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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出茅庐

六月,在连续多个三十六七度的高温天后,宁城终于迎来了一场大暴雨,气温骤然降了好几度,带来了丝丝凉意。

雨下了一天,到了傍晚,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天色暗沉得可怕,正值下班时间,大家都等在大厦门口,犹豫着到底走还是不走。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等也不是办法。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渐渐地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撑着伞冲进了雨里。

朝雨站在边上,伸手接着雨水,掌心沁凉。她出生那日天飘着细雨,爷爷为她取名朝雨。

朝,念(chao),有人会误听为(cao),而更多的人则叫她朝(zhao)雨,他们以为她的名字出自那首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其实不然。

二十分钟后,朝雨的车终于开到了雨花路。马路上的水已经淹没了车轮,雨砸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前方设了警示标志,禁止通行,她停下车。

去年暴雨,雨花路段还发生过一起车祸,一死两伤。后来那边修了三个月的路,没想到今年一场暴雨,又淹水了。这已经是本月雨花路第二次发生积淹水。

朝雨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微博,又看到某大学去年被淹的照片在网上疯传,如今那里成了汪洋大海。她不觉失笑,所以——论取名的重要性。

不长不久的等待后,她终于按捺不住,要下车看看。刚落地,水就淹到了她的小腿肚,走路很吃力。

七八个穿着橙色制服的男人在跑前跑后,一旁几个抽水泵正在紧张地工作。看来是地下水道堵了。这一处有几大住宅小区,要是不赶紧排水,明天可要遭殃了。朝雨又往前走了一些,打算拍几张照片,回去写材料用。这时候有个低沉有力的声音突然传来:“大家注意安全,加快速度。”

那声音又沉又硬,朝雨循声望过去,视线落在一个男人的背影上。男人拖着沉重的抽水带用力甩开:“是下水道堵了。徐逸和我下去,大熊你在上面接应,其他人继续。”字字清晰有力,沉着地布置任务。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夜色模糊,沉闷的空气里夹杂着浓郁的潮气。

朝雨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却每每只看到男人的侧脸。出于记者的职业敏感性,她又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却被喝止了:“把她拖走。”男人的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烦,眼底一片漆黑。

“是,许队。”

高瘦的男人蹚水而来:“这里危险,赶紧回去吧。”

朝雨怔忪,从实习开始,她去过比这还要危险的现场。

她表明身份:“我是晨报记者。这里的积水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我们正在全力抢修。”

远处男人又喊了一声徐逸的名字,声音冷冽冻人。

“时间紧急,我去干活。”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雨盯着他笔直的背脊,那个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朝雨连连点头:“打扰。”

朝雨回到了车上,又等了一个小时,水位下去了四厘米。

每每下雨宁城都要被淹,是天灾还是人祸?

朝雨想到去年她刚实习那会儿,宁城遭遇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雨下了大半个月,城市多处路段被淹,甚至出现下“瀑布”的情景,有的小区一楼的住户家里都被淹了一半。月初,宁城下了一个月的雨,老问题随之而来。她感慨之余在微博上写了一篇文章——雨季淹水谁之责任?

“我们每年都在说防汛,路也在维修,为什么城市地下通道的问题每年都解决不了?所谓的城市水利规划,到底有没有落实到点?我们的相关部门又做了什么?”

相关部门是谁?不言而喻。

朝雨是宁大新闻专业毕业的,读书期间就申请了微博号,微博名“空山新雨”。她平时喜欢发布一些宁城资讯、吃喝玩乐,兼顾社会热点问题,目前有六十多万粉丝。

这篇文章发出去没多久,便得到了大量的转发、评论,引发了同城人的感慨与气愤。不少网民还跑到相关部门的公众微博号下面留言,一番唇枪舌剑。最后这条微博达到了五千多的转发量,也算是火了一把。结果第二天,因为这条微博,她一到办公室就被领导找去谈话。领导一番评论教育,让她立刻删除微博。然而这事并没有结束,朝雨还必须去水务局道歉。

夜,归于平静,雨渐渐小了,雨花路的地下水道终于畅通了,积水慢慢散去。

“许队,去喝一杯。”

许博衍抹一把脸上的水,扬了扬眉眼,卸下了刚刚的严肃:“不了,我先回去。”

他脱了沾着泥水的制服,随手把衣服搭在肩头,里面的白色背心早已湿透,背心贴在身上,肌肉结实。

许博衍步履坚实地上了停在一旁的越野车,瞥了一眼右前方。是刚刚那个记者,车窗开着,音乐缓缓流泄而出。女孩子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许博衍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窗。朝雨被惊醒,侧着脸望着他,双眼迷蒙:“有什么事吗?”

