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边李格非还没被抬进医院,那边关享的“光辉战绩”已传到罗行长耳中。
虽说李氏集团业务主要集中在五大国有银行,在本行也就只有点零散业务。可就这点零散业务,那也是由几千万的存款和理财构成的。而承办这些业务的支行行长孙行长恰恰和罗行长有点过节,两人快三年没说过话了。
就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孙行长三年来第一次致电罗行长。电话中,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情深意切地提醒他:如果关享这件事解决不了,他就带根绳子,吊死在罗行长办公室门口!
罗行长汗如雨下,点头如小鸡啄米,连说了一百零八次“不好意思”,才勉强稳住孙行长。可一口水还没有喝上,分行职能部门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提醒着罗行长要好好加强员工教育。他们认为,关享同志的行为简直是道德沦丧,严重触犯我行纪律底线,破坏我行形象,要对其进行深刻的批评教育。同时,作为关享的直属领导,罗行长对此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罗行长深刻忏悔自己教导无方,哆嗦着从抽屉里摸出一瓶速效救心丸,一不小心手一抖,倒进嘴里半瓶,差点儿没被噎死。
关享接到罗行长的电话时,正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乱转,不知道应该先去关心龚总的安危,还是应该立刻奔到李总面前谢罪。罗行长电话如及时雨,立刻让关享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蹲在墙角向领导汇报工作。
罗行长竭力保持冷静:“关享,你先回行。”
关享想也没想直接回绝:“不行啊,龚总家人还没到……另外还有一个客户……”
“另外那个客户是不是姓李?”罗行长深呼吸后问道。
关享心知不妙,立刻辩解:“罗行,您是不是听到什么?您千万别相信!事情绝对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罗行长再次深呼吸后,愤怒地说:“回行!”
“可是……”
“立刻!马上!”罗行长的理智之弦彻底断裂,“你现在不回来,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伴随着行长室传来的咆哮声,言晓晓胆战心惊地拨通了苏航的电话。
此刻苏航正在回程的高铁上,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的手机就没安静过。各个支行、各个条线的熟人纷纷发来“贺电”,恭喜她中头彩,她的团队成员兼好友关享同志把一个富二代给打残废了。
尽管众说纷纭,苏航还是很快就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归纳了众人的描述后,苏航情绪还算稳定,至少是在给孙行长手下的一名客户经理打电话之前。
当对方说出苦主姓李名格非时,苏航手一抖,溅了自己一身咖啡。可无论祸闯得多大,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关享完蛋。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身为关享的团队负责人,这个锅她和关享一起背。
苏航赶到单位,已是晚上九点。
言晓晓躲在客户经理办公室,时不时探出脑袋,往行长室张望。
行长室大门紧闭,罗行长的咆哮声穿透力十足,回荡在整个办公区域。
行长室内,关享站在中央,罗行长围着她转圈,食指几乎没有离开过关享的脑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罗行长咬牙切齿,“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一天下来,关享脸上的妆早就花了,满是油汗,狼狈中仍喃喃地说,“我真不知道他在餐桌后面……”
“不是你的责任是谁的责任?”
“惯性……”
幸亏苏航及时推门进来,不然罗行长又得让速效救心丸护驾了。为了罗行长,也为了关享,她不得不开口:“领导,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作为团队负责人,怎么管教下属的?”关享冥顽不灵,罗行长把气撒在苏航身上,“你告诉我,这事怎么解决!”
在苏航的建议下,罗行长厚着老脸求孙行长帮忙,孙行长一方面十分享受被罗行长哀求的感觉;另一方面思路和罗行长差不多,怎么说关享也是本行员工,就算真错了,道完歉,该护的犊子还得护。
孙行长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牙一咬,把事情应承了下来。不过应承归应承,他绝对不敢去找李格非,而是找到了李格非的姐姐李婉仪。
说起李家,虽然李格非是三代单传的唯一继承人,但是目前统领全局的,却是这个比李格非大了快十岁的姐姐。
费了点周折,忐忑不安的孙行长见到李婉仪。听完事情经过,李婉仪没有表态。回去的路上,孙行长接到了李婉仪助理的电话,让罗行长带着关享上门道歉,这事就算结了。
接到孙行长传来的喜讯,罗行长如蒙大赦,领着关享就想往医院冲,关享稍有迟疑,就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关享万万不会想到,要不是罗行长,她差点儿就要站上被告席,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诚恳道歉可以,谄媚讨饶不干。只是没想到她和罗行长的算盘都落了空,李总根本不想见他们。
这几乎是最好的结果。罗行长警告她,从现在起,半年之内,必须零投诉,否则立刻卷铺盖滚回人力资源部!
关享想不通,她见义勇为还错了?气得刚要和罗行长分辩几句,就被听到动静的苏航拖回客户经理办公室。
关享一肚子的委屈,苏航恍若未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和老罗一起送你去。”
关享气得要哭:“老罗这样,你也这样?我错哪儿了我?”
言晓晓欲言又止,到底怕关享误会苏航,局促地翻着手中的书页,低眉顺眼地解释:“苏航写保证书了。”
看关享一头雾水,言晓晓微微一顿:“苏航保证,如果这半年你再出事,她和你一起回人力资源部报到,保证书已经交到分行了。”
关享这才依稀想起,之前有人提点过她,分行职能部门尤其是私人银行部想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后来又没动静了。原来不是那些人忘了,而是苏航……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苏航扬一扬手,慢慢喝了一口咖啡,不疾不徐,“如今我和你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给我老实待着,不然咱俩都得喝西北风,懂吗?”
关享立正敬礼,再三保证绝不惹事。苏航这才满意,让外卖送来一大堆甜品,算是给关享去去晦气。
大堂经理去休息室喝水,刚好路过,闻着味冲进办公室,伸手就去拿桌上的蛋糕,被言晓晓拉住:“那块不行,那块是关享的!”
大堂经理不依,左手被言晓晓拉住,她又伸出右手,没想到还是被言晓晓拉住:“那块就是不行,你要吃吃我的,关享今天心情不好,你不能抢她吃的!”
苏航和关享从洗手间回来,趁着言晓晓去茶水间泡茶,大堂经理一边吃蛋糕一边对着苏航、关享挤眉弄眼地说:“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言姐有什么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每天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关享忙着往嘴里送蛋糕,苏航则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咱们女更衣室不是大衣柜不够嘛,昨天新来的柜员找言姐,说言姐衣服少,让言姐把她的大衣柜让出来,让言姐用她的小衣柜。”
听闻新来的小姑娘敢作妖欺负言晓晓,关享气不打一处来。苏航拦住她,让大堂经理把话说完:“我以为言姐这种老好人肯定一口答应,我都准备好拔刀相助了,没想到言姐直接把她堵回去了,让她想都不要想,这不可能!气得那姑娘脸都绿了!还有刚才,我伸手拿蛋糕,言姐直接给拦住,说不许动关姐的!让我要吃就吃她的,吓我一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苏航这段时间忙着给关享善后,没想到言晓晓竟然给她一个惊喜。关享也很吃惊,莫名觉得言晓晓那句台词有点耳熟,转目一想,不由得笑出声来:“她还真记住了啊!”
