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父亲希望仁哥哥做太子吗?”云曦懵懂地问道。
见云曦问的如此直白,父亲宋海平略有所思的道:“想,也不想。”
“父亲这是何解?”
“想,是因为为父多年来苦心经营新政,希望我朝能国富民强。然而为官多年,父亲也深知朝中新旧朝臣各怀心思所以声音不一,致使改革阻力重重。若不是这些阻力,也许今日的大齐就不会复苏的如此缓慢。而你仁哥哥有我宋家血脉,他日圣上百年后,今日便是新君。而为父作为当朝丞相定是首辅大臣,那么为父的新政就可以得到更加有理的推行。也许只需一代就能让我大齐王朝实现盛世昌盛之景象,若真有那一天为父也就夙愿得偿了。”父亲说道这里,眼睛绽放出光芒,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那盛世之景,仿佛眼睛里已然倒映着盛世之夜里的皓月星辰,这样的光芒也让父亲周身仿佛披着日月的光辉,不可逼视。也许这是云曦人生中第一次看如此光辉的父亲。这种光芒感染着云曦,而多年之后,镇国公主身上的坚毅和果决,又感染了何人呢?
云曦望着父亲,问道:“那既然如此,父亲为何又说不想呢?”
宋海平闻言,身上的光芒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愁困之色。宋海平回到桌前过下,喝了一口酒叹道:“只怕你仁哥哥捱不到册立新君的时候了。”
“什么,为什么等不到?”云曦急问。
父亲又自己斟了一盅竹叶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你仁哥哥在这众人瞩目太子之位上,无论是否有入主天下之心,都会成为宫中的众矢之的。你姑姑在世时,就没少过明枪暗箭。之后的时间里,你太子哥哥也几次遇险,虽然最后化险为夷,身体却也遭受了不少损伤。前几个月听宫里一位告老还乡的宦官说道:你太子哥哥缠绵病榻多日了,虽也有太医诊治,却不曾见好,如今又是加重了不少。其实为父知道宫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玉娴姑姑在的时候就饱受其害,却又抓不到真正加害的人,最后无非是多生了些替死鬼结案罢了。就连你玉娴姑姑的死,为父当时都曾经疑心过,可是宫廷里的事情,从来都是真相密不透风,而让大家知道的却已经离真相十万八千里了。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宫廷密事。你太子哥哥如今身体熬到这个程度,是为父这个做舅舅对不住他。更让为父担心的是你太子哥哥的病之了这么久,病情一直如此反复,定然不是太医医术不精,怕就怕这太医院也不干净了,那你太子哥哥可就真的危险了。”
“可是太子哥哥是尊贵的皇子呀,谁会这般大胆。”
“曦儿啊,有时候这看似尊贵,却是高处不胜寒啊。你可还记得又一次你白叔叔来咱们家,提到皇后无子的事情?”
“依稀记得,白叔叔跟父亲喝酒,提到皇后娘娘连丧两子,一子未出生就胎死腹中了,另一位刚过百天就夭折了,而且最后只查出一个女医来定罪算完,圣上还因此头风复发,身体也因此大不如前。白叔叔还让父亲小心。”
“是啊,就连当今皇后嫡子都难保性命,更何况是没有母妃,又处在太子之位上的仁。你白叔叔让为父小心的就是你太子哥哥的安危。这些年为父也极力安排人入宫,可是圣上最忌讳前朝和后宫联系,对外戚与宫中的联系一直严加控制。所以为父一直也无法安排得力的人去到你太子哥哥身边,若是你玉娴姑姑还在,你仁哥哥的处境断不会如此危险。哎~~~皇家子,地位越尊贵,就越岌岌可危。”说到这里宋海平眼里泛起微微水光。
云曦看着心疼,便安慰道:“父亲别着急,曦儿明白了,曦儿会入宫当伴读,若能带玉珏前往,定会设法去仁太子哥哥身边救治。”
父亲听了云曦的话,眼眶里的水光再也无法忍耐,终于夺眶而出,那泪光中饱含的是心疼和愧疚。云曦虽小却也约略知道那是对太子哥哥的,也是对自己的。云曦伸手给父亲拭泪。父亲握住她的手,略带哭声道:“好孩子,入宫凶险,若不是不得已,为父断不会让你涉险。”
“我知道,父亲。可是父亲,若仁哥哥一直做太子,那危险不就一直存在吗?我这次入宫只能停留是时日有限,虽然可以趁这些时间给仁哥哥医病,可无法从根本处解除危机呀?”