许博衍开口:“积水已经下去了,车可以开了。”撂下这句话,他转身便走。

朝雨辨别出这个声音正是刚刚那个队长发出的。她看着他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辛苦了。”

他的背影高大冷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周三,朝雨去水务局道歉。

报社领导让她和防汛大队的许博衍好好聊聊。一则是为微博的事道歉,二则加深双方关系,方便日后合作。她查过许博衍的资料,他二十八岁,宁城人,水利系统青年专家。他在珞城生活了十来年,去年因参与珞城防汛有功被破格提拔。今年六月初回到宁城,现在水务局防汛大队任职。

非常漂亮的简历,只是不知道真人到底如何。

朝雨早早地到了水务局,在门口登记后进了大楼。

她先去了八楼,在走廊徘徊时,不确定是803还是813,幸好有人来了。

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穿着白T恤黑色休闲裤,尽管只是普通的休闲装,还是将他的身形衬得挺拔俊朗。是他,那晚她见到的那个人。她迎面走到他面前:“不好意思,请问许博衍许队长的办公室是哪间?”

男人眉目深刻,五官满是英气。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停顿了数秒。

走廊归于安静,空气中泛着淡淡的雨后青草味。

“你找他有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朝雨重重地点点头。眼前的男人比她要高半个头,留着板寸头,小麦色的肌肤,整个人神采奕奕,一双单眼皮,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朝雨扬起一抹无奈的笑容:“我是晨报记者朝雨,找他有点事。”

男人指了指前方的走廊,抬脚往前走去。朝雨跟上他的步伐:“他还没来吗?”男人抿着嘴角。

朝雨叹了一口气:“我是来给他道歉的。”

“道歉?”男人重复着这两个字,扬起眉眼,视线再次落在朝雨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底明显是不甘心。

“月初,我写了一篇文章……领导让我找他学习一下。”

他思索了一瞬,似是了然地应了一声,有什么从他的眸底蔓延开。这件事他前两天听说过,这年头敢写的记者都是正气凛然的,只是眼前这个眉眼温和的小姑娘看着乖巧得很。

“请问他一般几点到?”

他立在她面前,冲她微微一笑:“我就是许博衍。”

朝雨哑然。

许博衍眼神笔直地望向她,眉目舒展开来。女孩子一副窘迫的样子,和刚刚喋喋不休的那副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两人静默地看着对方。

朝雨迟疑了片刻,终于找回理智。她咬了一下嘴唇,声音弱了几分:“许队……微博的事我很抱歉,我的本意并非找你们麻烦。”

“唔。”只给了她一个字,他便转身走了,步伐不紧不慢。

朝雨留在原地一会儿,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厚着脸皮再去解释吗?昨晚她怎么就没认出是他呢!现在要怎么办?

眼见着许博衍进了813的办公室,朝雨琢磨着,他刚刚那个“唔”什么意思?是接受她的道歉了吗?

她艰难地来到办公室门口,门没关,他正在换衣服,光裸着上半身,胸肌、腹肌、马甲线……朝雨立马捂住了眼睛,心脏瞬间扑通扑通地跳动着。那是练过才有的肌肉吧,结实有力,胸膛宽阔。

“看够了吗?”许博衍一边扣着纽扣,一边往她面前走,到她面前时已扣好了胸口最后一颗扣子。

朝雨眼睛不敢看他,小声嘀咕着:“你怎么换衣服都不关门!”他的气息随着空气涌进她的鼻端,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他眯着眼,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我怎么知道会有人在门口偷窥我。”

“你!”朝雨气呼呼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他脚上那双黑色运动鞋上,“我是来道歉的。”

许博衍睨了她一眼,说道:“回去写一封道歉信,后天给我。明天我不在局里。”

朝雨瞪着他:“道歉信?”

