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忆秋一早便看到等候在侧的婢女,从以荷华为饰的披帛,到鸟禽绣文的彩帛霞帔,还有玉兰玉坠,锦绣垂袖,彩纹抱腰,一应俱全。心中莫名有些紧张,今天所见之人定非寻常普通人,那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陛下,脾气秉性都无甚知晓,棋差一招,满盘皆输,这一次,赌得太大了。
任由婢女来回摆弄,终是梳洗完毕,穿戴整齐,环佩琳琅,面若桃花,将最后一只步摇插入鬓中,安平侯府夫人的身份终是实至名归。推开门,任由阳光洒进来,看到等在门口的楚江离时,安忆秋还是免不了一阵错愕,模样如天神下凡般的俊俏公子,竟真的成为了自己名义上的夫君?
不仅是安忆秋,楚江离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竟也怔愣在原地。初初见她时,他只觉得安忆秋长得小家碧玉,玲珑剔透,不曾想,一身夫人朝服上身后,竟也是一家主母的大气端庄。不知不觉中,楚江离自眸中溢出了如何也遮掩不掉的不知名的情愫。
“不知夫君觉得臣妾这一身如何啊?”安忆秋缓步朝楚江离走来,眉眼弯弯,笑意清浅。
“夫人自是意料之内的极美,只是我不曾想过,夫人这样出行,怕是会引得行人驻足观望,引人觊觎,每每思及此,夫君我都有些吃味啊。”
“夫君如此说,忆秋就放心多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好,合作愉快!”
安忆秋不改笑意,将手递给楚江离,任由他牵着,上了车,准备进宫觐见皇帝。虽说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一脚踏过朱红色的门槛时,安忆秋还是不免担心。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楚江离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给人无比强烈的安全感。
脑海里回想起马车上,楚江离声音低缓。“一会大概我不能陪你一起见皇后,夫人需得自己小心应付,若是皇后问起,为何相遇,便随意扯个与海棠有关的故事就是了,我之前曾告诉皇帝,我遇见你便是在海棠下,一眼钟情,再无其他。”
安忆秋定了定心神,随着宫女的脚步缓缓向皇后宫中走去。
“那个……那个,叶子?”
“奴婢在。”
“没事,我就想问问皇后娘娘有没有什么在意或是避讳之事,我想着莫要再触着了。”
“回禀夫人,皇后娘娘一向任和良顺,温柔持重,没有避讳,也无甚在意。”
安忆秋点头,心下了然。
欠身行礼,皇后恩准赐座,安忆秋抬头望向皇后。皇后相貌生的极好,只是温和眼神中隐藏着几丝凌厉。安忆秋心下暗道,果然是皇帝的枕边人,这神色状态怕是得了皇帝的真传,怕也是个不好对付的主。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臣妾名叫安忆秋。”
“斜风细雨江亭上,尽日凭栏忆楚乡。是个好名字。阿离那天突然说起你,本宫还觉得甚是不可思议,这俗世女子竟也会让他一眼钟情,如今你坐在本宫面前,倒是让本宫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你可不可以和我讲讲你是如何遇见阿离的?本宫在这朱墙里呆的久了,甚是无趣,好不容易盼了你来,自然要多说一些,你可别嫌我烦。”
皇后的神色从容,安忆秋竟觉得有一瞬间还看得出来那一种少女的娇憨,看着皇后也并未比自己大几岁的模样,安忆秋微微笑了一下,长舒一口气。这皇后倒也没有过多拐弯抹角,想听故事,直说便是,再者……她好像唤楚江离为……阿离?
安忆秋想着,心里却没那么舒服了,这种称谓,也太亲切了不是?
皇后见安忆秋没有反应,嘴角微微上挑,挑了挑眉头“忆秋,忆秋?”
