
周局欣慰地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许博衍点点头。
“对了,那天见到你爸了吗?”
许博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见着了。”
“老许是工作狂,其实这一点你和他挺像的。博衍,你爸也是奔六的人了,体谅一下他。”
许博衍表情不变。
周局拍拍他的肩头:“你们是父子,不是仇人。”
许博衍扯了扯嘴角:“他找您了?”
“就他那个臭脾气,也不会找我说什么。”
许博衍默了一下:“周叔,我都习惯了。”
“博衍,听我的话,过去的事放下吧,你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们父子现在这样。你妈那么善良,她的选择,我相信她不会后悔的。”
许博衍呼了一口气:“我知道。”
“那你先回去忙吧。”周局知道劝不了这个臭小子,这驴脾气和他爸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这父子俩的心结什么时候能解开?“对了,周六你一个人去雨花河?”
“还有报社记者。”
周局想了想:“是上回那个小记者?”
“是的。”
周局有些印象了:“那天演习,你和她在河边说话来着,我看到了。”小丫头挺活泼的,长得也可爱。他的嘴角浮着笑意,“去吧。博衍,你啊,也该谈恋爱结婚了。”
许博衍没把周局的话放心上。
朝雨,太小了。
朝雨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她在考虑许博衍的建议,可能真得报个健身房,一周去两次就好。
“宁珊,你上回去的那家健身房怎么样?”
“你说的是湖北路那家?早关门了。我办了一千块钱的卡,就去过一次。”她咬牙切齿,“怎么?你要去健身房?”
朝雨点点头:“想去啊。”
“你这么懒,钱也是白花。”
“夏天了,要不我们去报游泳班啊,减肥塑形。”宁珊的眼睛扫了一眼朝雨,“塑形哦!”
朝雨眼前恍惚了一下:“以前就学不会游泳,这辈子估计都学不会了。”她眨眨眼,“我才不需要塑形呢。”
两人去年冬天一起去汗蒸,她就见识过宁珊傲人的身材。可怜她妈妈在高中时每日给她喂猪蹄,终于把她喂成了B。和宁珊的C相比,真是相形见绌。
“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最近有什么好电影?《战狼2》?”
朝雨犹豫了一下:“周末要加班。”
“加什么班?”
“专刊啊。我和许博衍约好去雨花河。”
“臭气熏天的,约会也不选个好地方。”
朝雨强调:“是工作。”
“可真敬业啊。”宁珊和她开着玩笑。她知道朝雨对工作也是拼了命的。朝雨是真正爱记者这行,而不是为了混一碗饭。
这年头,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也是一种运气。能坚持自己的梦想,更是运气。
可朝雨已经等了两天,许博衍还没有给她消息,待定什么时候定啊?
周五晚上,许博衍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给朝雨发了信息:明天八点,路口站。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短信。
朝雨仔细看了两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传来他微微沙哑带着鼻音的声音:“喂——”
“是我,朝雨——”
“我知道,什么事?”
“许队,你感冒了?”
许博衍低咳了一声:“明天有问题?”
“有。”朝雨握紧掌心,声音软软的,“我的车还没有拿回来……能不能搭你的便车?”
许博衍顿了几秒:“你住哪儿?”
“佳苑小区。”
“明天早上八点我去接你。”
朝雨笑嘻嘻地回道:“那就麻烦你了。晚安啦,许队。”
声音如同风铃,清脆悦耳,撞击着他的耳膜。窗外,灯光辉煌,夏至已至,酷热中带着一丝清凉。
宁城的夜,一片安宁。
佳苑小区位于城南,宁城房价还趋于平缓时期,朝妈一口气在这个小区两栋楼里分别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朝晖,一套给朝雨。她各付了一半的首付,剩下的就让兄妹俩工作后自己还,也是想给他们一点压力。
这一点,朝雨一直觉得她妈妈是个很有眼光的人。
朝妈总是说:“我这辈子眼光最好的一次,就是看上了你爸。”
朝雨:“……”
第二天早晨,朝雨七点半就出门了。她穿着牛仔短裤、黄色T恤,脚上穿着小白鞋,加上背着双肩包,看着就像学生。
小区门口有很多小吃店,烧饼、包子应有尽有。朝雨也不知道许博衍的喜好,就买了包子和豆浆。多等了五分钟,那辆熟悉的越野车终于出现了。他摇下车窗,眼睛望着她,朗声说道:“上车。”
朝雨大步走过去:“许队,迟到五分钟哦。”
他应了一声:“路上出了一起车祸。”
朝雨可没有怪他,连忙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你吃过早饭了吗?我买了肉包子,还有豆浆。”说着便塞了两个包子给他。
她低着头咬了一口,吃东西的时候,她的眉眼都眯着,似乎很好吃。
见他不动,她咽下口中食物:“这家包子很好吃的,包子叔每天自己揉面,肉馅都是自己调的。他家包子每天限量卖的,我排了二十分钟才买到四个。”平常她能吃三个,今天特意给他两个,“你不吃的话给我。”
许博衍失笑,捧着包子咬了一口,皮软肉鲜,确实还不错。她期待地看着他,他点点头:“还行。”
朝雨一脸悦色:“不错吧?我在微博推荐过这家店,来吃过的人都给我点赞了。”
许博衍几口就解决了包子,问道:“你怎么发现这些店的?”