“你没听错,手写。”

朝雨咬牙。

他扬起眉眼,视线再次落在朝雨脸上,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显是不甘心。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朝雨心里很不满,却敢怒不敢言,咬牙报出自己的名字:“朝雨。”

许博衍念了一遍:“曹雨。”

一个小时后,朝雨回到了报社。

对面桌的宁珊一脸激动地来到她座位边上:“你怎么没给我回信息啊?怎么样,见到本人了吗?人怎么样,是不是帅爆了?”

朝雨长吁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张扑克脸。”

宁珊猜到她此行肯定不顺:“被人冷冻了?”

比冷冻还可怕!许博衍这个人吧,怎么说好呢?明明一身正气,偏偏这正气里又隐约有着两分坏。

“他让我写封道歉信。”

宁珊一脸错愕,随即笑起来:“不是吧?什么年代了还写道歉信?你不是在诓我吧?”

“我也希望这一切是假的。”

“看来你真把人给得罪了。许博衍是上面千方百计请回来的,水务局联合几个部门成立了特别行动队,他是空降的队长,是现在的大红人!”宁珊竖起大拇指。

朝雨心酸不已,她哪里知道自己一时愤慨写的文章会带来如此轩然大波,给自己惹来这样的麻烦。

“那你真准备写?”

朝雨眨眨眼:“不写!我就不信,我不写他能来找我啊?”

“他找不找你我不知道,但主任肯定是要找你的。”宁珊指着主任的办公室,“高主任说你来了就去见他。”

朝雨翻翻眼皮。

宁珊点头:“祝你好运。”

朝雨咬牙来到主任办公室。高主任一看到她,表情变了又变:“回来了!”

朝雨:“嗯。”

高主任:“见到许博衍了?怎么说的?”

朝雨心虚:“还行。”

高主任不禁摇摇头:“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不然会吃亏的。这次也是给你一个教训。”朝雨忙不迭地点头。

“让你去见许博衍,也是先让你们熟悉一下。上面决定下个月做一版汛期专刊,配合水务局做好宣传。”

“您的意思是,要找许博衍?”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小许是这方面的专家,水务局挖他回来可是费了不少劲。”

办公室开着空调,不知道是不是温度调得太低,朝雨感到阵阵发冷。

高主任提到许博衍,脸上带着含蓄的笑意:“小许这个人沉稳内敛,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们就把他当主打明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朝雨:“……”

这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朝雨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宁珊一直在观望情况,立马打探道:“主任说什么了?”

朝雨:“怎么办?许博衍不来找我,我得去找他了。”

宁珊扑哧笑了:“要不写封道歉信吧。小女子能屈能伸,不会吃亏的。”

朝雨:“士可杀不可辱!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宁珊努力地想了想,压着声音道:“要不你去送点礼吧?”

“送什么?”

“送钱最实在。”

真是馊主意!朝雨眉心直跳:“我怕被抓,到时候你只能去牢里见我了。”

午后,朝雨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摆着信纸、信封。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的肩头,留下一片金灿灿的光泽。她托着下巴,想着采访的事,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许博衍的名字,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许博衍……一共二十七画。

“博衍”出自《楚辞》,原句是:“音乐博衍无终极兮,焉乃逝以徘徊。”给他取名的人一定博学多才,然而,此名和他的人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从桌上拿下一本小册子,眸光瞬间闪了闪。不就是道歉吗?她的嘴角闪过一抹狡黠的笑容。忽然她又想到了那结实的肌肉,在清晨的空气里肆意散发着撩人的荷尔蒙。她的脸越来越热,心情复杂难言,最后拍拍脸。

第三天,朝雨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水务局,这次门卫师傅直接放行。朝雨问了一句:“不要登记吗?”

师傅摆摆手:“你不就是前天来找许博衍那小子的姑娘吗?”朝雨心想,师傅的记性真好。

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她抬手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停止交谈,目光齐齐看向她,明显愣住了。

徐逸和大熊异口同声道:“是你!”

朝雨微微一笑,握紧了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紧张,掌心都沁出了汗:“打扰了,我找许队有点工作上的事。”

许博衍坐在椅子上,勾着嘴角看着她,面容带着几分冷峻。

徐逸和大熊相互看了一眼:“那个,你们聊。”出去的时候,两人善良地帮他们把门拉上了。

朝雨:“……”谢谢你们的体贴!

她咽了咽口水:“许队……”

许博衍:“曹小姐是来送道歉信的?”

