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辆马车卷起沙石，在草坪上留下深深的两道车辙，穿过幽径，驶出宅院。
过路之人见马车鱼贯而出，纷纷驻足，议论万千。
如秦氏这般家族，所能见到的无非就是他人供奉，却从未见其回赠何物。好似貔貅，只吃不……嗯。今日一见，实在难得啊。
守在门房外，磕掉一颗板牙的男子，见马车上坐着一个穿着还如从前那般寒酸的少年，再也没有了轻视。他捂着嘴，恭敬道：“少爷，要出远门吗？是否需要增派些人手？”
秦夜摆了摆手，红鬃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笑道：“谢谢叔叔，我只是去送些东西，就不劳烦各位了。”随后指向男子手指处出现的一点殷红，问道：“你这嘴是怎么了？”
男子神色尴尬，瞥了一眼在麒麟旁边把玩洞萧的少女，支支吾吾道：“那个，没事，多谢少爷关心。”
“没事就好，若不舒服便回去歇着，这里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没必要如此看守。”
男子退到一旁，行礼道：“少爷慢走。”
少年笑着挥了挥手，“不必如此。”
自他记事以来许久没受过如此礼遇，现在转变之大，反倒令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碰！”
背后传来一声闷响，秦夜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体态微胖的少女握着一根洞萧，嘴里嘀咕着，“不知道有没有碰坏，若是坏了，这糟老头一定会让我赔给他。”
秦夜见其可爱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不料少女听力极好，竟转过头叫骂道：“你一个生在凤凰窝的草鸡，竟敢嘲笑本姑奶奶！”
少年哭笑不得，他虽不知少女名讳，但对其所作所为近些年也略有耳闻。
她性格豪放，而非内敛。打架拌嘴更是样样精通，脾气秉性都是不好相处的类型。谁若是惹恼了她，恐怕家中就会迎来一位不速之客，甚至站在门口骂上几个时辰。
秦夜缓缓走到少女身旁，正欲开口，却瞥见一旁的墨色笛子。一时间被勾住了心神，再也挪不开眼睛。
少女撇嘴道：“不用来求我原谅，你这人我记下了。”
清脆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荡，一切归于平静，就连风声都隐匿起来，似乎天地间只留下她一人。
少女身旁的笛子，上面的墨色如潮水般褪去，转而被翠绿色所取代，宛若琉璃。在墨色纹路消退之后，一条熠熠生辉的金龙悄然浮现。它在笛子上游走、盘绕，活灵活现。
金龙怒吼，一股肉眼难辨的气浪自笛中陡然迸发，将倚在墙上熟睡的老者撞飞数米之远。
不知所以的邋遢老者，瞪大双眼，怒骂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小鬼竟敢打扰老子睡觉！”
他看向远方呆若木鸡，双瞳却波光流转的少年，又扭头瞥见漂浮空中的墨笛，心头大震。
游荡世间十五载，这看似朴素的笛子从未与谁有过呼应，就连他都无权驾驭。而如今异动，正是表明少年与它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须臾间有了联系。
邋遢老者招了招手，沉声说道：“孩子过来，让爷爷看看你。”声音犹如春雷炸响，在少年耳畔回荡。
秦夜双眸渐渐恢复原色，眼前景物一变再变。笛子上盘绕的金龙一闪而逝，翠绿也恢复了墨色，依旧还是那么的不起眼。
只剩一臂的邋遢老者见少年来到近前，不由分说的抓向秦夜手腕，眼神变得格外炙热。
几秒过后，他默默松开手，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晶体出现在手中，他笑问道：“孩子，你可认得此物？”
秦夜缓缓点头，神色有些凝重。老者手中正是昨日被辰晗寒气所冻结的血珠，他不知老者是何人，在秦家更是没有见过。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是如何拿到的？
老者悠然道：“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此乃无垠血晶，需借助天时、地利、人和，才有些许机会凝成。只是没想到如此圣物你们竟然视而不见，当作垃圾。若不是老头子我心血来潮，断然不会还给你。”
“谢谢爷爷。”
秦夜道谢，上手去拿，却没想到老者将其避开，“还给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少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严肃道：“老人家说笑了，我只是个孩子，能许诺什么？您若是不想给就罢了，没必要为难于我。”
一旁等候的秦家下人，开口说道：“少爷，我们快些走吧，若是再晚些恐怕就要搬不完了。”
想要将这十几辆马车上的东西搬完需花些时间，若不抓紧，恐怕会忙到日落时分。
秦夜点了点头，“晚辈眼下还有些事，先走了。”旋即转身离去。
老者望其背影，笑吟吟道：“孩子，你是否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暂时没有。”
断臂老者揉了揉身边少女的脑袋，对其说道：“你先去忙吧，待回来时在我这里略作停留，我便将这无垠血晶还给你。”
少年默不作声走向一辆马车，从里面挑拣一件长褂，一床被褥送到老者身边，“爷爷，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渐凉，您披上点东西。若是腿脚方便，近几日就离开这里吧。”
身旁少女摸了摸递过来的被褥，毫不客气道：“没想到你这最不受宠的小孙子，竟然也能用得起蚕丝织成的被褥，先前还真是低估你了。”
秦夜只是微微一笑，便跳上马车离去了。
要说瞎眼少女说的这番话，他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同情。
少女家境不算很好，也算不得很差。可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然而就是这种朴实家庭，却连遭天谴。
自她三岁时，便生了一场大病。其父四处寻医问药也毫无办法，只得任由其发展。没想到三年过去，大病自愈，但却落下了伴其一生的眼疾，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老者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自顾自说道：“骨龄十五，却刚入开源。体内杂质看似繁多，耽误了修炼一途，却不知是在护佑经脉，抵挡龙气淬体。一群人来此寻找真龙，不料这真龙，逃咯！”
“虽起点不高，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能在有生之年遇见驱使龙魂之人，实乃万幸，万幸啊！”
少女噘嘴说道：“难不成他比我还要厉害？”
断臂老者躺在地上，抚摸着蚕丝被褥没有说话。
可少女不依不饶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拔光你的胡子！”
“休要无礼，若再这样，我便要你赔我的萧！”
少女顿时泄了气，躲在一旁，噘嘴道：“小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