“我在宁城生活了二十三年了,知道得可多了。”她一脸小得意。
许博衍的嘴角扬了下,侧脸看着她。她穿着短裤,露出一双白净的腿。这双腿捂了一个冬天更白了,白得有点恍人。这么一对比,许博衍真是够黑的。
见他在看自己,朝雨晃晃脚:“新买的运动鞋。”
许博衍应了一声:“这么白的鞋不怕脏吗?”
大概男人和女人看实物的重点永远不一样:“可是好看啊。”
好看没看出来,许博衍只觉得很白。
许博衍启动车,路上,他又问了一句:“你的车怎么样了?”
朝雨回道:“4S店让我下周去拿车。其实我的车是去年进水,后来送去修,今年已经出了两次这种情况了。”
“怎么进水了?”
“去年宁城大雨啊。车当时停在地下车库,我人又不在家,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淹了。”这种天灾谁也没办法。车子去修过,但是受伤严重,再也恢复不到当初了。
“去年的雨确实很大。”
“我有同学在珞城,当时发了照片,珞城好像也挺严重的。”
许博衍点头:“很严重。”几个县城差点都要转移了。
朝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希望今年不要再像去年那样了。”
许博衍轻扯了一下嘴角:“希望吧。”
朝雨神色恍惚了一下,她想到他去年在珞城的事。先前她觉得他是占了天时地利的便宜,现在想来是她的认知出了错。
一个小时后,两人到达雨花河。烈日炎炎,走了一会儿,两人被晒得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朝雨庆幸今天穿着短裤,不然要热化了。再看许博衍穿着浅咖色的休闲裤,他也不嫌热,还是说夏天他就这么过的?
许博衍回头,见她在看他:“前面就到了。”
“哦。”
越走越近,一股恶臭随风飘来。河水完全不见清澈,河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垃圾,在阳光的折射下,水面泛起了五颜六色的光点。朝雨屏住呼吸:“前两年不是说花了几千万在整治了吗,怎么还这么差?”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许博衍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大片工厂,朝雨若有所思:“环保部门不管吗?”
许博衍扯了扯嘴角:“往前走吧。”
河岸边杂草丛生,蚊虫不断。走了一截路,朝雨两条腿上不知道被叮了多少个包。这里的蚊子特别厉害,被叮的包没一会儿就肿起来了,还特别痒。许博衍走在前头,背脊笔挺,裤脚上也沾了不少草屑。
两人走了两个多小时,许博衍将附近的排水口都记录了下来。
朝雨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神色专注,薄唇紧抿着,眉峰凌厉,双目有神,拿着相机拍照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最重要的是……那双手曾握住自己的手,掌心温热有力,带着细微的茧子。他认真地看着周围的情况,而她认真地看着他。
他拍了很多照片,发现几个排水口堆满了生活垃圾。随即把照片传给徐逸,给他打了电话:“下周一和这个区负责人联系一下,让下面安排人,尽快把排水口的垃圾清理干净。”
徐逸问道:“许队,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朝雨从后面跟上来,喊了一声:“许队,我刚刚看到河边有一头死猪!”
徐逸听见了声音:“是朝记者啊?哦!我懂了,先挂了,不打扰你们了。”
许博衍回头,看到朝雨眉心紧蹙。
朝雨没想到这一片这么可怕,她小时候在河边,附近的阿姨还在河里洗衣服呢。那时候水还很清,夏天他们还可以钓鱼钓虾。
许博衍凉凉地说了一句:“这猪在这里还好。”
“什么意思?”
许博衍笑了笑:“没被人拖走啊,你说要是被做成吃的……”
朝雨心里一阵恶心:“别!快别说了!”
许博衍刚想笑,笑容却凝滞了:“朝雨,你先别动。”
朝雨呢喃了一句:“怎么了——”
“别动!”许博衍转身看了看四周,捡起一旁的木棍。
朝雨僵住了,钝钝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东西?”
“有一条蛇在你左脚边……”
那是一条灰色的蛇,大概一米多长,就在朝雨的脚边三十厘米的距离,缓缓爬行。许博衍拿着木棍,眼疾手快地朝着蛇身用力一打,蛇受到惊吓,瞬间游走了。朝雨一身冷汗,原本红扑扑的脸色一瞬间白了。
许博衍云淡风轻地说道:“没事了。”
朝雨眼泪都要蹦出来了:“吓死我了。”她双腿发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许博衍默了两秒,默默伸出右手。她那害怕的表情可怜兮兮的,就像他门口那只猫。
朝雨抓着他的手臂。她的手软软的,掌心满是汗,看来被吓得不轻。他低声问:“你还好吗?”
朝雨抽抽鼻子:“没事。”
他那清俊的容颜漾起一抹笑意:“还有你怕的啊?”