朝雨心虚地转开话题:“许队,高主任让我过来和你谈谈专栏采访的事。”

在来的路上,她有过几个设想,她觉得许博衍让她写道歉信可能是随口一说,谁会那么无聊啊,而且距离那条微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现在看来,他真的很无聊。

许博衍眯了眯眼,冷冷地回道:“抱歉,我不接受任何采访。”

没有想到他这么直接,朝雨看着他的眸子:“为什么?”

许博衍失笑,笑容短暂:“没有为什么。”

“这是为了工作,不是针对你私人的采访。”

“这是你的工作,我的工作安排里没有这项。”

朝雨瞪大双眼——what?

她抿着唇角,双眸明亮:“他们说你是水利专家,我们报刊这次的专栏就是为了普及防汛知识,如果大家能看到更专业的知识,不是一件好事吗?说不定因此还能救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许博衍一言不发,那双眸子深邃如井。

朝雨执拗地站在他面前,表情坚持,声音清和:“微博的事我没有针对谁,当时只是一时感慨——如果我们的水利设施、排水设施能够完善,就不会有那些积淹水了,也不会有人因此丢了性命……你知道吗?去年夏天,有人因为暴雨丢了命。”

许博衍站起身,和她面对面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说话的时候嘴巴气鼓鼓的,语气里有些憋屈。

两人目光相撞。许博衍的面色依旧冷峻严肃,只是似乎还掺杂着细微的变化,眼底深处暗藏着几分笑意:“我以为你是来送道歉信的。”道歉没有,意见倒是一大堆。

朝雨用力地咬牙,眼睛盯着他,坚定不退缩:“许队,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雨污工程不断,可是每年城市都会出现多处积淹水?我那条微博真的写错了吗?”

真是人小胆大!许博衍没有训斥,睨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错不错不是用眼睛评论的。”他似笑非笑,眼神似乎有透着锐利,“你说呢?”

办公室关着门,朝雨有些呼吸困难,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心脏跳动骤然加速。她不吭声,脸上却写着坚持。在一分钟的对峙中,她最终败下阵来。她慢吞吞地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用力捏着,最后双手郑重地奉上。

许博衍迟疑了几秒,扫了一眼,她的手指很白,十指纤细。他接过去,那是一个厚厚的牛皮纸复古信封,一角已经被她捏得皱皱巴巴。许博衍那张冷硬的面庞稍稍动容,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

朝雨顺势说道:“那你答应专访了吗?”

许博衍突然转身,朝雨以为他又要拒绝自己,紧张地往前一动,手腕正好不偏不倚地带倒了桌上那盆多肉植物。绿色的小植物顿时断成两截,只剩下光秃秃的杆。朝雨的手哆嗦了一下,她慌乱地捡起多肉,拿在手里,左右不是。这……怎么办啊?

许博衍双眸凝视着她,似在等她的说法,气氛微微尴尬。

“我听说,把多肉的叶子插在土里会长出新的多肉。你要不要试试?”

许博衍闲闲地看着她。

朝雨咽了咽口水:“好像也不一定能活,下次我赔你一盆新的——这个叫什么?”

“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的。”

朝雨的手僵在空中动弹不得,一咬牙:“那你要我赔多少钱?”

许博衍凉凉地回道:“千金难买。”

朝雨拿着半截多肉,郁闷地离开了。

一分钟后,徐逸和大熊冲了进来,徐逸笑得贼兮兮的:“许队,我看到小记者走了,你们吵架了?哟,殃及了多肉!”

许博衍顺势把花盆搁在窗台上,目光微微停驻了片刻。

大熊瞄到桌上的信封,刚准备伸手拿过来,却被许博衍先一步收走了。

大熊苦着脸:“我们就是好奇嘛!这里面是情书?看这厚度,写了好几张纸啊!”

徐逸猜想:“小记者来贿赂你了?”

许博衍看着两人,问道:“防汛方案做好了?”

两人连连退后:“我们明白,立马走人!回见!”

办公室又剩下许博衍一人。他静默片刻,慢慢打开信封,里面竟是一本宣传册——《如何提高城市雨污分流改造》。他的脸色登时一变,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不错。让他多学习是吧?呵,他竟然被骗了,被一个小丫头耍了!

他的目光落在小册子上,册子正面用红笔画了两颗连在一起的爱心。许博衍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暗讽他要有爱心吧。他眯起了眼,眸光凛然。他随意翻了几页册子,这方案早就过时了。他扯了扯嘴角,搁下册子,里面突然飘出一张一百元纸币。许博衍拿在手中,凝思片刻,这是贿赂?

