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平放了一把火迟滞郑芝龙的追兵,带着自己的数百士兵匆匆登上四艘停在港里的海盗船,没有丝毫的眷恋扬长而去,逐渐消失在了海天线之后。
尚在城外的沈汝真听着逐渐消失的喊杀声,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这郑芝龙真就把本港城给攻下来了?”
“总兵,咱们是不是也该进去?”
沈汝真略作沉吟,“进,都进去,抓紧时间占住四门。”
“得令!”几个偏将游击一个抱拳,纷纷翻身上马,领着各自的营兵奔向本港城。
傍晚时分大队人马刚走到北门,正欲进城,守门的几个小兵却忽然抬手拦住了他们。
一个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城门外,“未得将爷之命,外军不得进城!”
大头兵们被拦在门前,只得无奈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将军,只见这将军骑在马上,缓缓从队中踏步出来,策马走到守城士兵的面前,抬手举起马鞭,啪一声抽到了他的脸上,一道血红的鞭痕顿时从他的眼下一寸处乍现。
“他郑芝龙算什么东西,敢不让官军进城?活腻歪了!”
被鞭打的士兵本就咬牙切齿,眼眶血红,对这偏将怒目而视,此刻又听到他如此瞧不起郑芝龙,立刻起了杀心,只见他右手紧握刀柄,沉沉走到偏将的马旁。
士兵缓缓抬起头,慢慢吐出几个字,“本港城,不需要官军!”说完,他呛啷一声抽刀而出,雁翎刀尖直刺马心,噗嗤,刀出,鲜血喷洒了士兵满身,把他染成通红,战马一声惨叫,扬蹄而起,座上的偏将措手不及间只得紧紧夹住马腹,狠拉缰绳,战马痛苦不已,再也支撑不住,顿时摔倒在地,将偏将压在了马腹一侧,士兵提着刀走到他面前,将刀尖顶着他的脖子。
“你要干什么!”偏将惊恐中大吼,他周围的营兵立刻将这士兵围了起来,手持长矛,随时准备刺死他。
士兵全然不惧周围的刀刃,只是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偏将,“夷人以我鱼肉,朝廷当我刍狗,一丘之貉!”话音未落,士兵右手陡然发力,暴饮鲜血的雁翎刀尖像切豆腐一样,刺进了偏将的脖子,鲜血从伤口处飚溅,偏将大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士兵,想要呼救却因为血液涌进气管而发不出声,好像窒息一般,徒劳的用双手捂住脖子。
周围的士兵似乎也被这一幕吓傻了,他们只是包围着士兵,却没人敢上去捅他一下,士兵抬头环顾四周,也不理他们,转身提刀,在明军士兵的目送中往城门走去。
其他守城士兵见这偏将被杀,顿时高声叫好,城上城下无不振奋。正在高兴间,只见明军后阵突然杀出一匹快马,手提一柄红缨,朝着城门方向冲来。
正往回走的士兵闻听地马蹄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只见一匹枣红色战马如闪电一般向着自己狂奔而来,策马之人正是福建总兵官沈汝真。
电光火石之间,士兵下意识地抽出刀来,左手抵住刀背,横在自己的胸前。快马闪过,沈汝真手中的红缨已然不见,他急急拉住缰绳,战马扬蹄嘶鸣,待战马立稳,沈汝真再回头看去,只间那红缨枪透破了士兵的胸膛,直插在身后的泥地上,士兵大张着嘴,双手紧握住枪杆,身顺着枪杆体缓缓往下滑动,每移动一厘米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他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直到滑至地底,瞳孔彻底散大。
沈汝真立在马上,见那作乱的士兵死去,回头又望向城门的方向,冲着守城的士兵喊道,“我乃福建总兵沈汝真,尔等速速让开!”
守城的士兵见状,人人皱眉,不仅没有让开,反而纷纷抽出刀来,转身跑进了城去,将没被火炮砸坏的那一扇城门给掩了过来。站在城楼上的标长探出身子来,“管你是谁,未得将爷之命,都不许进!”
“反了你了!”沈汝真伸手指着他,一声怒吼,“尔等藐视朝廷,休怪本兵无情!”沈汝真一挥手,“给我杀!”
明军得到命令,顿时不再迟疑,立刻举着长矛就往城门冲,与守城的郑芝龙军在城门处鏖战起来。
郑芝龙此时正坐在“总督府”里,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呢,突然就有两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将爷,不好了,北门和官军打起来了!”