朝雨不想和他斗嘴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缓了过来。
两人原路返回。
许博衍站在香樟树下抽着烟。他一手插在兜里,倚在树干上,身姿卓绝,神色难得慵懒。朝雨在车上喝了大半瓶水下车,来到他身旁,捡了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着。她低着头,树叶被她撕成一条一条的:“刚刚谢谢你。”
他抿着嘴角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她微垂着脸,头发挡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阳光透过树叶,稀疏地洒落下来,这一刻让他有些恍惚。恍惚地想到那日在墓园,她一路低头,时不时地抹着泪,明明很伤心,却强忍着。再后来,她的车启动不了,她失措地求助,他一直看在眼底。当她终于敲响了他那扇玻璃,他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许博衍扔了烟头,踩灭了,抬首看着远方的天空。蓝天白云,没有暴雨,没有雾霾,这天气真好!
朝雨坐在台阶上,数了数腿上的包,竟然有十二个。许博衍眸光恰好落在她的腿上,看着红红的蚊子包,他顿了一下:“去吃饭吧?”
“不回去吗?”
许博衍敛了敛神色,迈开了腿:“我饿了。”
朝雨脸上挂着笑意:“听你的。”
两人去了附近一家餐厅。坐下没多久,许博衍起身:“你先点菜。我去买包烟。”
朝雨问道:“那你要吃什么?”
“随便点。”他对吃的没有太多要求。
许博衍出了门,右拐去了一家药店。不一会儿,他回来了,直接把东西搁她面前。
朝雨还没反应过来,错愕了几秒才问道:“给我买的?”她打开袋子,竟是药膏还有花露水。
许博衍唔了一声:“以后再出来记得穿裤子。”
朝雨嘴角抽了抽:“我这是裤子啊,牛仔短裤也是裤子啊!”
许博衍面上不动声色:“强词夺理。”
她笑着:“谢谢你的药膏啊。”
朝雨涂完药膏,去洗手,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条腿,真是可怕。等她回来的时候,许博衍正在接电话,声音低沉,似有不悦:“我在外面。我不是几岁孩子,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他的唇角抿成一条薄线,脸色也沉了几分。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脸上出现烦躁困扰的表情。他向来严肃,不过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和他几次相处,朝雨也知道他人很热心。
幸好,这时候店家开始上菜了。她默默地走进去。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
朝雨点了四菜一汤。绿油油的菜叶汤吃在嘴里有些苦涩,舌头发麻。许博衍只喝了一口汤,就不动了。
朝雨瞧见了,笑嘻嘻道:“许队,这是菊花脑,清热解毒,这个天气喝最好了。你多喝几口就能适应这个味道了。”
许博衍对蔬菜没有什么研究,只认识常见的菜:“这是什么菜?”
“算是野菜吧。这几年突然就火了,家家都吃,饭店也是。”她心里暗想,连菊花脑都不知道,他一定是假的宁城人。
许博衍知道她对吃最在行,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做社会新闻版?”
朝雨敛了敛神色:“以前看过闾丘露薇的《采访手记》,写她在阿富汗战斗的经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她一样。”尽自己的力量,做些有意义的事,这样才对得起活下来的这条命。
许博衍看到她那双眸子里闪烁着希冀与坚持,透着执着的力量。他的眸底微微闪过几分惊讶,没再说什么,端着菜汤喝了几口,真难喝。
朝雨咯咯地笑起来:“你要是喝不惯别勉强自己啊。我好朋友在宁城待了五年,依旧适应不了这个味儿。”
许博衍也不是娇气的人,上前线的时候三餐不定,啃着馒头就着白水,还不是过来了?他默默地喝了一碗汤,到最后,确实不觉得太苦了。
朝雨吃饱了放下筷子,心里万分感慨。没想到一开始她那么讨厌他,现在竟然能和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说话,真是神奇的事!
吃完饭,两人回去。
上车后,朝雨把之前准备的资料从包里拿出来:“我打算做一个友情告知,这是我在网上搜集的资料,还请专家过目。”
许博衍细细一看,十条友情告知,很细致。看得出来,她认真筹划了。他扬扬眉:“缺一个电话。”
朝雨想了想:“那放谁的电话?你们办公室的,还是你们大队的?”
许博衍想了想:“都放吧。”
朝雨弯起嘴角:“好嘞!”
许博衍侧头,目光与她对视着,他忽而一笑。
车里正放着轻柔的音乐,也不知道是谁唱的。朝雨突然觉得,五岁还是有代沟的。比如,许博衍听的歌她都没有听过。她侧身,想和他说说话:“许队,干你们这行辛苦吗?”
不苦是假的。他坦然地说道:“苦。尤其在基层。”
朝雨脸色一凛。
许博衍平静道:“你看过《我们的挑战》吗?”
“我知道。你也会看综艺节目?”
许博衍失笑:“我为什么不看?”