他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嘴角含着烟,陷入了凝思中。

抽完烟,许博衍来到局长办公室,周局看到他,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坐吧。这几天还习惯吗?”

他点头,直接开口:“那个专访,我答应你。”

“你不去,我正头疼找谁呢。怎么又突然答应了?”

许博衍扯了扯嘴角:“受人之托。”

周局诧异,哈哈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不知道是什么人?”

许博衍慢悠悠道:“前些日子微博批我们工作不力的博主。”

周局笑容凝住了,尴尬地摇摇头:“现在的孩子,言论太不负责啊!博衍,你要好好给她做做思想工作。”

许博衍抿了一下唇角:“有机会的话。”

朝雨是哼着歌回去的——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

趁青春做个伴

……

回到报社,朝雨刚坐下来,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第六感让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慢吞吞地接通:“喂!”

“曹雨,是我,许博衍。”低沉有力的嗓音,是他。

朝雨咽了咽口水:“许队,我不叫曹雨……”

许博衍默了几秒。

朝雨抿嘴一笑:“许队,我姓朝,朝廷的朝,不是曹。”

所以先前她是故意不纠正他。许博衍挑了挑嘴角,开口道:“朝雨——”他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朝雨肃然站直,定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被老师点名,意识都跟着他走了。

“我答应你的采访。”他已经平静了下来,语气里不带丝毫情绪。

朝雨啊了一声,许博衍声音是一贯的冷硬:“下周我有时间。”

朝雨的声音满是窃喜:“好。”小册子这么好使啊?那可是她专门搜集的资料。

许博衍幽幽地说道:“朝记者,不知道那一百块钱是何用意?如果是想贿赂我,我必须要向组织反映一下。”

朝雨:“什么一百块?”

许博衍轻笑:“你在册子里夹了一百块钱。”

朝雨:“……那是我不小心夹进去的。”

许博衍:“是吗?”

朝雨:“许队,你听我解释。”

许博衍:“抱歉,我现在有个会要开。”电话被挂断了。

朝雨:“……”

第二天,朝雨的右眼皮直跳。在楼下,她碰到买早饭的宁珊。

宁珊问:“鸡肉卷买一送一,你要吗?”

朝雨睨了一眼鸡肉卷:“都是打激素的鸡,你少吃一点。”

宁珊:“……”真想把鸡肉卷扔她脸上。鸡肉卷得罪你了,你以前吃得不是挺开心的吗?

见她气色不好,宁珊问道:“还在烦采访的事啊?后来你写了道歉信了?”

“我送了秘密武器。”

“什么啊?”

“雨污分流的小册子啊。”

“你真好意思啊,鲁班门前弄大斧。”

“可他答应我的采访了,可见小册子还是有用的。他一定是看了小册子,知道自己的不足了。”

两人一起进了大楼。

八点半,高主任气冲冲地来了,如同席卷而来的龙卷风:“朝雨,到我办公室来!”

朝雨心头一颤,脸色瞬间一白。

“关门!”主任瞪着她,“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敢贿赂公务人员!”

朝雨咬着唇,身体僵硬。

主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

朝雨一脸惶恐:“主任,我就送了一本小册子。”

主任:“可是册子里夹了一百块!让你道个歉就那么困难?”

朝雨感到不可置信:“他冤枉我!我没送一百块。”

“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这个情况有多严重,你知道吗?”高主任叹了一口气,“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许博衍就差你那一百块钱?在你眼里,他就那么穷吗?”

朝雨:“……”

“你怎么想出的这个蠢主意?”

朝雨委屈不语。

主任冷笑一声:“三千字检讨!另外留岗查看!”

朝雨拧着眉:“主任,我真没放钱!我要贿赂他怎么可能就送一百块?”