苏航听关享说完前几天的事情,也是高兴,琢磨着有件事情该去办一办了。
言晓晓一回办公室,苏航就和她商量何时去房产局给房子过户。言晓晓听到张博的名字,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关享看出端倪,立刻在旁边打气:“晓晓,难不成你想把房子送给张博?那天我教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都……别想……不行……”言晓晓用力咬着下唇,留下一排牙印,“房子是我的,不能给他,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这就对了,心态不错,保持住!”
当晚,苏航就打电话,约张博明早去房产局。
张博一口回绝,说他作为国企技术骨干,工作十分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等什么时候有空了,他会通知言晓晓。
苏航礼貌地恭喜张博终于结束无业状态,随即关切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安排人到你单位,帮你请假?”她柔柔一笑,“反正都是熟人,就是上次到你家楼下的那几位阿姨。”
苏航扬了扬嘴角:“你不用担心门卫不让她们进,我就让她们在单位门口,跟你同事们说说,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单位领导竟然不让你请假,真是没有一点人性化管理的思想。”
张博“啪”的一声挂上电话。
电话全程免提,听得一清二楚的关享,指着电话骂得口水横飞。
苏航取过果盘,拿了片西瓜,慢慢吃着说道:“省点力气吧,留着明天当面吵。”
关享越发气愤:“我看张博是想装死!”
苏航冷着脸:“他不敢。”
苏航微微抬了抬眼皮,视线越过关享,落在言晓晓身上。自她拨通电话那一刻起,言晓晓就躲在角落里,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可是无论怎样害怕,言晓晓都没有离开,苏航明白,她这是在逼自己面对。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去房产局的路上,言晓晓缩在后排,眼观鼻、鼻观心,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那句话,给自己打气。苏航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模样,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喜。她低声叮嘱关享:“过会儿遇到那一家子,我去吵,你好好保护晓晓。”
两路人马在房产局大厅碰面。一想到自己将失去半套房子,张博难免有些灰心丧气。不过身为文学男青年,怎么能为了身外之物让仇人看笑话?
张博打起精神,搜肠刮肚想找出几句名人名言体现自己的豁达,无奈水平有限,憋出一头热汗,也没憋出一个字。
关享看见张博一家三口就犯恶心,不耐烦地催促:“看什么看?赶紧走,别给脸不要脸!”
张博妈横行霸道惯了,以前都是她训斥别人,何时由着别人来训斥她?刚想开口和关享理论,一旁的苏航轻咳一声:“已经迟了,再迟就不是我们陪张博来办了。”
苏航声音虽轻,言下之意却深沉可闻。想起那天她带来的阿姨们,张博妈不由得抖了抖,恶狠狠地瞪了关享一眼,带着儿子、丈夫冲进电梯,死命按上关门键,甩开苏航一行三人。
言晓晓脸色苍白,双手下意识地抱着胳膊,似乎是想要把自己缩进看不见的角落,直到目光撞上苏航平静如水的眼睛,像迷路的人找到归途,心头骤然有了着落。
苏航轻轻拍着言晓晓的肩膀,让她不要害怕。言晓晓则紧紧地攥着苏航的手腕,似乎有话要说。
苏航的嘴角蓄起一点笑意,语调却冷了下去:“你如果想逃,我们不拦你,但是从今往后,我和关享不会再管你,只当你是个废人。”
言晓晓呆呆地看着地面,睫毛微微发颤,电梯到达的声音,甚至吓得她发抖。可是,尽管一脸畏惧,她还是走进电梯,关享责怪苏航:“她现在比原先强多了,你吓她干什么?”
苏航坦然一笑:“我是推她一把,好让她走得更远……”
业务窗口前,轮到言晓晓、张博办理业务。根据要求,张博必须出示身份证原件。不出苏航意料,张博装模作样地翻了五分钟,双手一摊:“不好意思,我忘记带了。”
苏航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没关系,”她抬了抬脸,“那就麻烦叔叔阿姨回去取一下了。”
“我身份证放哪儿他们不知道。”
“你可以告诉他们,总之……”苏航脸色一沉,“你不能走。”
“怎么着?你们还想限制人身自由?我警告你们,如果你们这样做那就是违法犯罪!”张博爸昨天才从电视剧里新学了个名词,立刻实际运用起来。张博妈虽然听不懂老公在说什么,但是听老公声音高亢,想必是掌握了真理,大声附和:“警察会抓你们的!”
既然提到警察,苏航不得不旧事重提:“您嫖娼那事……”
张博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不等苏航说完,伸手便从包里掏出了身份证:“哎呀,不用回去取了,我找到了。”
看着张博潦草地签完最后一个字,看着张博一脸的厌恶与嫌弃,言晓晓耳后根一阵比一阵烫,血色蔓延开来,烧得脸发痛。
“张博……”
言晓晓神色惨然,眼泪一滴滴落下。原来过去的八年只是她一个人美好的幻想,对旁人而言,也不过是一个不堪的笑话。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她的存在、她的努力、她的一切一切,都只是虚妄。
看见言晓晓哭,张博妈开心极了,仿佛之前在苏航、关享那里受的恶气都有了出口。在儿子和丈夫眼神的鼓励下,她邀请言晓晓参加张博的婚礼:“我那儿媳妇,要模样有模样,要气质有气质!不光自己能赚钱,家里还有钱,对我们张博更是没说的!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啊!”
能动手的时候,关享绝不废话。苏航拦住正准备用武力教导张博妈怎么说人话的关享,眼睛锥子一样钉在张博脸上,口气却是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完全不要紧的事情:“张先生,您七月份分手,十月份就和新人结婚,动作快了点吧?”
张博不敢看苏航,嘴上却不服软:“你别污蔑人,什么新人旧人,我大学毕业到现在,只谈过一个女朋友,就是我马上要结婚的那个!”
“那请问你和我朋友是什么关系?”苏航指着言晓晓。
“认识而已,能有什么关系?”
苏航陡地收起笑容,一张脸满是冰霜,她拉过言晓晓,指着张博:“他怎么评价你的?都听清楚了?”
关享怒极反笑,手指依次点过张博一家三口:“没看出来啊,你们是一点脸都不要了,你们占了人家的房子、车子、票子,转过脸来说和人家只是认识,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苏航同样气狠了,脸上却看不出来,依然是一副森冷语调:“话说到这步,够明白了。人你们欺负了,便宜你们也占够了。从现在起,桥归桥路归路,这辈子最好别见面。不然……”她拍了拍手,不远处的休息区,十几位阿姨齐齐回头看向这里,原来她早就安排好了。
张博妈吓得一哆嗦,往地上啐了一口,牵起丈夫和儿子,连滚带爬地往电梯方向去了。
关享扶着言晓晓下楼:“就这么算了?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苏航冷笑:“急什么,只要人没死,你还怕没机会?”
