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假期,是个不安的假期。学校的分班制度,在我们之间打开了一条岔路,充满微小和巨大的岔路,藏匿着不安的种子。
不见得忧虑,却让人不安。
看着所有人收拾好必要的东西,踏出教室的门,顺着东边的路,西边的楼,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的阶梯,到达学校的门口,踏出学校的门,脚步是那么的果断与轻快。脸上充满着喜悦,仅仅是喜悦。我又不禁尊敬起他们来。他们大多数人心中只有那一个单一而纯粹的目标,起码目前为止是这样的。虽然常常因为过分追逐那个目标而造成不必要的烦恼,但是也正是因为心里面只有那件事,快乐有时候也可以很简单。
当他们完成(或者做好)那件事的时候,他们就能够发自内心的快乐。是的,仅仅是那件事。
我开始反思,我一直以来在心里对他们的嘲讽,到底是因为他们的“狂热”确实盲目,还是因为我自己无法做到他们那样简单的为一件事纵情喜怒哀乐,而心生嫉妒?
我确实越来越像一个人了…我当初食下那善恶果,真的是对的吗?…
我就这样坐在楼顶,一直看着他们离开,一直等到她离开。于是我一个人在那校园走了几圈,看了看那些曾经让我心动的地方,和我说过话的花花草草。看着那个她那一年以来一直坐着的位子,和我一直坐着的位子,还有教室外面那个阳台,我悄悄凑近她的那个阳台。
后来的某天,我去了一个地方。怎么说呢,我那天出门,不知道要做什么,可是我有明白我必须做点什么。这种感觉你有过吗?我坐上了一班长途的汽车,可以随时在半路下车的那种。我买了到终点站的票,想着,如果实在不行,就到终点吧。
我坐在最后面靠窗的位置,把头斜着靠在玻璃窗上,看着那一路的风景。车走了好远,穿过了高山,穿过了森林,穿过了湖泊,穿过了清水河,穿过了城市和农村…
穿过了傍晚和黑夜…
我在第二天早晨被车子摇晃醒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车窗已经铺上了一层白色的雾,只在我倚靠的地方残留着外面世界的光景。我眯着眼睛试图透过那块裂缝看见外面的世界,可是只能看得一小部分的红红绿绿,快速地往后面流逝。我揉了揉眼睛,使自己的视力达到正常水平,然后用手掌左右擦拭着车窗上的白雾。很快清理出了一个连接外面世界的窗口,我终于看到了外面的红红绿绿。
红色的,是房子,一层层往上的房子,不太整齐地坐落在山间,露出尖顶,圆角顶,黑色的烟冲,棕色的烟冲,红色的烟冲。钻出白色的烟,更有可能是雾。
绿色的,是树。高高低低,起着波浪。
这一幕在我所见的景物中,算不上特别,甚至有些平凡。可是因为一些小小的装饰,一切显得不同了。
我顺着山体往上看,目光缓慢达到了山顶。我看见两条腿在摇晃,穿着草鞋的腿。我看见摇晃的腿上面,露出一小部分什么建筑的残影。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一幕到底哪里吸引了我,车子依旧不依不饶地往前,在我还没有看清那影子之前。影子,腿,草鞋,也很快往后面逃窜而去。
“请停车!”我就这样喊出来,就像一个连自己也意料之外的喷嚏。车上的乘客大部分还在睡梦中,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吵醒了三三两两。然后一阵的好奇嘀咕声中,差不多所有人都直起了脑袋,迷惑的看着自己旁边好像比自己先醒的人,希望他们比自己多知道些什么,渴望被告知什么。
“抱歉!打扰大家了!司机师傅请停车!”我提起背包向驾驶座方向摇摇晃晃走去,刻意忽视车上其他乘客的目光。司机这才反应过来,慢慢放慢了车速。
“请问你是要下车吗?”他依旧保持自己的驾驶姿势。
“对!”我回答。
“去方便?”他瞟了我一眼。
“我下车了!”我说着把票递给他看,他一只手接过车票,看了一眼。
“你这买的是终点票,还没有到站呢。”他似乎有点嘲笑,此时车子已经停下了。
“我知道,我不想去那里了,就在这里下,请开一下车门,谢谢!”
“为什么—好吧好吧。”他说完打开了车门,一直看着我下车。我提着包走下这辆长途汽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在我走离汽车大约十多米,车子才开始慢慢发动,继续把车窗外的一起抛在后面。
我走到了那座山脚下,抬头看着那草鞋,那腿,那影子。
“多少年了…”我脱口而出。
几乎也是同时,我听到一段带着口音的吆喝:
生活儿嘞生活啊,你莫呼呼啦嘿狂嘞!你看那天边灼灼太阳郎嘞,它东升西落也无奈哎!姑娘儿嘞姑娘呐,你莫呼呼啦嘿冷嘞!你瞧这山顶痴痴男儿郎嘞,他朝思暮想也浪漫嘿!
我很想把这段唱腔精确地表达,可是我所学习的曲谱知识,没有这样的功能。如果你有一天你也意外在那个地方下了车,也看到了草鞋,腿,影子,你会理解我的。
我找到了上山的路,那是一段石板铺成的弯曲小路,两边是更多的弯曲小路,树林,房子,村庄,还有放鞭炮的孩子,裹着棉衣。我顺着声音的引导一直往上,一直爬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影子的藏匿地。
山顶是一大片的荒芜,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和杂草,灌木丛中偶尔探出几朵粉红色的花,和山腰比起来,山顶就像被雨露和营养遗忘了一般。可是就是在这种地方出现的那座小木屋,却显得异常的独特,好像一个守护者,守护着这片被繁华遗忘的土地。那影子,就在离小木屋五六米的地方。那是一坐亭子,有六面,六根柱子,六个向下弯曲又向上挑起的尖顶,六把石椅。那草鞋,那腿,是老人。
我有点冲动和紧张。我慢慢靠近那个唱歌的老人。
“你好,你唱的是什么歌?”我问他。他似乎没有被我的话影响,继续唱着歌,继续笑着。我坐在他的身边,听着。
“哎哟,唱不动咯!”大概三分钟后他停下了,转头看向我,苍老的脸上藏着几分天真,几分俊朗。
“小伙子来这里干嘛呢?”他说完看着亭子下面,很明显我来干什么他并不关心,但是我感觉我的到来使他有几分高兴。
“不知道,缘分吧,哈哈。你呢,在这里干嘛?”我笑着问他。
“我嘞!在这里等人呐!”他继续看着下面。
“等人?谁?”我问。
“等一个等不到的人。”他低下了头,想着什么。
“等了好久了吧!”我悄悄看了他的内心。
“嘿哟!是啊,等不了几年了…”他还是笑着。
“可是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不会来了,她走了…”我说完他忽然抬头看着我,表情有些吃惊,随后又看着下面。
“小伙子,总要等到的,除了等待我做不了什么了。你知道的。如果哪天我归西了,你来替我等待好不好?”他又转向我,眼睛闪烁着光芒。
“可是…我不认识你在等待的那个人…”我有点惊慌失措。
“不!你知道我让你等待的意义,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让你等谁!不要让这个地方真正成为荒芜之地,好不好?答应我!”他眼里带着急切的恳求。
“好…我答应你。”我说。
我也看向亭子的下面,是一片海湾,正被晨曦染红,我熟悉的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