主任摆摆手:“朝雨,你现在不是在学校,你现在是一个社会人了。进入社会,你就得放下你学生的那套。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你就得用心去看这个世界。”

朝雨怔然:“我明白您的意思。”

“专刊的事,你要是不想做,让晓曦去。”

朝雨声音颤了颤:“不,我可以的。”

主任望着她:“向许博衍道歉。”

朝雨紧握着拳头:“主任,我会让您知道真相的。”

“你先回去吧。”

朝雨站在那儿没有动,目光落在台历上:“明天我想请假。”

主任点点头。

朝雨一脸歉意:“让您担心了。”

她一走,高主任立马揉着掌心——疼啊,拍得太用劲了,手掌心火辣辣地疼。这个臭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年轻时不受点打击,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对朝雨,高主任心里是又爱又恨。

朝雨气呼呼地出了办公室,在心里把许博衍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宁珊内疚得要哭了:“朝雨,对不起!我蠢、我笨、我无知!我不该给你出馊主意。”

朝雨揉揉她的卷毛:“你也觉得我送钱了?”

宁珊呜呜呜地抱着她:“朝雨,你要是被开除了,我也不干了。”

朝雨:“……”怎么就没人相信她呢!

朝雨和宁珊两人去年一起到的报社,感情非比一般。朝雨的工作以社会新闻为主,宁珊比较轻松,哪里需要她,她就去哪里支援。

宁珊伤心了,自己的馊主意差点害好姐妹丢了工作:“下回不能送钱了,就送点吃的。许博衍一个人在宁城,总不能老吃食堂和外卖。抓住他的胃,再攻下他的心。”

宁珊这是在将心比心。她是桂城人,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宁城。一个人背井离乡,她太了解这种心情了。

朝雨:“……”抱歉,她只会煮泡面。

第二天,宁城的天气一片晴朗。朝雨开车出城,一个多小时后来到郊外墓园。

不是扫墓时节,山上一片冷清,来的人寥寥无几。她从后车厢拿出准备好的小雏菊,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这条蜿蜒的水泥路,她走了十几年了。在东边第二排第六个墓碑前,她停下脚步,墓碑上贴着一个女人的照片,而碑前放着一束百合。百合很新鲜,看样子今天有人来过了。朝雨放下手中的花,深深鞠了三躬。

风徐徐吹动,山上青葱的松树枝随风摇曳,又一年的夏天到了。

“席阿姨,我来看您了。我很好,已经正式去报社工作了。表现还不错,领导和同事都挺喜欢我的。我会努力做一个好记者……”朝雨说着,笑了,“席阿姨,谢谢您。”

从山上下来,路过门口,朝雨稍稍停留片刻,给看园老大爷递了一条烟。

老大爷在这里守园二十年了,朝雨每年这天都来,老大爷认识她:“又来了啊。”

朝雨点点头:“平时麻烦你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小姑娘,凡事都要放开。”大爷在这里,每日各种事见多了,一脸平和。

朝雨望着远方,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我该回去了。”

空旷的停车场只有四五辆车,莫名地让人感到阵阵森寒。朝雨不由得加快脚步上了自己的车,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车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不着火了,朝雨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下车找人寻求帮助。她挨个儿车看了,两辆车上都没人,只好向前方那辆越野车走去,能开越野车的人,技术一定不在话下。

车里隐约有人,朝雨抬手轻轻敲了敲车窗。数秒后,车窗摇下来,她要说的话突然卡在喉咙口,内心一片焦灼。许博衍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皱了一下眉:“什么事?”朝雨尴尬得无处遁形,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直接地对上许博衍那张脸。他的五官本就硬朗,现在更是冷得没有一丝表情。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我的车启动不了,能不能帮我看下?”

许博衍姿态随意地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沉默着,眉宇间有股压抑的情绪。

朝雨的脸热热的,她舔了舔嘴角,讪讪地一笑,转身就要回去。

许博衍眼角余光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指尖动了下。他打开车门,利落地下车,步伐坚实,径直走到她的车旁。

朝雨有些错愕,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还以为……

许博衍打开车盖,细细查看了油箱和发动机,发现是电瓶短路。他接好电线:“试一下。”

朝雨短暂失神:“哦,好的。”

可惜车子还是无法启动,许博衍又低头一番检查。闷热的天,他的后背渐渐湿了。他今天穿着黑色T恤,一身肃穆。天很热,太阳刺眼,阳光下,汗珠渐渐顺着他的额角慢慢滑落,黑色短袖衬着他那结实的胳膊,露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朝雨慢慢收回视线,这一刻的心情真是难以描述。

许博衍盖好车盖走过来,他的话很少:“电瓶坏了。叫拖车吧。”

朝雨皱起眉,真是倒霉,一定是那晚进水的缘故。

许博衍的手上沾满了油,黑漆漆的。朝雨下意识地抽出一张湿纸巾,却又怕他拒绝,连忙塞到他的手里。许博衍随意擦了擦手,转身把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隔了三米的距离,他的动作一气呵成。

朝雨望着他,内心挣扎,有些话始终没好意思说出来——要不要搭他的车走?