周末两天,关享再次卷铺盖搬进言晓晓家,和苏航一起给她洗脑。面对二十四小时全方位贴身教育,言晓晓就算想要伤感,也只有独自坐在马桶上的片刻。可就连这点安宁,关享也不打算给她。每当言晓晓待在卫生间超过五分钟,她就开始拍门,询问言晓晓是不是掉进马桶里了。言晓晓被折腾得头昏脑涨,不过效果十分显著,除了周五晚上回忆往事时落了两滴眼泪,整个周末竟然就这么平安度过了。
虽然苏航和关享嘴上激励言晓晓好好工作天天向上,多赚工资早日还钱,但两人心里也清楚,就目前这种经济环境,只要放出去的贷款有一笔收不回来,客户经理的收入还不如低保。想用工资来还债,短时间内有点难度。
比工资更凄凉的是股市。当初为了帮言晓晓还房贷,苏航和关享把基金和理财都赎回了,唯有股票没动,原因很简单,用关享的话来说,她和苏航进股市,是没赶上贼吃肉,光陪着贼挨打,一个股灾下来,本金赔进去一大半。别人出市是割肉,她们出市得割心肝脾胃肾。为了性命着想,两人双双决定把股票当成长期投资,留着给子孙当遗产。
周一上班,股市刚刚开市,苏航和关享的股票再度跌停,三十元买的股票如今连七元钱都不到。
办公室内,关享怨恨地盯着手机屏幕,念念有词。根据她的嘴型,苏航判断,应该又有谁家老母刚刚被问候了。
苏航安慰她,更是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会涨回来的。”
关享脸色如她手中的咖啡一样黑暗:“我儿子能看到那一天吗?”
苏航忍不住皱眉:“朋友,我们这是自有资金,股票就算跌到一元,只要不退市,我们还有翻身的机会。你想想那些投资到财富公司的人,我们算运气好的了。”
苏航平日惜字如金,唯有谈到股票,会多说两句。如果有时间机器存在,一个小时后的苏航一定会让现在的苏航闭嘴,倒不是因为说多错多,而是因为说得实在太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语成谶。
苏航和关享虽然都毕业于金融专业,但对于股票的了解仅限于书本知识,目前所持有的两只股票,都是苏航的客户赵大财推荐的。
说起赵大财,绝对是传奇。三十年前怀揣一百元,从农村来城市闯世界,从最基层的建筑小工干起,吃了无数苦,受了无数罪,硬是一步一步走上人生巅峰,成为本省工程界一大霸主。手下工程队人数众多,设备先进,可谓是兵强马壮。
虽然赵大财的钱越来越多,人依然还像当初一样仗义。因为张博的事,苏航向赵大财借人,不等苏航说完,赵大财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直接打电话,让工程队几个队长开上卡车,运上几百儿郎,去给苏航打下手,就算不动手,吓也要把张博吓死。苏航婉言谢绝,只借走了几十位做饭阿姨。对此,赵大财耿耿于怀了三天,照他的理论:能动手的时候,干吗要讲道理?讲道理有什么用?
关享催促苏航给赵大财打电话,咨询一下赵老板,之前推荐的两只股票,都说有内幕消息,如今这内幕消息啥时才能成真?
“我能动的钱全给言晓晓了,我已经快两个月没买衣服了。”关享神色哀怨。
苏航不以为然地瞟了她一眼:“急什么,基金公司的讲师不是刚给我们培训过,最长三十六个周期,一定能回来。”
“三十六个周期?”关享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一脸悲怆,呼天抢地,“那就是三年啊!还真当定期存款了?”
苏航一脸理所当然:“不然怎样?你别忘了,还有人从2008年存到现在呢。”
话虽如此,苏航的想法不比关享少,根据工资卡余额,她下个月就要擦大宝了。处理完手边工作,苏航思考了一下措辞,拨通赵大财的电话。电话才响了一声,大堂经理推门而入:“苏总,你的客户赵大财来了,在贵宾室等你。”
关享击掌大笑,拍着苏航的肩膀催促她快去:“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估计咱们的股票有戏!”
苏航走进贵宾室,富态十足的赵大财正拿着纸巾不停地擦拭额头上的热汗。苏航瞟了一眼中央空调,室温二十二摄氏度,不由得心头一沉,脸上带着热情却不失分寸的笑意,招呼赵大财坐下慢慢说。
“小苏,你知道的,最近一两年,实体经济不好。”赵大财捧着茶杯有些出神,默默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工程这行利润高,但回款也慢。我算了一下,这两年刨掉成本,基本没一个项目赚钱。前段时间,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一家投资公司……”
苏航吹开漂在杯面的茶叶,轻轻啜了一口。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从去年开始,百分之八十的客户跑路,不是因为公司经营出现问题,就是参与民间借贷和非法理财。真是没想到,她最放心的客户,反而成了第一个让她头疼的客户。
“您投钱进去了?”苏航问。
“我本来不打算投的。”赵大财接过苏航递来的纸巾,擦去额头沁出的油汗,结结巴巴地申辩道,“朋友嘛,面子上过不去,我就先投了十万,投了几个月,还真是每个月百分之十的利息!”
苏航摇了摇头:“赵总,如今这环境,哪有年收益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生意?人家付您利息,也就是放个饵,钓您后面的本金呢。”
“谁说不是呢?”赵大财似乎是说到了伤心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一天到晚教人家,贪心者死,结果轮到自己,什么都忘了!上周一,应该是他们付利息的日子,我没收到钱,以为他们财务忘记了,也没放心上,上周五我打电话,打了一天都没人接,我慌了,去他们公司一看,连公司都没了!”
此刻再去指责赵大财之前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苏航平静地问道:“您投了多少钱进去?”
见赵大财还有些迟疑,苏航神色还是淡淡的说:“您来找我,一方面是相信我;另一方面,是希望我帮您出出主意。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和我说实话。”
“八千万……”
“八千万?”虽说苏航个性沉稳,也是表情一滞,“您怎么会有那么多现金?”
“四分之一是我自己的,四分之三是和亲戚朋友借的。本来我是想着大家一起发财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说着说着,赵大财放声大哭起来。如果哭能够解决问题,苏航愿意陪赵大财哭到地老天荒。可惜,哭除了能够发泄情绪外,没有任何用处。
苏航柔声安抚了好一会儿,赵大财情绪才稳定下来,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小苏,八千万虽然多,但你相信我,只要给我时间,我肯定能挣回来!”