朝雨嘀咕了一句:“我以为你每天就是看材料研究呢。”
“那档节目有一期,两位明星去了一个泵站,和工作人员一起清淤。我们日常很多生活垃圾顺着污水漂流堆积,日积月累,地下水道的排水口就被堵住了。垃圾不腐,难以清理,因为在地下,机器也无法工作,只能靠人力。而地下水道空气稀薄,人根本无法待久。朝雨——”他突然叫了她名字。
朝雨只觉得神经突然被拧了一下,他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字似有千斤沉。
“有时候并不是上面不作为,而是力不从心。一方面在做,另一方面在毁。夏天积淹水,责任并不完全在有关部门。当然,我们也有责任,我们没有及时完善。”他的目光平静,没有责怪,没有嘲讽。
朝雨的脸登时火辣辣的,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动着,眼睛涩得厉害。她慢慢低下了头,手指捏紧:“对不起……”讷讷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
对不起,她错了。她羞愧不已,还有心疼。
许博衍开了窗,一阵热风吹进来。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说道:“不知者无罪。”
朝雨:“……”
我们总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觉得自己看到的、自己的认知是对的,甚至还死不悔改,拒不认错,自以为是正义的使者,其实有时候不过是在扮演着搅屎棍的角色。
朝雨深吸一口气:“下回你们再出任务,我跟你们一起去。可以做直播,效果肯定会很好。”
“直播?”
“手机直播,现在很火。还有人直播吃饭、直播睡觉。”
“有人看?”
“当然有!”
许博衍突然笑了下:“你也可以直播吃饭。”
“啊!”
“你吃饭的样子很好看,看着就有食欲。”
朝雨:“……”他这是在说她是吃货吗?
不知不觉进了城,朝雨下车前问了一句:“许队,你住哪儿?”
许博衍说了地址,朝雨眼前瞬间一亮:“我好朋友宁珊也住那儿!那边有家串串,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我上次和宁珊排了两个小时才吃到。”
许博衍笑了,眼带戏谑。说到吃,她的眼睛都发亮了。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声音小了下来:“你们那边有很多美食店。”
车子停在路边,朝雨看着他:“许队,今天谢谢你啊——你的药,还有你的提点。”
许博衍没说什么话。小丫头冲动是冲动,不过性子还算乖巧,孺子可教也。
“那再见了。”
他点点头。
许博衍回了一趟家,他已经两年没回去了。进门的时候,大姨开的门,眼底满是惊讶,嘴唇张张合合:“博衍——你回来了啊!”
“大姨——”他给了她一个拥抱。大姨是席家的远房亲戚,母亲去世后,席家请她来照顾他们父子,这一来就是十来年。
大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这孩子,回来多久了,也不回家看看!”
许博衍和她感情亲厚,解释道:“雨季事情有点多。”
“工作再忙也要回来啊,至少回家吃顿饭吧。”
两人边说话边走进来。
大姨说道:“你爸在书房,你阿姨在陪肖珈复习。”肖珈是他的继母肖韵的侄女,两人以前见过一两次。大姨压着声音,“肖珈下学期升高三,那孩子玩心太重,你阿姨抓得紧。”
许博衍失笑,现在的孩子和他们那时候不一样。
许剑峰知道儿子回来,从书房出来,脸色好了很多:“回来了。”
许博衍叫了一声:“爸——”
大姨连忙去拿水果:“来,多吃一点儿。我看着怎么黑了那么多,博衍上高中那会儿多白啊!”
许剑峰却说:“男人黑点好。”
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肖韵和肖珈下了楼。
肖韵三十出头的年纪遇见了许剑峰,和许剑峰结婚后,两人没有再要孩子,因而肖韵对这个侄女很上心。她和许博衍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她也在尽自己的责任。
“博衍回来了啊?珈珈叫人啊!”
肖珈黑着脸,抿唇不说话,情绪很明显:“叫什么?叔叔?”
听了这话,连好脾气的肖韵这会儿都想揍人了。
许剑峰开口道:“学习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珈珈,以后有问题可以问问你博衍哥哥。”
肖珈这才看向许博衍,趁着大人不注意,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许博衍笑了笑,这模样倒是让他想起了朝雨。
肖韵说道:“你们先聊,我去厨房看看。”
肖珈也开口:“我去看会儿书。”她想暑假出去玩,可是小姑和爸爸妈妈都不同意。离去前,她悄悄打量了几眼许博衍,黑大哥长这么帅了。她老听他们说,他学习好,现在更是了不起。哼!
父子俩在客厅说着话。
“工作就是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妈妈。”
“前些日子我刚去过。”
许剑锋一阵沉默,干干地搓了搓手:“博衍,你妈妈……”
“爸,在家就不要再提妈妈的事了。”已故的人,就留在心里慢慢念想吧。何况,他已经有了妻子。
“肖韵不是小心眼的人,她也很钦佩你妈妈。”
许博衍勾了勾嘴角,脸色淡漠,不再说话。许剑峰叹了一口气,咽下了很多话。
晚饭后,许博衍回了自己的卧室。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躺在床上,闻着熟悉的洗衣液味道,依稀还是母亲惯用的牌子。
什么都没有变,可是人不在了。
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朝雨发来的短信。
朝雨:许队,我的检讨书写好了,这次是真心诚意的。
她绞尽脑汁,拉下脸皮,终于给他发了这条信息。发完后,朝雨紧张地握着手机。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小女子要能屈能伸。
许博衍看着信息,嘴角浮起笑意,心底一处软软的。愣了几秒,他登录微博,翻开她的微博。
空山新雨更新了一条微博“城市的美好,是因为他们的付出。从前不知道,此后,共同约定:不乱扔垃圾。”配图正是他推荐的那期节目里的一张截图:几个穿着橙色制服的队员在黑暗的地下,只用双手在清淤。
许博衍想了想,默默地点了一个赞。
朝雨这个年纪,初入职场,对工作充满了热情。这一次,她和许博衍磨合得好,让她从心底燃起了一股力量,整个人充满了活力,像打了鸡血一样。办公室的同事都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是啊,这个年纪也该谈恋爱了啊。宁珊和她一般大,在大学就开始恋爱,决定和老秦明年结婚了。而朝雨的感情史依旧是一片空白。
她把友情告知的联系号码加上去之后,让宁珊再帮她参谋参谋。宁珊看过,说道:“你最近打了鸡血了啊?”