许博衍回到自己的车上,发动车子,越野车右转弯开了出去。

朝雨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车影越开越远。

车子开了数米,突然又倒退,慢慢靠近她。许博衍冷冽的声音传过来:“上车。”

朝雨几乎没有犹豫,嗖地一下就上了他的车。那一刻,她对他充满了感激。不论先前他们有多大的恩怨情仇,这一刻,他如救世主一般帮了她。

朝雨很怕一个人待在这里。

车内一片安静,她侧过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谢谢。”

许博衍目不斜视,专注地开着车,没有回应她。

朝雨并不在意,心情一片轻松。她给拖车队打了电话,请他们过来救援。一切处理完,她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车子开到高速,前方堵车。朝雨的肚子渐渐有了饥饿感,早上出门时她就吃了两片面包,这会儿已经中午了,回城估计要到下午一两点了。

朝雨饿得胃疼,她一手抵着肚子,分散注意力:“许队,你吃过饭了吗?”

许博衍睨了她一眼,极淡的一瞥。

朝雨咽了咽口水,声音紧张:“前面有个服务区,能不能拐个弯,我饿了……”她真的饿了,不然她不会提出来的。她环顾了一周,他的车上一点吃的都没有。

忽然,他扔给她一盒口香糖。

朝雨:“……”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服务区。朝雨急匆匆地去买吃的,她看了一眼许博衍,问道:“许队,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点。”

许博衍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动作娴熟地点了一根烟:“不用。”

朝雨耸肩,抽烟也能管饱吗?

她去超市买了两根玉米、两个嘉兴大肉粽、两根烤肠、两瓶饮料,兴冲冲地结账时,手机突然黑屏了。

朝雨看着收银员:“稍等一下,我再开机。”刚刚明明还有百分之二十六的电量。

她试了开机,可是手机根本没反应。收银员望着她:“可以现金。”

她今天出门没有带钱包。昨天被冤枉之后,她气得把钱包扔抽屉里了。

朝雨只好回去找许博衍。许博衍正站在花坛边,一个人,背影孤寂,落寞的表情被缭绕的白烟遮掩着。朝雨驻足,半晌,她穿过那片光影,径直走到他的身边:“许队——”

许博衍抬眼看着她。小丫头今天也穿着黑色T恤,蓝色牛仔喇叭裤,像个大学生。他不疾不徐地又抽了一口,缓缓吐了一个烟圈。

朝雨问:“能借我一百块钱吗?”

许博衍嘴角溢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声音含糊:“借?”

她点头:“回去就还你。”

许博衍嗓音微沉:“不用借,你贿赂我的一百块我还没给你。”

朝雨:“……”

那双黑色的眸子正研判地看着她,里面流露着鄙夷之色。朝雨突然明白了——他这是要秋后算账。

朝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双眸子一片坦诚:“我真的没放一百块。我知道,我现在再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

许博衍熄灭了烟头,从钱夹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纸币递给她。朝雨硬着头皮收下,默默地去把刚刚买的东西拿回来,装了两个袋子,回来的时候把一个袋子递给许博衍:“喏。”

许博衍瞄了一眼,没接,转身上了车。

朝雨咬了一口粽子,糯米又软又香,她很快吃完了,洗了手才又上了车:“你不吃点东西吗?一会儿上大桥,大桥要是堵了的话,我们可能得到两点才能进城。”

他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朝雨觉得他很奇怪,侧头打量着他。她伸手拿过另一个粽子:“你不吃的话我吃了啊。”她慢慢撕开粽叶,咬了一口,“咦,这是红枣馅的。”

他恍若未闻。

朝雨看了他一眼,许博衍好像有什么心事:“你也是来祭拜的?”

“我母亲。”

“咳咳……”朝雨没想到他会回答,被他的答案震惊到了,喉咙突然间噎住了,她用手抵着胸口。

“你怎么了?”许博衍连忙将车紧急靠边停下来。

朝雨眼里含着泪水:“噎住了。”

许博衍无暇顾及其他,赶紧下车走到另一边,扶着她下车。他一脸肃然地站在她的背后,动作利索地将她拉入怀中。

朝雨整个身体绷直,嘶哑地问道:“你……干吗?”