苏航点头,合作多年,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赵大财她都信得过。
“就是有点对不起你,我在你这儿不是存了两千万吗?我得全拿出来,还给亲戚朋友。”
“您这话就说得见外了,您遇到这么大事,我要是还和您纠结我那点业绩,我还是人吗?”苏航静静地看着赵大财,“我也开门见山地说了,您能找我谈这事,就已经不是把我当您的客户经理,而是当朋友了。能和您这样的人交朋友,是我的荣幸,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您尽管说。”
赵大财心头一热,眼睛又有些酸涩,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这种情况下苏航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他没看错人。
“算上你这两千万,我还欠四千万,亲戚那边没问题,可朋友那边……”赵大财眼里含着泪花,“让我卖房子没问题,可总得给我留一套吧。我婆娘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总不能让她这个年纪没地方住。还有我公司,我真不能赔给他们,那可是我的心血啊,就和我孩子一样。”
“那有没有可能和他们沟通一下,房子给您留一套?另外,您和他们签个借款合同,剩余的钱,规定分几年还清。没有您的人脉和能力,公司到了别人手上也没用,我相信这个道理他们也懂。”
“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我说他们不信啊!”赵大财看着苏航,神色凄苦,“小苏,你能不能陪我去和他们谈一谈?你是银行的,他们肯定相信你!”
苏航一怔。赵大财与银行打交道多年,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强人所难,见她不答话,讪讪地道:“如果不方便,那就……那就……算了……”
“按照规定,客户经理是不能参与客户之间的经济往来的。”苏航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可刚才我也说了,我和您现在已经不光是客户和客户经理的关系,就冲您之前的照顾,作为朋友,怎么样我也得陪您走一趟。”
苏航送走赵大财,回到客户经理办公室。关享见她神色不对,以为又有什么重大利空消息,反过来安慰她:“你别郁闷,你也说了,只要不退市,跌就跌吧,一块钱也是钱啊!”
苏航不打算瞒着关享,把赵大财的情况说了一遍。这时,不光关享,连言晓晓都从书堆里抬起头,劝她慎重:“这算民间借贷吧?你陪他去谈这种事,要是有人投诉到行里,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可不是?”关享冷笑,“你别以为你人缘好,我告诉你,行里有的是损人不利己的,这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几句话就能把你整死。”
关享的语气越发尖刻起来:“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参与?是不是你牵线搭桥帮他们撮合在一起?你收了双方多少好处费?”
“你们说的这些,答应他之前我就想到了。可我总记着,当年赵总是怎么帮我的,我缺存款的时候,他给我存款;我缺贷款的时候,他给我介绍客户。就连我完不成手机银行,也是他把我领到他的工程队,让人一个一个到我这儿办。”
苏航轻轻摇了摇头:“我知道咱们从事的是个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的行业,但我们作为这个行业的从业者,是不能这样做人的。”
苏航垂下眼,看着胸前那枚镀金的行徽:“我想清楚了,日后如果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我自己去找罗行长,再去找分行纪检,该承担什么责任,我认,但是我没做过的事,我也一定会说清楚。”
关享知道以苏航的个性,决定的事情,绝无回旋余地,也不劝了,反而静下心来给她出主意。言晓晓向来没什么主见,这种时候更没有,听话地坐在一旁,陪她们商量。
同债主的见面时间是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地点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
苏航和赵大财提前一小时到达。有苏航在,赵大财比昨天镇定了许多,一口气干掉杯中的冰可乐,还是忍不住问道:“小苏,你说他们会不会不来啊?”
苏航手指细细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口,低声安抚道:“他们要真是铁了心让您卖房子赔公司,早就上法院告您了,何必同意和你见面。赵总,您先定下心,吉人自有天相。”
苏航说得没错,债主带着律师,准时准点出现在大堂内。那是个一眼看上去就很精明的中年男人,还未落座,开口第一句话便咄咄逼人:“姓赵的,没什么好谈的,律师我已经找好了,你等着法院给你传票吧!”
赵大财接不上话,求助地看着苏航。苏航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柔声道:“您是孙总吧,大热的天,您大老远地过来,有什么事,也等您先坐下喝杯水,咱们再谈。”
苏航叫来侍应生,拿过饮料单,递给孙总。孙总不屑地扫了苏航一眼,装模作样地看着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你是什么东西,哪里冒出来的?”
孙总脸上给苏航难堪,人却坐了下来,她心头顿时一松,看来这事还有的谈。
“我姓苏,我在银行工作,是赵总的客户经理。”
“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一件事……”孙总右手食指中指屈起,重重敲击在茶几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不还钱,我就告他!”
“您说得在理,我知道我人微言轻,不过有几句废话,想请您赏个脸,听一听。”
孙总冷哼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苏航,目光冷厉,好像要在她身上看出两个窟窿。
苏航恍若未闻,还是那般温婉谦和:“孙总,您也是生意人,这生意场上的道理,您比我懂得多,债主可不止您一个,如今您起诉,那其他人都会起诉。”
“那又怎么样?”
“赵总所有房子卖了,恐怕也不够还您几位的钱,您这不亏吗?”
“他还有公司,我可以卖他的公司!”
“如今这形势,工程类公司,离了赵总的人脉和管理,谁敢接手?”
孙总的身体轻微一震,像是被苏航的话语触动。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真逼死了姓赵的,他也落不着好。
“您和赵总多年朋友,他如果是赖账的人,我相信您也不会和我们坐在这里。与其两败俱伤,他破产您损失,不如咱们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孙总剜了苏航一眼:“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案?”
“赵总已经报案,警方也已经立案,这钱多多少少能追回来点。”苏航一脸诚挚,“此外,赵总搞了三年的那个环保建材公司,年底就有产能了,收益不算高,但是够稳定。我觉得吧,只要给赵总时间,您那钱不成问题。”
“给多少时间?五年还是十年?我钱就算存银行,还能有利息,我白借给他用啊?”
“当然不能白借,您和赵总这么多年朋友,您比我清楚,赵总就不是让朋友吃亏的人。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定个利息,赵总重新打个欠条给您。”
苏航的建议,和孙总的想法基本吻合,他装模作样地踌躇一番,领着律师到别处商量。
孙总与律师窃窃私语,赵大财和服务生要了纸笔计算他能承受多少利息。苏航闲来无事,倚在沙发上,托着下巴欣赏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俊男美女。
眼花缭乱间,苏航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苏航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毕竟这两日为了赵总的事情,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引发癔症。
正犹豫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转过身来,身旁一个打扮素雅的女孩子立刻扑入其怀中,两人搂成一团,仿佛热恋情侣久别重逢。
苏航立刻拨通关享的电话,那头关享也是紧张到死,问苏航事情进展如何。苏航哪还顾得上赵大财,让她立刻拿座机给李林打电话。关享摸不着头脑,还是听苏航的话照做。果然,关享挂掉李林电话那一刻,不远处的那人也同时做着挂掉电话的动作。
苏航刚准备走过去给李林一个惊喜,赵大财把写满数字的纸片递给她:“小苏,你帮我看看,这个算得对不对?”