朝雨低头看着材料:“七月中旬得交稿,时间紧张。”她想把这件事做好,或许,有人看到能受益呢?所以她格外认真。
宁珊凑过来:“到底是爱情的力量还是……”
朝雨抬头翻了翻白眼:“无聊。”
“你和许博衍处了几次,没啥感觉吗?”
“许博衍那个人呢,和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面冷心热,做朋友可以,做男朋友不行。”
宁珊笑:“凡事别说那么肯定,万一打脸了可不好看了。”
朝雨轻轻一笑:“不会的,许博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宁珊嗷了一声。朝雨不想和她耍嘴皮子:“周三有空吗?”
“什么事?”
“我高中一同学生日,陪我去吧。”
“不去。”
“陪我吧。我和他说了带朋友去的。”
宁珊拗不过她,答应陪她去。
朝雨把席哲和许博衍的关系告诉她,宁珊惊讶:“你和许队真是有缘啊,他表弟和你是同学呢,你们完全可以亲上加亲。”
朝雨:“……”
到了周三下午,许博衍刚开完会就接到席哲的电话:“哥,我一会儿来接你。”
许博衍拧了拧眉:“小哲,你皮痒了?”
席哲呵呵一笑:“十五分钟后我就到单位大楼了。”
许博衍放下手机,无奈地关了电脑,对徐逸说道:“今晚值班帮忙顶一下。”
徐逸诧异:“许队,你要约会?”
“表弟生日。”
徐逸一脸惋惜。许博衍瞧着他那副表情:“你小子想什么呢?”
“想工作,也想女人啊。我妈催了,让我今年一定带个媳妇回去。许队,你家里人不催你吗?”他可比他们大好几岁呢。
“催!”
“那你怎么办?”
“不听。”他关上门换衣服。
徐逸盯着他光裸的背脊,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男人也会羡慕男人的身材,他们许队的身材精悍、肌肉结实,这副身材真是让人羡慕。他的后腰上有一道十厘米长的疤痕,以前倒是没注意过。不是新疤,应该有些时间了。
许博衍换好T恤后扫了他一眼:“看什么!”
徐逸竖起大拇指:“许队,身材真棒。”
“一边去!我走了。”他拿起手机,就这样出门。
不一会儿,席哲开着他的车来了。他又换了一辆跑车,真够嚣张的,看来真是皮痒欠抽了。车后座上还有一对情侣,亲切地喊了他一声:“大哥。”
许博衍坐在副驾上,问道:“这车什么时候换的?”
“上周,怎么样,酷吧?你要不要试试?”
“你爸知道?”
席哲脸黑了:“我给我自己买的礼物不行啊!”
许博衍失笑:“行啊。你翅膀硬了,想怎么样都行。”
席哲:“……暂时先别告诉家里。”
许博衍嘴角一扬,还用他说吗?
席哲的二十三岁生日宴,是在石嘉行的别墅庆祝的。别墅大,什么都有,人多,做什么都方便。
席哲今天穿得也是人模狗样,打着领结,头发都用发蜡打理了:“人都来了吧?”
石嘉行开口道:“朝雨还没来。”
“她啊,大记者太忙了,说是晚点到。”
许博衍拧一下眉。小哲性格执着,不达目的不罢休。以朝雨的性格肯定不想来,不过还是被他磨得来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院外有汽车的声响。过了几分钟,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许博衍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指尖的烟头一闪一闪。他慢悠悠地吸着烟。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她。
她穿着一身黑色连体裤,整个人都淹没在暮色中。
席哲听见动静出来,和石嘉行相视一眼,一脸得意:“我说了吧,朝雨会来的。”
石嘉行搭着他的肩,笑着:“你赢了,回头我微信转账。”
两人去迎接老同学。朝雨笑嘻嘻地递上礼物:“席哲,生日快乐。”
“人来了就行,买什么礼物啊!”
“礼轻情意深。这是我同事,宁珊。”
“欢迎欢迎。”席哲眨眨眼,“我可真怕你带个男士来。”
朝雨瞪了他一眼:“你先看看礼物,合不合——适。”合不合脚。
席哲慢悠悠地打开袋子,见是鞋盒,他诧异了一下,打开一看果然是鞋子——一双夹脚凉拖。
众人觉得这夹脚拖鞋实在和席哲的风格不符合,一群吃瓜群众戏谑道:“这是最新款吧?时尚!席总,你不试试?不要辜负朝雨的心意。”
滚你丫的!
