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地走出江水,王步聊感觉自己彷如新生的婴儿一般。
天一点一点露白,经过的店门一家一家开启。
他的身体是冷的,吹在身上的风也是冷的,但人心不全是冷的。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一位大妈问,随手递给了他几张纸巾。
“不小心掉水里了。”他微笑说。
“快回家洗个热水澡。你这样要是被你的爸妈看见,该有多心疼啊。”大妈在他身上拍了两下。
他傻傻地对大妈笑了笑,这感觉真好。
是的,人心不全是冷的,人情冷暖,又冷就有暖,关键是能不能扛得住人情的冷,以及自己的心是不是暖的。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他还是王步聊,但他又不再只是王步聊,他还多了一个名字:王男启。
“我去,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早掉江里了吗?打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一个女人跑到王步聊面前,对方模样姣好,年龄大概二十八九,或者三十。
“我的手机?”王步聊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嘿,早就和他一样湿了个彻底,打得通才有鬼了。
“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女人拉着他回到家,用力把他推进洗漱间。
洗了个热水澡,王步聊裹着浴袍走出洗漱间。
“王男启,那个人都结婚了,你再怎么要死不活,又能怎么样?”女人生气地说。
“最后一次了,以后都不会了。”他说。
女人没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爽快,一时间愣住了。
“那,唉,你要是自己看不开,我怎么劝你也是白劝。明天我爸妈要来,你今晚去我家睡,记住我爸妈来了之后,我家就是我们的家,你可别演露馅了。”女人说出今天来找他的原因。
“知道了,你把你的手机号码写给我吧。我晚上出发去你那之前,提前给你电话。”他以防万一说。
“行,我一会还有事,走了。”女人把手机号码写给他,还贴心地写上了名字:余燕秋。
送余燕秋出门之后,王步聊脱下浴袍穿上衣服,开始专注一件事:了解王男启。
找来吹风机,把拆开擦拭后的手机吹了吹,他把手机卡装入找到的旧手机。
他也从找到的结婚证了解到,余燕秋是王男启名义上的妻子,为何要说是名义上:一是感觉,二是余燕秋说的那句“我家就是我们的家,你可别演露馅了”。
他还找到了一本算不上是日记的日记,王男启的心情随笔。
随笔一:
你胖成了一只猪,工作还不到一年疯长了二十多斤,分明喝凉水都长肉了,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回忆着你在大学时候瘦高瘦高的模样,眼前的你却像是怀了几个月的身孕。
我郑重其事地和你讨论,你应该减肥,你却胖出了自信,自我感觉良好地说,胖应该骄傲。
我对你说:瘦才是王道,瘦相当于整容,瘦还能天然修图,看到的人会觉得你倍儿精神,你自己也会感觉神清气爽;可是胖呢,那就是一胖毁所有,走路气喘跑起来肉颤,别人看到是一大快,自己知道那真的是很大一块,走丢了都没人敢捡回家,会担心家里装不下。
你说那有什么,反正你又不是没人要,还说你胖起来是为了让我有安全感。
不不,你胖起来我没有任何安全感,还很想分手。我说。
那赶紧分吧,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我会把你打包带走,其余的全是你的,我都无所谓,我大方吧。你说。我顺手抓起抱枕朝你砸了过去。
为了能让你自觉减肥,我开始时不时揉着你的小肚腩,贴在你的小肚腩说:宝贝你准备几时出来啊?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啊?我是爸爸。
在我百般作死地捉弄下,你终于开始把减肥提上日程。
终究减肥不是能让你感觉到快乐的事,我在监督你减肥的过程中,也居然有了深深的负罪感。
看着你饿得难受我也难受,陪着你一起去运动,也总感觉像是在强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
逐渐的我也不想管你胖不胖这件事,胖就胖吧,你高兴就好。
随笔二:
你兴冲冲告诉我,说你今天在路上看到一棵很奇怪的树,还说有机会一定要带我一起去看看。
我问你怎么不直接拍下来,你说是哦,笑得跟二百五一样。
我答应说要和你一起去看,你又笑得孩子一样,其实树能有什么好看的,我在乎的是你想要带我一起去看。
……。
王步聊只看了前面的几篇随笔,就略过了前面的很多内容,快速地往后翻。
前面的这些随笔,纪录的都是生活琐碎,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小甜蜜,但要是这些小甜蜜都无法开花结果,就都会成为后来人生里的难以过去,若是硬撑着熬出去了还好说,可他提前知道了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没有熬过去。
也从字里行间,他了解到,王男启把日常生活的小甜蜜,在内心深深扎根,却把爱情里也许会出现的坏的可能,都暂时搁置,以至于在最后当坏的可能发生时,所有扎根在生命的小甜蜜,都瞬间成为了釜底抽薪的难以过去。
这和他对待爱情的态度完全相反,他通常是把所有会出现的坏的可能,都提前预设,认为自己扛得起所有坏的发生,才去交付全心全意,若无论怎么换算,都清楚自己扛不下,却依然愿爱,那么从确定爱的第一时间,他就会给自己设定一个离开的期限,然后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是为这段爱情的倒计时。
他认为甜蜜有时候不足以对抗悲伤,而当曾经的甜蜜都无法对抗悲伤,就只能用承受悲伤去抵抗悲伤,熬过悲伤。
随笔末:
你的家里人又在催婚了,我想假装不知道,却没办法假装。
你问我:要是假如,假如有一天你要结婚了,我会怎么办?