“别动!”她被他扣得死死的,他一手握着她的腰,另一手握拳抵在她的肋骨下缘与肚脐中间,一下一下向上推压着。

两人的身子贴得紧紧的,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火热的身躯。

在许博衍的推压下,朝雨终于吐出了那颗红枣。她无力地一手撑在车上,睫毛颤了又颤,尴尬得不想抬头。

许博衍松开她,黑眸看着她。

朝雨:“谢谢!你怎么懂这个?”

许博衍回道:“以前养过一条狗,有次它被骨头噎了,我就是这样帮它弄出骨头的。”

他说的是实话,可朝雨不这样认为。她鼓着腮帮子,转头时视线正好撞上他的,她一瞬间就弱了下来。刚刚他抱着她,那精壮的身躯、有力的怀抱……现在她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不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是面前这个男人。她的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汗水的味道,夹杂着他特有的气息,充斥着她浑身每个细胞。

她的眼睛在他的身上巡视几个来回,许博衍皱了皱眉:“没事的话上车。”

她没事了,可喉咙管难受得很。

他的嗓音拂过她的耳边:“走吧。”

车里一片安静,朝雨默默将此次事件取名——一个粽子引发的惨案。

车子终于开上了大桥,一路低速,又堵又慢。朝雨此刻的心情异常复杂,一直重复着各种小动作。

许博衍开了车窗,江风吹进来,空气中夹杂着江水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打破尴尬的气氛:“我爷爷奶奶家以前住江边,我小时候夏天都会去住一段时间。”她也没指望他会给自己反应,继续自说自话,“有一年夏天,江水上涨,家里的房子还给淹了。后来来了很多武警官兵。我那时候只有五六岁,我妈把我放在木盆里,我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觉得好玩。”她很少回忆童年时期的事,今天算是触景生情,才会对许博衍说这些。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水利工程师。”她笑着,眉眼弯成了月牙状,里面满满的憧憬,还有些失落。

“那为什么做记者?”他突然开口。

朝雨侧首:“你终于说话了啊,我还以为你失声了。”

许博衍微微握紧了方向盘。

朝雨眨眨眼:“因为我理科差啊,数理化永远在及格线徘徊。高二开学两个月,我爸看不下去我的成绩,实在没办法,就把我转到文科班了。”她没好意思说,她爸是教数学的。

许博衍冷着脸:“幸好你理科不好。”

又损她呢!朝雨被他一噎,也不说话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其间许博衍接了一个电话,声音低沉:“嗯,估计一个小时能到,我走石头路高架。你在石头路等我。”

他挂了电话,朝雨弱弱地说道:“那我在石头路下吧。”

许博衍抿了一下嘴唇:“嗯。”

四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进了城。朝雨收拾包时,发现口红滚落到座位下了。她猫下身子去捡口红,眼睛看到一个蓝色小盒子,顺势捡起来:“你的东西掉了,喏!”她拿在面前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用力地把盒子扔到车台上,“我在前面下车!”

车里放避孕套!现在她浑身难受,一刻都不想待了。

许博衍瞄了一眼那盒子,再看朝雨通红的双颊,轻扯了一下嘴角:“这里不能停车。”

朝雨如坐针毡,紧紧地抱着包,神色复杂地悄悄打量着他。车子开到石头路路口停下来,朝雨快速拉开车门,也不去看许博衍,只咬牙说了一句:“谢谢。”

许博衍嘴角闪过一抹戏谑的笑容:“下周我们要举行应急排水防汛演练,你过来吧。”

朝雨错愕不已。

“你不是要做防汛专版吗?”

朝雨掐着掌心,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觉得那一百块是我贿赂你的吗?”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许博衍看着她的眼睛,薄唇微动:“你叫朝雨,难道真想让我炒你鱿鱼?”他和小孩子计较些什么?

“是你自己听错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姓曹。”

许博衍眯着眼,她明知他叫错,却不纠正。他勾了一下嘴角:“朝记者,建议你以后出门带张名片。”

朝雨不甘示弱:“名片我没有,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写给你。”她说着拿出口红和面纸,快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朝雨,连汉语拼音都注上了。

转身走人!后会有期!

现在的男人,真够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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