席哲被迫换上了夹脚凉拖,43码正是他的码,朝雨真是有心了:“你怎么知道我的鞋码?”
朝雨总不能说实话吧:“碰运气猜的。”
“这礼物真别致。”
“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记得那会儿开学,你穿着夹脚拖鞋到班上,走路总发出吧唧的声响。有一回你上课睡觉,你同桌把你拖鞋抽走了,后来你们抢鞋子,鞋子砸到黑板上,正好老师在布置作业……我们都笑死了。”
在场的人都笑了,除了席哲。那以后,席哲再也不穿夹脚凉拖来学校了,丢人!席哲把凉拖收起来,从朝雨身边经过时,咬牙说道:“你是来拆我台的吧?”
朝雨眼里闪着狡黠:“我哪儿敢啊!”她回头看到一直坐在那儿的许博衍,对宁珊说道:“我一会儿来找你。”
宁珊点头:“去吧,我也逛逛,这里真漂亮。”
朝雨走到许博衍身边,清脆地喊了一声:“许队,你也来了啊。”
许博衍抬首看着她,她的背后是一片灿烂的星空,而此刻她弯弯的眉眼丝毫不比繁星逊色。他拧灭烟头,问道:“车子修好了?”
“修好了,不过店家说,下回再坏就修不了了。”
许博衍应了一声。
凉风浮动,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树多,蚊子也多,许博衍的胳膊上趴着两只黑蚊子。
朝雨眯着眼:“别动!”她指了指他的胳膊,“有两只!”
许博衍瞄了一眼,抬手一拍,两只蚊子瞬间阵亡了。
朝雨根本来不及出手,她笑眯眯的:“你怎么打得这么准?我都是手还在靠近,蚊子就飞了。”
“打蚊子就是要快。”他起身看了她一眼,今天倒是乖,没再穿短裤来了,“进去吧。”留在这里就是喂蚊子。
朝雨边走边和他说着专栏的事:“你给我的材料我都看完了,拎了一些重点出来。还有,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她期待地看着他。
“说!”
“能不能说点你的事啊?比如你这些年的经历啊,你的爱好、你的照片……”
“我的爱好?”他挑眉,“和防汛有关系吗?”
“这个我随便问问而已。”朝雨顿了一下,“你有什么爱好?”
许博衍:“……”他脚步微微一顿。
朝雨:“怎么了?”
许博衍眯了眯眼:“你以前也会利用工作这样打探别人的隐私?”
朝雨被他看得心头怦怦直跳:“我是看人的。”大家肯定对你比较好奇。
许博衍嘴角挑了一下:“哦,你问过几个人?”
朝雨:“……没有,你是第一个。”
他笑而不语。
朝雨有说有笑地和许博衍走进来,远处,席哲和石嘉行面面相觑。石嘉行问了一句:“朝雨和你哥很熟?”
席哲也是充满了疑惑:“我哥是她的采访对象。”
“什么采访?”
“防汛的吧,他们报社要做防汛专版。”
石嘉行若有所思。
席哲手肘碰了他一下:“吃醋了?”
石嘉行笑了一下:“只是有点好奇。”
“我说你啊,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至少让我试试吧,追不追得上再说。”
席哲抖了抖:“你他妈中邪了啊。”
朝雨和宁珊开心地吃着点心。宁珊喝着果酒,说道:“后面还有个大游泳池。天天住这里多幸福啊。”
朝雨回了一句:“行啊。那不给你WiFi,你住几天试试。”
宁珊:“……”
对面的许博衍听到,抬眼看了一眼朝雨。小丫头有时候说话真的能把人气死。
朝雨对他笑笑,问道:“许队,你没WiFi能活吗?”
许博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可以。”他曾经参加过训练,一个月没碰手机,他觉得无所谓。
宁珊直言:“那你女朋友怎么联系你?”
朝雨忍着笑意,许博衍也被问住了。两个女生都盯着他看,他硬着头皮说道:“训练是这样要求的。”
明显他答非所问,朝雨也不再问下去。不过再一想,他女朋友以后可咋办?没有网,和男朋友失联了。
吃过晚饭,宁珊想多玩一会儿:“难得出来一次,再玩会儿啊。”
朝雨应了她,自己去别墅转着玩了。泳池边一片安宁,池水印着月光,闪闪发亮。她本能地离得远远的。别墅里灯火辉煌,她四下看看,脱了鞋子,走在雨花石铺的小路上。走了一圈,突然看到前方一个身影,细细一看,原来是石嘉行。朝雨下意识地想避开,想了想,她这么做不是心虚吗?于是顺着路走过去。
石嘉行看着她:“你怎么不在里面玩?”
朝雨摇摇头:“我不会打牌。你呢?”
石嘉行心想,我出来看你的。可终究没说。
朝雨动动脚趾,鞋子还丢在另一头呢。算了,回头去拿吧。这会儿她沿着泳池走着,心里忽上忽下的,生怕发生什么。
可往往你越担心什么,就真的会发生什么。
朝雨也不知道,席哲突然会出来,几个人手里拿着蛋糕追着他跑,要糊他的脸。席哲朝她冲过来的时候,朝雨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进了泳池里。
水漫过她的头顶,淹没了她的身体。她只看见一团黑色,水声入耳,大脑混沌不堪。那种恐惧再一次袭来。
宁珊惊叫:“朝雨不会游泳!”