父亲摸摸云曦的头道:“好孩子,若你仁哥哥有君王之志,为父愿意竭尽全力助他登基。若你仁哥哥已经无心皇位,那么为父也不强求,毕竟保住他的性命,为父才能对得起你姑姑。若真如此,为父会设法使皇上另立储君。让你仁哥哥安心做个太平王爷就好。所以此次除了探视你太子哥哥的病情,有机会还要问问你太子哥哥的心志。”
“我明白了父亲,可是若仁哥哥不当太子,父亲您的鸿图之志却要怎样实现。”
宋海平望了望远处的夜空,有些苦涩的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父既然心系天下苍生,就会全力以赴,无论日后圣上立谁为新君,也定然会选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子,如此无论是谁为新君,总不会弃天下苍生而不顾,所以只要为父走在正道上,就不怕没有人击掌相应。正所谓,正道沧桑,天下仁人志士无不殊途同归,前仆后继。”父亲这番话,让身为女儿的云曦看到了平日里壮志满满,仿佛无往不利的大齐宰相。而先前的苦涩与眼泪也让云曦明白了这英勇睿智背后的痛苦和无奈。
父亲说完回神道:“曦儿,你可怪为父心狠?”
“父亲,曦儿知道若非父亲有其他办法,断不会让女儿前去。”
“好孩子,入宫一定要小心,若救不了你仁哥哥,也要设法保全自己。”
云曦看着父亲关切的眼神,点点头。
“不过曦儿放心,入宫的事情为父会为你尽力打点好,包括宫里的礼仪和需要注意的事情,为父都会以前宫里的嬷嬷来教导你。以保你入宫顺利,万无一失。”
从父亲的话里,云曦已然感受到了父爱的沉重。看着含泪的父亲用力的点点头。
父亲宋海平道:“今晚,我会跟你母亲讲明此时,你母亲心小,定然少不了一场哭闹。这些事情为父去处理,此外为父还会为你准备入宫的东西。你自己除了带点书籍和随身的东西以外,别的就不用操心了。至于玉珏和玉琮可以跟你入宫,她们其中一人每个月可以回来一次。为父知道这些年的医书都被玉珏帮你看了,所以入宫后尽量想办法让玉珏到你太子哥哥身边。知道吗?”
“父亲,我知道。”
“曦儿,为父最后问你一句,你可知道为父的书房为何叫做:不言堂。”
云曦摇摇头,也困惑的看着父亲。
“曦儿,君子惜字如金,不仅仅是因为君子高洁重诺,还因为君子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谓不言堂就是为父提醒自己:言多必失,祸从口出的缘故。你此次入宫,不比家里。是非,黑白都在人心,并不是有理就可以什么不都不怕,什么都不顾及。要想伸张正义,并不一定要逞口舌之利。今日为父托你重任,也要把这个道理送给你。希望你入宫后能存君子高洁,更能得君子智慧和谨慎。”
“是父亲,曦儿受教了。”
“好孩子,那吃完点心后,就让吴婶儿送你回芙田院吧,为父一会还要去眠雨楼跟你母亲说话。”
“那女儿告退。”云曦施礼道
“好孩子,回去早些休息。”父亲温和的道。
云曦听后有些恍惚,从记事儿起,父亲少有如此慈爱,今日的父亲确实不同了,这样如月光般温和慈爱的父亲却是她梦中期盼的父亲吧。
待云曦走出观澜亭,带着暮春时节中特有的夜色、星光,以及泥土中特有的葳蕤草木泛出的湿润的清香,走下了假山;走过了山下潺潺的溪流;走出了安静谨慎的不言堂,;也走出了草木深深的东廊院。观澜亭里父亲的一番话,让云曦看到了以往未曾看到的波澜。这浩荡的波澜里激荡着父亲的雄心壮志,也激荡着皇宫中深不可测的凶险。云曦约略收拾了一下心续便往芙田苑走去。
而在她是身后,留下的却是草木结露的观澜亭和亭中一位老泪纵横的父亲。还有他口中喃喃的话语:“愿上天保佑你和仁都能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