孙总那边也和律师商量好方案,正向这边走来。苏航挂电话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关享,放下你手上所有事,马上到我这儿来。”
关享杀到酒店时,赵大财正和孙总就每年支付多少利息谈得刀光剑影,苏航坐在一旁喝咖啡。关享以为苏航叫她过来是需要个唱白脸的,可看这场面,别说她,好像都没苏航什么事。
苏航把一脸迷茫的关享引到不远处坐下,指着桌上的酒水单:“有人埋单。”
关享心领神会,二百八一个的冰淇淋一口气点了八个。苏航看着她和一桌子甜品合影发朋友圈,由衷地希望知道真相后的她,还能保持这份好心情。
赵大财那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方案最终确定下来,他每年支付孙总百分之十二的利息,十年内还完全部本金。在律师见证下,赵大财立下字据,孙总满意而归。
赵大财对这个结果更加满意,非要请苏航吃晚饭。苏航婉言谢绝,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吃饭,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比如说配合警方尽快破案。
赵大财千恩万谢地离去,关享以为苏航让她过来,是借机让她吃点好的,一手拿着勺子往嘴里送冰淇淋,一手拿着手机翻大众点评:“附近有家烧烤贼有名,我叫言晓晓打车过来,咱们晚上撸串!”
“你不是在减肥吗?”苏航精心描画的眉毛微微扬起。
“经科学研究表明,大姨妈期间吃东西不会长胖!”关享随手定好位子,“再说了,我最近惨成这样,怎么说也要用食物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关享,有件事……”苏航微微叹口气,“你知道以后,可能就吃不下了……”
“老罗又要扣我钱?”关享吓得声音都变了,“我又怎么了?我这几天服务态度还不够好?就差没对客户背‘五讲、四美、三热爱’了!”
苏航把手机推到关享面前,刚才拍的照片中,李林正和一个姑娘手牵手走在通往客房部的电梯。
关享手一松,勺子掉在了地上。
苏航适时补刀:“节哀!”
关享抓过手机,死死盯着照片中的女主角:“是她?!”
关享的反应出乎苏航的意料,她拿回手机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关享:“你认识?”
“你不认识?”关享很诧异,“我们行的啊!”
虽然苏航有眼不识泰山,但责任绝不在她。分行加支行上上下下有一两千人,苏航怎么可能认识每一个,更何况这人还是其他支行刚刚入职没多久的新员工。
至于关享为什么能认出女主角,还得感谢她的人生座右铭:生命在于运动,人生在于八卦,没有八卦的人生那还叫人生?而所有八卦中,最受关享以及她同行欢迎的,就是每家支行或者每个部门的镇行(部)之宝。
照片中的女主角刘佳佳虽然是镇行之宝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但绝对是最亮的那一颗,甩第二名足足八百光年。
说起这位刘姑娘,那真是一副标准白莲花的长相。瘦瘦小小、白白净净,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睛,跟人说话时,声音更是低得像蚊子哼,你让她声音大一点,她立马脸红给你看。大学毕业后被招进本行,入职还不到一个月,全支行上下都知道她是处女,没谈过恋爱,坚决不赞成婚前性行为,三贞九烈的程度简直都能立牌坊!
于是,关于她的评价,呈两极分化状。男员工都觉得这是一个清纯不做作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的女孩子;女员工的意见则完全相反,这不就是一个顶着白莲花外表的标准心机女吗?
关于刘姑娘的故事,关享能给苏航说上三个小时,鉴于时间关系,她只是简单地给苏航介绍了一下刘姑娘的基本情况后,开始思考更重要的问题,问道:“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苏航第一次觉得,谈恋爱以钱为目的也不是坏事。同样是男方劈腿,发生在言晓晓身上,简直是天崩地裂、伤心欲绝;发生在关享身上,虽然也生气,但那种生气,也就是限量款包包被人抢先一步买走,气得面红耳赤,绝对上升不到心碎神伤。关享目前的关注点,首先是女主,其次是奸情,唯独没为她自己伤心。
“我知道了!”关享一脸恍然大悟,跳起来指着手机,“刘佳佳所在的支行就在李林的公司楼下,她是贵宾窗口的柜员,李林是私人银行客户,估计李林去办业务的时候,一来二去……”关享从地上捡起勺子,用力插在冰淇淋上,“他俩就勾搭在一起了!”
“不管怎么勾搭的,反正已经确定李林劈腿了……”苏航淡淡地道,“现在怎么办?”
“他们在哪儿?”
“还没下来,”苏航微微一笑,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关享手中,“你别指望能捉奸在床,这是五星级酒店,前台不会给你房间号,你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敲门?相信我,还没找到李林,警察叔叔就先把你带走了。”
关享狠狠擦去沾在嘴角的冰淇淋,苏航眼中冷厉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又和颜悦色:“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给你分析一下,你已经见过家长了,楼上那个应该还没见过。”
“那又怎么样?”关享冷笑,“他妈恨不得我马上和他分手!”
“楼上那个,李林妈也不见得会喜欢,现在重要的是李林的态度。”
“他都和人开房了!”
“根据我的观察,李林看你和看……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刘佳佳!”
“李林看你的时候,还有那么点情深意切的,至于看刘佳佳……”苏航轻蔑地一笑,“如果你愿意来一场正室斗小三的年度情感大戏,我个人认为你获胜的概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我来个屁!”关享恨得牙痒,“他要找个好点的,我也认了,他找刘佳佳这种心机女?就他那智商,和他结婚,我怕影响我孩子智商!”
“可是他有钱。”
“往后几十年,刘佳佳这种心机女多了去了,我下半辈子天天演宫斗吗?李林妈那种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了!”
在酒店客房内,李林运动完毕,正躺在床上假寐,刘佳佳窝在李林怀中,好一副小鸟依人模样。听见专属关享的手机铃声响起,李林猛地睁开眼睛,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两步蹿到窗前,喘得像条大狼狗。
关享笑声清脆:“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
“我……”李林瞟了一眼床上的刘佳佳,语气游移不定,“我刚开会……”
关享似乎没有听出异样,难得撒娇:“算了,今天心情好,勉强原谅你。刚行长去分行开会,我提前溜出来,找你看电影好不好?”
“我不在公司!”李林脱口而出。
“那你在哪儿?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李林强作镇定:“我在见客户,有重要的事情在谈,你先去商场逛逛,有什么看中的,等我来埋单。”
“你在见客户?那你先忙!”关享连声道歉,“我先挂了!”
听李林口气,十有八九是正牌女友来电,刘佳佳心中厌烦,脸上却是心碎神伤,只见她眉头一皱,一滴眼泪从眼角缓缓落下。
李林果然立刻中招,刚想挂上电话过去宽慰一二,就听见电话那头关享尖叫:“啊!啊!啊!有个事我忘了,你家公司有笔业务的回单要交换,得刘佳佳签收,你赶紧把电话给她。”
李林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只是电话递到一半,突然僵住。
刘佳佳年纪虽小,出道极早,行走江湖多年,眨眼间就明白李林肯定被女朋友带到沟里去了,楚楚可怜地推了推李林的胳膊:“林哥哥,你怎么了?”
“关享,你听我解释……”被抓了个现行,李林底气不足,声音越说越低。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只不过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关享哧哧一笑,声音突然冷硬起来,“我们现在男未婚女未嫁,你劈腿我还能杀了你不成?”