话落,许博衍扑通一声跳下泳池,一把托起她的身子,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朝雨!”
朝雨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鼻子也被堵住了,空气似乎都被抽光了,她有一种快要死的感觉。她好像听见了一个温柔的声音,有人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别怕!”是谁的声音?
许博衍把她抱上岸来,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头上还在滴水。他探了探她的心跳,一切正常。许博衍拍了拍她的脸颊,确定她没有呛水,又喊了两声:“朝雨——朝雨——”人就是没醒。
席哲站在那儿,一脸后悔的表情。刚刚那一幕发生得太快了,他的大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咽了咽口水:“这泳池不深啊!对吧嘉行?”
石嘉行拧着眉,没答他的话。他想上前,可是许博衍一直守在朝雨身边,那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就在刚刚他准备下水的时候,许博衍突然冲出来,速度快得谁都没有发现是他。
宁珊抓着朝雨冰凉的手,声音颤抖:“许队,朝雨怎么还不醒啊?”
心跳频率一切正常,许博衍也不明白,他的脸色暗沉,想了想,说道:“别动她,放平。”他跪在一侧,双手按压着她的胸口,连按了十下。
席哲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那赶紧人工呼吸啊!她肯定是呛到水了,人工呼吸!”
宁珊也连连点头:“对,人工呼吸。”
席哲扯着嗓子道:“你们谁给她人工呼吸?”
众人沉默。
席哲咬了咬牙:“你们不来,我来!”他大步走上前,“哥,让我来。”
许博衍头也没有抬,右手一扇,力量又狠又重,直接把他拍走,厉声道:“你能不能给我安静点!”
席哲的手臂上霎时出现一个红印,疼死了!他愣住了。他有多久没见过他哥发火的样子了?小时候,他哥是他们院子里的孩子王,谁都听他的。七八岁的席哲被隔壁大院的孩子欺负,负伤哭着跑回家,许博衍二话没说,第二天就把欺负他的人狠狠揍了一顿。
许博衍发起火来,样子很吓人,泳池边瞬间鸦雀无声。
许博衍咬着后槽牙,脸沉沉的,目光落在朝雨脸上,此刻她安静得好像昏睡了一般。他想到了她说话时盛气凌人的样子,一双眸子滴溜溜转着。
他抹了一把脸,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池水,随后一手托着她的脑袋,右手掐在她的人中,用力一掐。
“啊!痛啊!谁掐我!”朝雨号叫起来,睁开眼,气呼呼的。目光对上他,她立马闭上嘴巴。
他抿了一下唇角:“醒了。”声音低沉。
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宁珊又哭又笑:“朝雨,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朝雨神色有点儿恍惚,微微摇摇头。
“你怎么回事啊?”
她勾了勾嘴角:“吓晕了。”
许博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在分辨她的话。他的目光一直悄悄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真是被吓坏了!
朝雨抬手揉着胸口,嘴里嘟囔着:“好痛。”
宁珊一脸紧张:“哪里痛?”
“胸口疼,好像被人打了——哎哟,一动就疼。谁打我的胸了?”
宁珊:“……”
席哲:“……”
石嘉行绷着脸,目光冷冷地看着许博衍。
许博衍动动嘴角:“小哲,找件衣服给她换上。”
席哲浑身僵住:“是!”
朝雨的大脑晕晕乎乎的,身子还在发抖。席哲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朝雨,这事我很抱歉。”
她笑笑:“你又不是故意的,也怪我没注意。”
席哲打量着她:“你刚真是吓晕了?”
朝雨轻轻应了一声。
席哲微微惊讶,玩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掉进泳池晕死过去,而不是淹死。”
朝雨的心狠狠一怔,脸色猛地一变:“席哲,你嘴巴怎么那么毒!”她气得直接把毛巾扔他脸上,“你这头蠢猪!”
席哲今晚第二次被骂,难道大家都忘了今天是他生日吗?“你脑子进水了啊!”他简直难以置信,朝雨骂他是蠢猪?
石嘉行找了一套男士T恤和大短裤给她,朝雨将就着换上。衣服大了几号,她只好在腰间打了一个蝴蝶结,样子有几分滑稽。
朝雨气呼呼地出来:“宁珊,我们走吧。”
石嘉行劝道:“明早再回去吧,你刚刚受惊,怎么开车?”
