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战败,周永春战死,熊廷弼却独自带兵逃到了绥辽,朝野内外对熊廷弼的做法大为震惊,大明自古以来守土失责必要自裁,如今他避战而走,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时间对熊廷弼的口诛笔伐甚嚣尘上,天启无奈,只得召熊廷弼回京述职。
三月二十八日,熊廷弼抵京。
“微臣叩见万岁。”乾清宫中,熊廷弼恭恭敬敬地向天启行礼。
天启也不让他平身,径直将一堆弹劾他的奏折仍在地上,“熊卿好本事,几天的功夫就攒了这许多奏本。”
“臣有罪,该杀。”熊廷弼俯首,却不辩解。
“你是有罪,沈阳陷落,你带兵弃走,留下周永春独自迎敌,按说把你凌迟了都行。”
“臣罪该万死。”熊廷弼再次叩首。
“你为何要弃守沈阳?”
“回万岁,沈阳本非大城,墙高不过一丈,壕深不过三尺,纵马一跃可过,城中又无重炮军火,奴酋五万大军袭来,攻城拔寨不过旦夕之间。臣带兵弃走,是为存人,人在则反攻可期。”
天启听完,略有所思,辽东局势与抗战何其相似,心下顿时有了计议。不过他立刻又注意到了另一个细节。
“沈阳城里没有大炮?”
“回万岁,山海关外,自锦州以东十三城,皆不备大炮。”熊廷弼对辽东的军备如数家珍。
“怎会如此?早先萨尔浒之役时,杨镐带了许多大炮去辽东,那些炮呢?”
“万岁,杨镐当年所带之炮,多为铁铸弗朗机轻炮,大战之后士卒逃散,炮多遗失,弃之荒野,俱被奴酋收去溶做刀枪箭矢。剩余大炮皆被安置于锦州至山海关的高城炮塔之中。”
“那沈阳为何不重新备炮?”
“万岁,自锦州往东,无论城池堡垒,皆是矮城,我军战必出城。而火炮乃是守城利器,于野战之中难全效力,且辽东山多路滑,拖曳火炮行军不易,更与敌人可乘之机,是故,萨尔浒之后,锦州之外诸城,皆不备炮。”
“不行,无论野战还是守城,火炮的作用都无可取代,辽东诸城必须补齐火炮,朕给你三个月时间整军备战,三个月后,给朕把沈阳夺回来!”天启的话异常坚决,熊廷弼无以反驳,只得应承下来。
第二天朝会,以姚宗文为首的浙东两党对熊廷弼群起而攻之,弹劾他守土失责,割地求全,陷害同僚,不忠不义。齐楚两党则奋力反击,称周永春自愿殿后,非受胁迫,熊廷弼虽然失地,但辽东军主力犹在,朝夕之间可重夺沈阳。
天启表面上听着堂下诸臣的争吵,其实心里却在考虑接替周永春辽东巡抚的人选。浙东两党刚刚在内阁损兵折将,如果这个时候又把一个齐楚党人抬到辽东巡抚的位子上去,恐怕会激起他们的强烈反对,但如果把浙东党人抬上去,以熊廷弼的性格,必然会经抚不和,那么有没有一个折中的人选呢?天启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忽然盯见了杨涟,天启一拍大腿,就他了!
天启转过头给魏忠贤使了个眼色,魏忠贤立刻唱到:“肃静!”堂下诸臣渐渐平息下来。
“诸位的意见,朕已经听明白了。熊廷弼弃守沈阳,必然是有罪的,但是,他弃守的理由,朕同样认可。对于辽东的战事,朕遵循一个原则,所谓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辽东的战争必定是一场持久战、消耗战,保存人力远比攻下一座城池更重要。所以,熊廷弼失城,有罪,但准其戴罪立功,只要夺回沈阳便可既往不咎。”
“万岁,此例不可开。若是失土无责,那日后人人都不守城,人人都带兵弃走,谁来保卫大明江山呢?”姚宗文仍不甘心,还要争辩。
“朕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保人比保城更重要,城没了还可以再夺回来,人没了你给朕生吗?!”天启生气地拍了拍椅子,喝退了姚宗文。“另外,关于新任辽东巡抚诸位可有人选?”
“启奏万岁,臣以为户部参议王化贞可为。”监察御史冯三元开口说道。
天启听名字一时没想起这个人是谁,“王化贞?”
“便是驻守广宁的王化贞,去年上书请求优抚虎墩兔部的便是他。”兵部尚书黄嘉善似乎对此人颇为欣赏。
天启眼珠流转,不置可否。
“万岁,臣以为兵科道御史官应震可任巡抚。”说话的人乃是监察御史黄彦士。他是楚党党魁,官应震是他的老搭档,他举荐官应震显然是想配合熊廷弼主理辽东,延续周永春之前的政策。
天启还是不置可否。
“周嘉谟,你是吏部尚书,你可有推荐的人选?”天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周嘉谟是中立派,他的举荐应该代表了中立势力的想法。
“回万岁,臣以为左佥都御史杨涟可任此位。”
天启听完,嘴角含笑,周嘉谟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那么,诸位觉得杨卿可否出任辽东巡抚一职?”
浙东两党自不必说,虽然杨涟性格刚正,不爱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但好歹也是东林党人,做事多少放心一些。而齐楚党人则因为当年巡查辽东的事情,对杨涟颇有好感,觉得他虽是东林党,但心胸广博,不计前嫌,是个可以拉拢和结交的对象。于是两边都交口称赞,认为杨涟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天启顺应众意下诏:“命熊廷弼仍主经略,左佥都御史杨涟任辽东巡抚,即日上任,不得迟疑。”
朝会结束之后,天启并没有急着走,而是赶往内阁,将兵部尚书黄嘉善,户部尚书李汝华,熊廷弼和杨涟都叫了过来。
“朕叫诸位过来,即是为了辽东战事。”内阁里,天启坐在上首,七名大臣规规矩矩地坐在下方。
“依朕的意思,反攻沈阳的日子最好定在九月之前,毕竟辽东地处北方,入秋更早,一旦秋雨连绵,无论行军还是火器弓箭都会行使不易。”
“臣以为妥。”熊廷弼点点头。
“万岁,依臣之见,反攻沈阳宜早不宜迟,应当趁奴酋在其立足未稳之时,突然出击,将其一举逐出。”黄嘉善建议到。
“不可。”天启摇摇头,“辽东新败,兵马士气正弱,奴酋新胜,士气正旺,以我之短攻彼之长,毫无胜算。”天启转头又看向熊廷弼,“若要反攻,你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回万岁,需调大同、直隶三万兵马入辽,同时需备大炮一千,火药弹子无算。”
“兵马好说,就是这大炮恐怕不好弄。京师大同承平多年,炮多锈蚀,要供应辽东,须得重新铸炮才是。”黄嘉善摇摇头。
“户部还有多少银钱?”
“回万岁,尚余二百万两。”
“足够了,拨一百万两银子,王佐你带朕旨意去天津找徐光启,命其在胶东铸炮,由海路运至辽河沿线供应熊廷弼。”天启果断拍板,把在天津养病徐光启给抓来,有他在,铸炮的事情大可无忧。
“万岁,这一百万两银子未免也太多了些,现在才三月,距离夏税可还有好些时日呢,这中间若是遇到天灾人祸,户部可就没钱支度了。”首辅叶向高这时候发话了。
天启转念一想,似乎确实多了一些,“那首辅以为,多少银子合适?”
“五十万即可。”叶向高开口就打了个对折,天启叹了口气,谁让国库穷呢,五十万就五十万吧,随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