“关享……”
“我在楼下大堂等你,有什么话咱们当面说清楚,”关享唇角笑意,明艳如玫瑰,却带着伤人的刺,“记得带上刘佳佳。”
十分钟后,酒店大堂。
关享、李林相对而坐,苏航悠闲品茶,刘佳佳温顺无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关享开门见山:“怎么说我也算你们俩的媒人,给我介绍介绍你们俩的恋爱经历吧,是一见钟情呢,还是日久生情呢?”
关享这种级别的对手,不是装可怜就能解决的,刘佳佳心一横,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肿着脸哭道:“姐姐,你听我解释。姐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姐姐,我不是想抢你男朋友。姐姐,我是真心爱林哥哥。姐姐,你不要怪林哥哥,全是我的错……”
对比浓妆艳抹、言辞犀利的关享,刘佳佳这种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露着柔弱的演技立刻征服李林。
“关享,你骂我也就算了,佳佳才二十一岁,还是个孩子,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我说话再难听,有你们干的这事难看?”关享指着李林的鼻子,“可要点脸吧,哪家孩子上班时间跑酒店和男人约会!”
“关享,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姓李的,从你和她搞上的那天起,你就是我前男友!”
刘佳佳内心狂喜,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那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却被苏航捕捉了个正着。
“李先生,您是不是觉得她特纯洁、特不经事儿?”苏航似笑非笑地倚在沙发上,慢慢转着手上一枚宝格丽戒指,“我要是您啊,我就立刻查查您身边这孩子的微信记录,我相信您这样的角色,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苏航不过是敲山震虎,没想到十成十戳中刘佳佳的心事,她下意识地握紧手机,拼命摇头:“姐姐,我还小,你不能因为帮你朋友就污蔑我啊!”
关享轻轻一嗤:“行啦,你什么货色,都成支行传说了,装什么白莲花?”
刘佳佳又羞又恼,哽咽瞬间化为号啕。李林头脑一热,忍不住冲着关享怒吼:“你想怎么样?”
关享手比嘴快,一杯奶茶泼到李林脸上,一块蛋糕扣在刘佳佳脑袋上:“你们俩这么般配,当然是祝你们幸福!”
李林愣在当场,刘佳佳此时的角色是白莲花,自然不方便挺身而出和关享厮打,只好哭得两腿乱蹬。
“分手是我提的,可错在你劈腿,之前你送我的那些东西,就当补偿我的精神损失了!”关享冷冷地剜了李林一眼,旋即又是气定神闲,“我这人心眼小,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仇人了!”
以关享的性格,主动提出分手,基本完全没有挽回的可能性。李林对关享谈不上真爱,但喜欢却是实打实的,眼瞅着她甩手走人,有些迟疑,正纠结要不要追上去。刘佳佳却瞅准时机,一下扑入李林的怀中:“林哥哥,你打死我吧,这样姐姐就会原谅你了!”
苏航一边走,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刘佳佳的一番表演,可谓登峰造极。
“这得是中央‘戏精’大学毕业的吧?”
“她哪个大学毕业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关享冷笑,“李林那个傻子加上他妈,都玩不过她。”
“那倒是。”苏航点头,“这姑娘刚参加工作,眼皮子浅,再过个一年半载,眼界宽广了,李林就等着脑袋上苍草碧连天吧!”
关享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祝他们天长地久、如胶似漆!”
虽然男朋友和白莲花跑了,但是,订好的位子不能浪费。
烧烤店内,言晓晓担心关享,借口去洗手间,拉着苏航商量:“我不会说话,你劝劝她啊!”
苏航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干净点的角落,免得地上积水弄脏鞋子:“你当关享是你?关享爱的是钱,如今人跑了,再找一个就是。”
事实正如苏航所说,关享刚刚分手,却没有一点失恋的感觉,啃着羊肉串,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苏航:“老苏,赶紧在你客户里给我找找,有没有未婚单身男青年,只要有钱,条件可以放宽,离异带孩子的也行。”
言晓晓被关享的态度惊得两眼发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羊肉串。
苏航揽着关享的肩膀语重心长:“关享,你现在这种画风不对!你应该这样……”苏航为了给关享举例,捂着额头做伤心欲绝状。
“而且,比起找男朋友,我觉得你应该先考虑一下,怎么处理行里的舆论。”
关享灌了一大口啤酒:“我分手关行里那群八婆什么事?”
“李林劈腿的对象可是你的同事!”苏航用筷子把羊肉从铁扦上取下来,“我不觉得刘佳佳有当善男信女的潜质。”
“我们又不在一个支行,再说了,她勾引我男朋友,我不八卦她,算她祖上积德,她还能八卦我?”
苏航微笑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关享觉得她想太多了,苏航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但是,事实证明,人类无耻起来,总是能不断突破下线。在命运安排下,刘佳佳再次出现在关享面前。
和李林分手后第一个星期一的晨会上,差点儿迟到的关享眼睛看着罗行长,心里盘算着手上男客户有哪个还是单身。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到了罗行长身边。关享怀疑自己眼花,使劲扯身边苏航的胳膊。
“刘……刘……刘佳佳?”
苏航的脸色比关享好不到哪儿去:“刚刚老罗介绍了,交换到我们这儿来的人才。”
“就她?还人才?”
苏航冷眼看着刘佳佳怯生生地和大家打招呼,低声叮嘱关享:“有什么事,回办公室再说。”
关享没什么事,可刘佳佳有事。
就在刘佳佳报到的第二天,整个支行,除了老罗,都在和苏航、言晓晓打听:关享咋想的?咋就劈腿甩了李林?
言晓晓除了目瞪口呆还是目瞪口呆,倒是苏航不动声色,几句话下来,就套出谣言源头。
办公室内,关享正对着电脑抓耳挠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暴风雨的中心。
苏航快步上前,拉过椅子,让她看着自己,关享有些不耐烦地说:“别闹,这客户今天要报上去审批。”
“我有重要事情想和你谈一谈。”
“你一天到晚跟我说客户第一,有什么事能比客户重要?”
“我要告诉你一个惊天大八卦!”
关享被客户折磨得暗淡无光的眼睛瞬间发出璀璨的光芒,她猛地扭过身体,满脸都写着求知欲:“什么八卦?谁的八卦?”
苏航让言晓晓关上门,她按着关享的肩膀,防止她突然跳起来:“你的八卦……”
幸亏苏航有先见之明,提早按住她,这才没让她冲出办公室:“你想干吗?她现在在柜台里,你进得去吗?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事怎么处理。”
苏航自认为说得已经够明白,没想到关享一丁点都没往脑子里去。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时间,关享一头扎进餐厅,冲到刘佳佳面前,一把掀翻了她的餐盘,指着她的鼻子:“你什么意思?”
人生在世,全凭演技,刘佳佳敢颠倒黑白,自然早就准备好应对手段。她惊恐地捂着嘴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两行清泪瞬间落下:“姐姐……”
几个男同事立刻冲上前来,不问青红皂白,先定了关享的罪:“有话不能好好说啊?动什么手啊?”