“我没事!宁珊你先上车。”
石嘉行突然拉住她的手:“朝雨,你先冷静一下,席哲和你开玩笑的。”
朝雨甩开他的手,正色道:“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
谁也不知道朝雨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石嘉行,我没事。我只是累了,我想回家。”越说她的声音越抖,情绪也快绷不住了。
“我送她们。”许博衍从后面走过来,一字一字说道,声音沉而有力,“我正好回去。”
石嘉行心里堵得难受,怎么什么时候都有这个男人的事啊?早知道上回就不让席哲介绍他们认识了,他好像招来了一匹狼。
朝雨现在烦,就想离开:“许队,就麻烦你开车了。”说着把钥匙抛给他。
许博衍瞄了一眼她身上穿着的男士T恤,宽宽松松的,稍有动作就露出了大半个肩头,那衣服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他眯了眯眼睛:“走吧。”
车子行驶在夜色中,朝雨和宁珊默默坐在后面,朝雨闭着眼,大脑发胀。
宁珊握了握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朝雨回了一句:“放心,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宁珊还是有几分担心:“那我晚上陪你。”
月光轻柔,夏夜安宁。很快就到了她家小区,车子开了进去,许博衍找了空位停好车。宁珊先上楼了,朝雨解了安全带,对他说道:“许队,你开我的车回去吧。今晚谢谢你。”
许博衍回道:“小哲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他那人没心没肺的,我也是吓到了。”
窗外的路灯发出淡淡的光泽,些微光线映在她白皙的脸上,给她增了几分活力。许博衍第一次发现,朝雨的眉毛很好看,很自然,不浓不淡,带着几分英气。
朝雨起身时突然扫了他一眼,目光被他脖子上那块玉片吸引住了。她僵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幽深的眸子,失神问道:“我知道了,是你压我的?”
许博衍看了她一眼,光线昏暗,他五点二的视力能清清楚楚看到朝雨气鼓鼓的脸。他嗯了一声,话语有些艰涩:“我按的,情况特殊。”
朝雨越想脸越烫,嘀咕了一句:“许队,你……你就当做了一个梦。”
许博衍老脸一红,出现一抹可疑的红晕,只是她没有看到。
朝雨尴尬不已:“我上去了。”她说完就上了楼。
许博衍坐在车上,摸出一根烟。他的手夹着烟,搭在车窗上,烟灰随风飘落。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上一口,神色被夜色掩埋,眼角却依稀可见一抹哀伤。
第二天早上,朝雨有些发烧,宁珊帮她请了一天假。朝雨睡了半天,到了傍晚症状更严重了。
石嘉行给她发来信息,到傍晚她才看到,回复他:不用担心,一切都挺好的。
她吃了药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沉,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又掉进水里了,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感再次压迫着她。幸好,手机音乐响起来,解救了她。
她拿起电话,没看就接通了:“喂——”声音沙哑,如同老鸭嗓子。
许博衍默了一下:“是我——”
朝雨清清嗓子,嗯了一声。
“感冒了?”
“嗯,有点。”
“我在你家楼下,车停在东边银杏树下了。”
“辛苦了。钥匙搁我家信箱就行,901。”她无力地说。
许博衍应了一声:“那好。”
朝雨一脸迷茫——她刚刚在梦里梦到他,所以他就出现了?要不要这么神啊!
半个小时后,门上传来几下声响,好像是在敲她家的门。
朝雨揉了揉胸口,咳嗽加上之前被压,她直觉自己受了严重的内伤,胸骨疼得厉害。
打开门,一个扎着马尾的小丫头站在门口。
“姐姐,你好,这是你的药!”小丫头十来岁,长得很可爱。
朝雨一脸诧异:“小妹妹,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啊?”这年头外卖可以送货上门,药也可以送货上门了吗?
“一单元901,没错。姐姐你姓朝吗?是王朝的朝,不是曹操的曹。”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朝雨突然间发蒙了,心头一阵乱跳。她接过药打开一看,有几盒感冒药,两瓶京都念慈庵,还有两盒金嗓子喉宝:“是不是一个高高的大哥哥让你送来的?”
“是啊。哥哥在我家药店买完药,给了我十块钱,让我送过来的。好啦,我要回家了。”小丫头按了电梯,进去前,她突然又说了一句,“姐姐,哥哥提醒你多喝水。”
朝雨盈盈一笑:“知道。谢谢了。”心里甜得要冒泡了,面冷心热的人啊!
朝雨拿起手机,准备给许博衍打个电话。可是要说什么呢?她在客厅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终于拨通了他的号码,掌心都冒汗了。
音乐响了十来秒就接通了:“许队,是我——”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
“嗯。”他在走路,她听见了风声,还有他的呼吸声。
“我拿到药了。”朝雨咬着唇角,“谢谢你。下回再请你到我家坐坐。”今天她不是不想招待他,只是不方便。
许博衍脚步平稳,问道:“嗓子好些了吗?”听着声音还是很沙哑。
“好多了。”朝雨违心地说道,又幽幽开口,“就是胸口疼。”
许博衍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视线越过电视台大楼,望着宁城最高的大厦。他今天穿着黑T恤,浅色裤子,走在太阳底下,还是被晒得恍惚。
许博衍用舌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硬着头皮说道:“过几天就不疼了。”他的力气自己知道,当时是急了,力气难免大了些。
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了。
许博衍喘了一口气:“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
“好。”朝雨捏着手机,听着那边挂断了电话,她终于找到了呼吸的频率。
许博衍为什么给她买药啊,难道是对她有点儿意思?
朝雨纠结了。没有谈过恋爱的人,一颗心上蹿下跳。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仔细地看着那袋药。唔,她从小最讨厌喝念慈庵,喝一口嗓子都给糊上了。
最终,她乖乖地喝了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