郑芝龙诧异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打起了?”
“将爷,官军大队人马要进城,北门的弟兄拦着不让,官军非要冲,这不就打起来了么!”
郑芝龙紧张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去,传令给各营,马上去北门支援!”
明军毕竟人多,北门的守军很快就支撑不住,陆续赶来的郑军只能在北门附近的街区与明军展开巷战,到夜里,北城大部分都已经被明军攻占。
郑芝龙从前线回到城中心的“总督府”,和手下商量对策。
“大哥迟迟不来,靠我们这点人,这城实在是难守。”
“大当家也只有一艘船,就算来了也是杯水车薪。”
“二当家,起西南风了。”
“西南风?”郑芝龙走到窗户边,伸手出去,一股劲风拂过他的手掌,“这风还不小。”
“二当家,实在不行,就只能……”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郑芝龙愣了好久,终于开了口。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夜里五更天,城市陷入了一片死寂,除了火盆里哔啵作响的干柴,再没有别的嘈杂。
“放火。”
郑芝龙一声令下,北城一线十个纵火点同时打翻了火盆,本港城里多是木头建筑,又赶上一周没下雨,干柴烈火之下,熊熊烈焰立刻乘着东南风向西北烧去。尚在沉睡当中的明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给淹没,很多人在睡梦中被活活烧死,更多的人则在滚滚浓烟中迷失方向,最终被烟尘呛死。
“总兵!不好了!”一个游击掀开了沈汝真的营帐,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沈汝真和将军们并没有进城,依旧驻扎在城外。
沈汝真迷迷糊糊从床榻上支起身子,“闹什么,三更半夜的。”
“总兵,贼军烧城了!”
“什么?!”沈汝真赶紧掀开被子,一个翻滚下了床跑到了营帐外,只见那本港城里已经是火光冲天,不断有明军士兵衣冠不整地从城门里逃出来。
“快!收拢残兵,往后撤!”
沈汝真话音刚落,东面的空地上就打起了一串的火把,沈汝真指着那边问身旁的游击,“那是咱们的人吗?”
游击摇摇头,“咱们的人都在城里,城外没人。”
沈汝真愣愣地回头望着他,“那还等什么!撤啊!”
郑芝龙放完火,立刻带着两千兵马抹黑从东门出来,借着夜色隐蔽在城东的空地上,直到看见明军的残兵从城里逃出来,他终于下令,全军压上。
郑军立刻打起火把,从城东一路冲向城北,北城门附近的明军残兵手里没哟武器,又来不及集结,只能束手待擒,而沈汝真则带领着自己的百余标营人马匆匆北逃,往台北府而去。
第二天黎明时分,沈汝真逃了一夜,人困马乏,于是便在本港城以北三十里处稍作歇息。正休息间,西边的近海上渐渐浮现出一支舰队,正是从台北而来的明军水师。
“颜思齐应该还不知道本港城的事情。”沈汝真心思急转,“快,立刻拉烟筒!”
没过多久,一艘小舟缓缓靠上了明军操舟将军的座舰。
“将军,总兵有令,郑芝龙已反,本港城陷落,当立刻诛杀颜思齐。”
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地靠到了颜思齐的“镇台号”边上,一个传令兵三两脚爬上船来。
“颜教头,刚刚岸上接应的兄弟来报,说红毛好多兵船在港里,陈将军请您到水凫号上去一下,商量商量对策。”
颜思齐倒也没多想,略作考虑,便点了头。一会儿工夫,他带着两个亲随登上了水凫号。
“颜教头,来,咱们到屋里说。”
“好。”
将军走在前面,颜思齐走在他身后,前脚踏进船舱,后脚刚收回来,一柄长枪便从舱门左壁捅了出来,直插颜思齐的胸肋。
“你们干什么!”两个亲随立刻抽刀而出,越过颜思齐,正欲刺向那将军,只听得砰砰两声枪响,将军蹲身在地,身后早就埋伏好的两名鸟枪手扣动了扳机,铅弹破空而出,狠狠砸进两名亲随的身体,他们应声倒地。
颜思齐左手紧紧握住长枪,虽然紧咬牙关,但鲜血还是不住地从嘴角流出。将军走到他的跟前,轻声对他说,“郑芝龙反了,是他害了你。”
颜思齐闻言,怒目圆睁,抬起颤抖的右手想要抓住将军的胳膊,却最终没能如愿,刹那间眼神涣散,魂归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