刘佳佳眼珠微微一转,哭得越发梨花带雨:“我知道我不应该说出来,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受伤害,姐姐,真的对不起!”
关享隔着人墙,怒声道:“刘佳佳,你把话说清楚,我伤害谁了?谁劈腿了?我和李林分手,是因为我抓到你和李林在酒店约会!你个臭不要脸的,还好意思向我泼脏水?”
刘佳佳脸色惨白,拼命摇头:“姐姐,我知道我错了,不应该把你干的丑事曝光,可是你不能这么侮辱我啊,我还没谈过恋爱啊!”
刘佳佳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我没有做过关姐姐说的事情。”
男同事怜惜地看着刘佳佳,女同事大多了解刘佳佳风评,对此事半信半疑,但是看在场的男同事一个个义愤填膺,也不好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男同事们把关享往外推。
关享气不过,挣扎着要回来和刘佳佳对质。刘佳佳扑倒在桌上,哭得声嘶力竭:“姐姐,就是因为李林不肯把他家房子都过户到你名下,你竟然……你竟然……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痛苦,你太残忍了!”
关享死死咬着嘴唇,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拼尽了力气发出声来:“刘佳佳,你放屁!”
“姐姐,送你的礼物就算了,你找李林借的一百多万,什么时候还?我妈咪从小就教育我,不能拿男人的钱,只有……”刘佳佳仿佛想到了什么污秽不堪的东西,一张苍白如纸的清水脸蛋瞬间羞得通红,“只有那种女人才会拿男人的钱,姐姐,我相信你不是那种女人……”
关享抄起桌上的酱油瓶,手还没举起来,东西已被男同事夺下,他们嘴里更是不咸不淡:“没理也不能撒泼啊!”
关享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牙齿在嘴上咬出一排血珠子,有女同事看情况不对,赶紧去办公室叫人。
苏航正在行长办公室和领导汇报赵大财存款为啥会被取走,言晓晓不请自来,张嘴就哭。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后,罗行长往桌子上一拍就要往食堂去,被苏航拦下。哪有女员工因为私人感情问题闹矛盾,让一把手去调停的,肯定是她这个团队负责人先上场,然后再请领导定夺。
苏航对着罗行长态度恭顺,可出了办公室,脸色瞬间跟被霜冻了似的。
食堂内,关享被两个男人牢牢控制住,一张脸涨得紫红,凌乱的发丝被汗水粘在额头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苏航像是没有看见关享一样,径直走到刘佳佳面前。
“你没事吧?”苏航和颜悦色地扶起刘佳佳。
刘佳佳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关享:“姐姐,我好怕。姐姐,关姐姐她好像要打我。”
“放心,她不会打你。”苏航点头微笑,骤然伸出手打了刘佳佳一个耳光,这一巴掌又快又狠,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打你。”
苏航随手从旁边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漫不经心地擦去手上沾染上的眼泪鼻涕:“这一巴掌是教你怎么管好你的嘴,造谣生事,是要被人打的。”
苏航的笑声在食堂里响起:“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刘佳佳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瞎说。谁相信她,谁就是和我过不去。”
苏航又抽一张纸巾,轻轻地抚过刘佳佳飞快红肿起来的脸,眼中带着难得一见的顽皮笑意,对她说:“你刚才所说的,只要有一个字传到支行以外的地方,我听见一次,打你一次,一直打到我听不到为止。”她又用手指着众人,“要是他们传出去,也算在你头上。”
刘佳佳脸色铁青,身体微微发颤,哀哀哭号起来:“姐姐,你……”
“别叫我姐姐,有你这样的妹妹,我怕坏了我的名声,”苏航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怎么跟大家把事情说明白,你自己考虑,要是考虑不清楚,我手上有的是能让你想清楚的东西。”
眼见关享的委屈就要化成眼底的泪花,苏航挽起她,语气淡漠道:“要哭回去哭,别让人看笑话。”
客户经理办公室,关享落泪,苏航若有所思,言晓晓笨嘴拙舌地安慰。
营业经理敲门进来,传达领导指示:“苏总,罗行长让你去他办公室。”
五年来,作为一个领导,罗行长第一次对苏航的所作所为进行批评:“小苏,你怎么能打人?”
罗行长一掌击在桌上:“还是打同事!”
“关享也是我同事,她莫名其妙被人污蔑作风有问题,这就对了?”
“有话可以好好说!”
“罗行长,”苏航扬了扬眉毛,缓声道,“当时的情况您想必也了解了,您觉得我有机会好好说吗?”
苏航的目光徐徐扫过罗行长,语气虽然温婉,却隐然含着一层坚决:“当然,我理解您的难处。明早晨会,我会当众向刘佳佳道歉。但是,作为客户经理团队负责人,我也要求刘佳佳向我的下属关享道歉。她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关享的工作情绪。否则,我将向分行人力资源部投诉。”
不等罗行长置喙,苏航起身告辞:“我谈完,就轮到刘佳佳了吧?”她轻笑,“我不想和她说话,麻烦领导帮我转告下,如果她还找关享麻烦,我就十倍还给她。”
一头是苏航加关享,一头是刘佳佳,罗行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任凭刘佳佳要死要活,坚持各打五十大板的处理结果。气得刘佳佳在卫生间马桶上坐了半个钟头,真哭出了几滴眼泪。
第二天晨会,苏航当众朗读道歉信。
“敬爱的同事刘佳佳,您好,虽然您装纯、造谣,但我知道您是一个好女孩,我不应该打您。我保证,下次您再犯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打您左脸,欢迎领导和同事监督。”
现场一时寂静下来,苏航有些诧异地说:“这么诚恳的道歉,难道没有掌声鼓励?”
伴随着关享的大笑,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
罗行长的头开始痛,营业经理的胃开始疼。
言晓晓想不明白,为什么苏航要特意强调不打左脸。直到下午,她才弄明白,因为苏航说:“下次打右脸呀!”
按照关享的原定计划,父母那边,她打算暂时隐瞒分手的事,直到找到下一个有钱人。但是,刘佳佳天生注定要和关享过不去,听完苏航的道歉信,她捂着脸冲进更衣室,将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后,拨通了李林的电话。
李林在刘佳佳的眼泪攻势下失去理智,真把自己当成偶像剧男主角,为了白莲花女主,要给邪恶女配角一点颜色看看。花了半个小时积累勇气,李林哆嗦着拨通了关享妈妈的电话。电话中,李林沉痛地宣布他已经和关享分手。当然,劈腿是不能用来当理由的,理由是他不愿意和一个物质、现实、爱慕虚荣的女人结婚生子。
于是,迎接关享的,是狂风暴雨般的批评教育。
关享爸再三斥责她一切向钱看的错误思想,说到动情处,竟然爬上窗台,摆出英勇就义的架势。
关享家住在二楼,虽然摔不死人,但是真跳下去,以关享爸爸的年纪,老胳膊老腿难免有个闪失。关享只好放弃抵抗,一脸哀怨地表示您说的全都对。
关享爸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关享妈妈却没有打算见好就收,继续给她灌心灵鸡汤:“找对象,有没有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好!穷怎么了?穷有穷的过法!”