“臣妾在。”
“本宫见忆秋没有回应便唤唤你,在想什么?”皇后不疾不徐地说着,身体微微放松,靠在一侧,抬眸上下打量起安忆秋,女子面露错愕,像是略微有些无措,皇后抬手以绢掩面,低笑出声。
安忆秋像是害羞般低头,心下却道,这个女人还真是直来直去啊,稍微挖个坑就跳进去,我明明还没点火呢,跳得还真早。让你管我夫君叫阿离……让你……好像,我也没权利情绪起伏这么大吧,我和楚江离也只是生意往来,名义上的夫妻罢了,事情办完了,我就拿钱离开,再无瓜葛便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有点难受呢……
“回娘娘,我刚在想要如何将故事讲与娘娘听呢,我遇见他的那个时候,海棠花刚好来了,我想着拾着地上的花瓣做个荷包,就遇见他了。说起来也是惭愧,我能遇见侯爷,蒙他喜欢,得此福分,也是我未曾料到的。其实真的没有那些如坊间说书人嘴里的波澜起伏,曲曲折折,只是遇见了,就爱了。”
安忆秋讲完,脸上无法掩饰的甜蜜笑意让她自己都觉得,这就是她的亲身经历一样,她曾真实地遇见过个人,遇见了就爱了,爱了就再未后悔过。
皇后神色略微狐疑,但看到安忆秋的反应,也不好发作,只得亲切地走到安忆秋面前,安忆秋忙站起身行礼,跟在皇后身后,亦步亦趋,不敢多加推辞。安忆秋知道,这场赌,她们已经赢了一半了。
与此同时,楚江离虽随口应付着皇帝一句一句的试探和废话,心却惶惶不安,他突然觉得不应该将安忆秋拉进来,他担心皇后威胁她,伤害她,明明这群人已经将他伤害的遍体鳞伤了,若是他们再对她下手,他定让他们后悔。
“阿离?”
“臣在。”
“为何心神不宁?可是与你那新婚夫人有关?早先只听闻你偶尔提过,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正好让朕瞧瞧,是什么样惊世骇俗的女子入得了你的眼。”皇帝上身前倾,略微靠近楚江离的方向,一副亲切询问的大哥作态。可在楚江离看来,不过就是多了一个可以威胁他的筹码罢了,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拉开了自己与皇帝的距离。
“呦,阿离,你可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人未至声先到,皇后吊起嗓子软声说。
楚江离猛地转身,正好对上了皇后身后,一身素净的安忆秋,恰好安忆秋也抬眸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楚江离自觉地上前拱手行礼,而后自然地绕过皇后站在了安忆秋身侧,拉过她的手,十指紧扣,安忆秋也着实吓了一跳,却碍于场合,未能表现出来,只是用小指在楚江离手背上轻轻点了三下,楚江离未曾放手,脸上笑容却更甚。
良久,楚江离牵着安忆秋的手,来到皇帝面前,两人弯腰俯身一起行礼,动作好不默契,皇帝看在眼里,与皇后对视一眼,只见皇后眸色复杂地轻轻摇头,面色微露不善,却也只是一瞬,在楚江离二人抬起头的片刻就干笑两声,恢复如常。
“好好好,朕还一直担心没有人来照顾阿离,想要赐婚于他,好歹作伴。不成想你这个小丫头突然出现,将朕的想法都打乱了,该罚,该罚!”
安忆秋心下一惊,这皇帝不会这样直接,不顺眼就罚,蛮不讲理么?手指突然一紧,她感觉到了,是楚江离默默握了握她的手,在她的手心悄悄比划了两个字,她感觉得出来,是,“莫急。”这两个字好像有魔力,安忆秋就真的没那么慌乱,而是学着楚江离的样子,抬眸望向皇帝。
“该罚啊,罚些什么呢……让朕想想,这样吧,丫头,就罚你伴其左右,一生不离不弃,生同衾死同穴,你看如何?”
“陛下!”楚江离出言企图打断这看似幽默实则荒谬的惩罚。可皇帝却并未顺着他的意,甚至连注意力都未分给他过,只是,不错目光地盯着他身旁的安忆秋,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好,”安忆秋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看了看身侧为她剑拔弩张的楚江离,又牵了牵嘴角,笑出了声音。
“这是臣妇的错,臣妇认罚,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何如?”
先是楚江离,再是皇帝皇后,诧异地望向安忆秋。
安忆秋自然懂皇帝的意思,不过就是想通过她拿捏楚江离的软肋罢了,可是她和楚江离本来就是生意往来,又算得上他什么软肋呢,她暂且应付下来,只要不让楚江离的计划因为这一句话功亏一篑,怎样都好。
楚江离知道安忆秋的考量,索性敛了气势,收起爪牙。这场宴会终是草草作罢,没有不欢而散,但是各自都有了自己的算计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