我说:你还要我,我就一直留在你身边,什么身份都无所谓,你不要我我就离开,总归还是看你怎么决定,我都没关系。
……。
看到这里,王步聊停下缓了缓。
他不太认可的观点:爱一个人,就要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还要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他更不认可在爱情里妥协到卑微,因为在他看来,低到尘埃里的关系,很难开出花,更难结出果,而妥协到卑微的爱情,往往都会天秤失衡,但王男启不是他,他也不是王男启。
再接着往后,每一篇随笔都有同一个小标题:我会等你到生命的尽头。
这意味着,日记里“你”所说的假如结婚真的发生了,而王男启选择了用曾经的甜蜜,来抵消偌大的悲伤。
我会等你到生命的尽头,摘选: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不希望你忘了我,我还向往着所有和你之间的有可能,即使你已经要结婚了。
我想买件你回家就能看见的礼物送给你,好让你看到就能想起我。
你就要搬出去了,这几天和你一起往回走,我们总是走得很慢很慢,可是即便走得再慢,我们总还是不知不觉就到了家。家……。
我紧贴着你,你躺着我趴着,多想和你这样就是一辈子。
我也想过你走了以后我要怎么办,我也问过自己,除了你我还会不会爱上别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想去揭晓答案。
我该怎么祝福你,在你结婚的那天?几经辗转反侧,我还是写下了这句话发给你:我会等你到生命的尽头。
我算不上绝对的好人我承认,我也不奢求任何人的原谅甚至理解,我只是爱上一个人而已,我只是爱你,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就一定要这么难?
我不怨天,我不尤人,我只是感叹,要是连我们的爱情我们都没有办法自己做主,那么我们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从你搬走的那天起,我开始失眠,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喊了一声你的名字,却再也听不到你地回应,你终于不再是我的了,你终究彻彻底底离开了我,这样地想法周而复始地困扰着我,让我闭上眼睛也没有办法睡着,数着时间直到天亮,每过去一分钟都如同一个世纪漫长。
要是你的生命没有我地出现,你应该会活得很轻松吧,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对你来说也许只有我认为很美好。
一想到你要是不会再回来了,就像你已经不再和我联系一样,我就窒息般地难受,可你承认你喜欢我,又让我没有办法怪你。
我记得我说过的,对你我没有任何免疫能力。
你有你的难处,你这一辈能陪我一起度过这几年,应该是你这辈子能做得、做过得最出格的事,你已经竭尽所能为我做到了你的极限,我知道我都知道,只叹你和我在一起不符合世俗眼光,而你在乎世俗眼光。
对不起,你的婚礼我还是决定不参加了,很抱歉做不到当面祝福你,请相信我是真心诚意地祝你幸福,你能幸福一直都是我最希望的事,只是我以为你的幸福里有我。
一个人很难过,有人陪更难过,只不过是陪我的人不是你而已,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大?
时间啊,是否可以让我忘了我爱你,又或者把你带回我的身边?
……。
一声轻微叹气中,王步聊合上王男启的心情随笔,他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三个字:抑郁症。
虽然他不是抑郁症方面的专家,但他对抑郁症的症状有过相关咨询和了解,也虽然抑郁症经常和自杀挂钩,可抑郁症发现及时是可以治好的。
也即使失眠不等于就一定是抑郁症,但连续失眠和持续早醒,以及醒了就再也没有办法睡着,极有可能就是已经患上了潜在抑郁症。
甚至,通常患上抑郁症的,都会是一些从小就很听话的乖孩子。主导原因是:父母双方都特别强势,又或者其中一方特别强势,长期在高压管束下,虽然品学兼优,但父母和孩子之间的不交心,不能容许孩子有半点忤逆思想存在的家庭教育,导致孩子长时间内心压抑,又无处发泄,最终酿成抑郁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