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九月,皇城内外都沉浸在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一则新皇登基,手段如何尚未可知,二则党争旧事再起,朝中各路人马都在抓紧最后的宁静时间,寻找各自的政治盟友。
转头来到十月初一,福建道御史倪应眷终于打响了朝争的第一枪。东林党人倪应眷上书陈治安六事:“……曰保身,曰定治,曰讲学,曰勤政,曰纳谏,曰谨微。而归重于阁臣之主持,谓权臣不可有,重臣不可无,非权而何以重?……愿上假之以权,丝纶无从中降,阁臣善用其权,意念绝无旁落……”此疏影射内阁,特别是首辅,窃夺国器,有专威擅权的嫌疑。
如果这封奏折是直接递到天启的手中,那大概免不了火筐的命运,但是倪应眷早已知晓皇帝有意袒护方从哲,所有弹劾他的奏章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音信。于是倪应眷堂而皇之的将这封奏折递给了内阁,并在篇末直言:请阁臣与万岁共勉。
一石激起千层浪,方从哲自己是浙党党魁,他的学生太常寺少卿亓诗教则是齐党党魁,同时方从哲又与黄彦士等楚党众人交好,三党同盟多年,如今三党共主被东林党人如此羞辱,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
随即,三党同盟开始一场蓄谋已久的反击,十月三日,都察院十名御史同时发起对福建布政使(布政使,即承宣布政使,从二品,明代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魏时应的弹劾,说他:在任两年,撅民生息,倭乱横行,非时而授役,忘君而资敌。天启一看这阵势,只得长叹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随即下诏,命福建布政使魏时应上自辩疏。
十月十日,福建布政使魏时应的自辩疏抵京,其中一条一条地批驳了御史的弹劾,天启本以为这就该消停了,谁知道这才到开胃菜,真正的“硬菜”在后头呢。
当日朝会上,东林党借口三党同盟无中生有、捏造事实,指名道姓地说首辅方从哲才是背后的主谋,是他在指使御史弹劾魏时应,监察御史张修德直言:“首辅方从哲居心叵测,指使朋党肆意攻讦,拟染指福建军政,甚为可虑!”更有御史吴应奇言:“从哲居内阁而驭疆臣,万岁心可安否?”
天启闻言,脸色为之一变,心中突然拿不定主意了,方从哲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真的有异心?
正在天启犹豫之间,方从哲却主动站了出来,“万岁,臣自知老衰昏弱,且朝中谤臣者众,或一死可报君恩,而今再无可能主令枢机,但请告老还乡,做一田翁罢。”说完,方从哲缓缓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天启看着他这垂垂老矣的身子,又不忍心真的罢了他的官,只好敷衍到:“方阁老莫要意气用事,但且上自辩疏,朕自有分辨。”
第二天,方从哲的自辩疏就递到了乾清宫,内中只有两行字:百般皆由臣起,臣留,则满朝腾沸,臣去,则万事宁平。是留是去,但请万岁定夺。
天启一看这个,心说:老大人呐老大人,你倒是给朕一点儿提示啊,什么提示都不给,就让做个选择题,那朕怎么知道A正确还是B正确呢?
“大伴,去把方阁老叫到乾清宫来,朕有话要问他。”天启索性也不琢磨了,有的事情,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
不一会儿,方从哲从内阁赶了过来,毕恭毕敬地给天启行了跪礼。
“搬个绣墩来,阁老坐下说。”方从哲再三推辞,终究拗不过,只好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阁老真的打算告老还乡了?”
“臣今年六十有二,朝中诸事繁杂,臣真的担不动了。”
天启闻言,只是叹气,片刻之后又问到:“若朕非让你留下来,你又如何?”
方从哲起身,缓缓跪了下来,“臣,唯有鞠躬尽瘁矣。”
“你若走了,何人复可为首辅?”
“刘一燝,韩癀皆可。”
天启闻言,不置可否,当今朝堂上的局势,这一个多月他也摸了个七七八八,方从哲作为三党共主,更是三党最大的靠山,若是一撸到底,那么三党同盟的实力将会遭到巨大的打击,刘一燝和韩癀虽然立场比较中立,但其实都是东林党人,不论谁主政内阁,都会成为东林党的靠山,此消彼长之下,东林党在朝中的权势将无人可敌。仔细考量之后,天启计议已定,方从哲既不能彻底地告别朝堂,内阁也不能交给东林党!
十月十二日,天启下诏:“首辅方从哲,历任三朝,实为肱骨,朕本念臣老而益孝,当准其告病。然朕初继大统,国事体重,犹不能独断。故,加封方从哲太子少师,命乾清宫行走。免其他职。”
诏令一出,满朝哗然,一来,天启16岁登基,老婆都没娶,更别提太子了,这倒好,提前吧太子少师给封了出去,二来,行走乾清宫这个待遇,通常是皇帝极为亲近的人才能享有的,而且一般是皇帝“出不了”乾清宫的时候,才会让臣子到内宫里去见面,比如泰昌皇帝病重的时候,顾命大臣都获得了“行走乾清宫”的权利。
尽管天启对方从哲的新安排让满朝文武目瞪口呆,但是大家却没多少心思放在这上面,因为和那些虚名比起来,空出来的这个内阁首辅,显然要实在得多。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新的政治风暴,正在北京城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