关享爸妈不光是语言上的巨人,更是行动上的巨人。得知关享分手当晚,俩人立即联系亲朋好友给她介绍对象,要求只有一个:人好就行!
一时间从公交车司机到饭店厨师,从国企一线操作工到大型超市理货员,关享的相亲对象,各行各业精彩纷呈。
对于这些条件极为优秀,并且十分适合结婚的未婚男性,关享很是欣赏,但是考虑到自身条件的欠缺,她再三婉拒了介绍人安排的会面。
三次之后,关享爸爸又走向窗台,她不得不放弃拒绝的权利,踏上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相亲征途。
根据关享妈妈多年好友也就是介绍人所说,关享本次相亲对象有房、有车、有存款,工作单位更没的说,人家在事业单位!
关享一向认为介绍人的嘴是可以用来跑火车的,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年轻,她妈这位闺密的嘴,简直就是黑洞级别。
约定时间,约定地点,只见一位男士,身无四两肉却有三两半在脸上,传说中一米七五的身高,头顶刚到她鼻尖。
关享在心中忍不住问候介绍人全家,相亲男却误将她僵硬的笑容当成对他十分满意的信号,开口谈起条件:“我找老婆,对年纪没有要求,像你这种三十多岁的,勉强也可以接受。但是,你得先写一个保证书,保证照顾好我儿子!”
听到前半截,关享正打算和相亲男讨论一下,她怎么就三十多岁了?听完后半句,她认为年龄已经不是问题了。
“你有儿子?”
“我当然有儿子,没儿子那是绝后!”相亲男白了关享一眼,“今年八岁,长得可像我了!”
“你已婚?”关享震惊到极点。
相亲男又翻了个白眼:“已婚还轮到你坐这儿?我离婚了!”
关享努力平复心情,扯了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问题:“为什么离的婚啊?”
“上个月她不听话,被我打跑了!”
“有话好好说,家暴是不对的。”
“别和我说场面话,我就告诉你,从老祖宗那辈起,男人打老婆就是天经地义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葩啊,关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时刻提醒自己别去讲道理:“从法律角度来看,她跑了不代表你们离婚,你这还没离婚,就出来……”
“法律也要讲道理,她跑了怎么不算离婚?我告她不守妇道,法律就得支持我休了她!”
同相亲男礼貌告别前,关享问他最后一个问题:“听说你在事业单位核心部门,半个单位领导都要从你手上过?”
“何止半个单位,整个单位的领导去食堂,都得从我手上打饭!”
虽然关享在心中已经无数次问候过介绍人的祖宗十八代,但是看在老妈的面子上,她还是很愿意维护表面和谐。但是,介绍人不这么想,她深刻理解关享妈的痛苦,一心想拯救关享妈于水火,竭尽全力促成这段美好姻缘。
关享刚走出茶舍,介绍人电话就到,竟然自作主张,把她和相亲男的关系推动到见父母的阶段。关享忍住骂大街的冲动,耐着性子和介绍人解释:“谢谢您关心,我和他不合适。”
关享自认为已经说得够婉转了,简直是给足了介绍人面子。谁知人家根本不屑一顾,简单粗暴地指出问题核心:“你是不是嫌他穷?”
关享不冷不热干笑两声,算是回答。介绍人被她这种嫌贫爱富的行为刺激到咆哮:“关享,阿姨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怎么变得这么现实!他条件是不好,但是他有颗金子般的心!如果你放弃这么好的男人,你会后悔一辈子!”
关享自认三观不正,生平最讨厌别人给她正三观。对于介绍人的行为,自然不予点评,冷淡地回应了几句,准备挂电话回家。谁知介绍人不知是忘了吃药,还是药吃多了,竟然和关享谈起三从四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的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我要找你父母谈一谈,看他们要不要这个好女婿!”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关享眯起眼睛,吹了声口哨,就冲介绍人这态度,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还真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
关享驱车来到介绍人家楼下,从车子后备箱内取出单位搞理财促销活动时用的高音喇叭,清了清嗓子,对着介绍人家喊话。
内容并不复杂,也就是简单向群众描述了一下介绍人如何丧尽天良,让她一个未婚大姑娘和一个已婚中年男人搞对象。而介绍人如此灭绝人性的动机,缘于她收了中年男人从单位食堂里偷的一条火腿!
关享刚开始喊话,介绍人还试图回骂,可惜无论从气势还是从语言的丰富程度来说,都和关享不在一个档次,只能关上窗户高挂免战牌。
关享举着高音喇叭不依不饶:“王阿姨,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可惜您生的是儿子,嫁不了,但您可以改嫁啊!我给您出份子钱!”
可怜王阿姨被气得几乎当场脑梗,哭哭啼啼地给关享妈打电话:“我活不下去了!”
关享妈听完事情经过后,气得七窍生烟,眼泪鼻涕齐下,陪着介绍人一起号啕,以挽救她们几十年的友谊。
关享爸更是第三次爬上窗台,只是爬到一半时才想起来,当事人不在家,他就算真跳下去也起不到威慑效果,只能愤然爬下,却不小心磕到膝盖,疼得龇牙咧嘴。
至于关享,此行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明白这胜利恐怕是惨胜,她爸她妈放过她的可能性基本等同于客户经理不考核存款。回家的路上,她几乎动用全部脑细胞,编好了一肚子的台词。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低眉顺眼地向父母承认错误,谁知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迎接她的,是她爸的一记耳光。
“我们这辈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关享捂着脸,看着咆哮的父亲,心情由刚开始的不知所措转化为心平气和:“因为我没结婚?”
“我们所有同事,子女像你这么大的,都有小孩了。你看看你,连婚还没有结!”关享母亲抹着眼泪,絮絮叨叨,“每次同事聚会,人家问我,你家是孙子还是孙女,我都抬不起头!”
“我有正当工作,我凭自己的努力买房买车。就因为我没有结婚,就丢你们人了?”关享冷笑,“我活着就是为了结婚生孩子?”
“一个女的,不结婚不生孩子,你想干吗?”关享爸被气到捂胸口,“我们生你养你,还能害你啊?”
在苏航和言晓晓同居的第一个月零一天,晚饭时间,关享敲开言晓晓家的门。
苏航平静地接过关享手里的行李,让言晓晓去拿医疗箱。
言晓晓看着关享红肿的脸,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一边哭一边给关享处理伤口。
“怎么搞的啊?嘴都破了?”
关享歪着头,不时因疼痛发出抽气的声音:“晓晓,我家人逼我相亲,我把介绍人骂了。我爸妈很生气,让我滚,我就滚了。”
关享抽了抽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言晓晓,我身上的钱全借给你了,现在只能暂时借住在你这儿,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