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言晓晓一个人拎着两大包食材进了厨房。关享和苏航想跟过去帮忙,她不让,怕弄花了她俩几百元做的美甲。
关享也不勉强,脚一蹬甩掉拖鞋,光着脚丫子倒在沙发上玩游戏。
苏航同样拿起手机,不过却是在看财经新闻,偶尔和关享说两句最新政策动向。
一个半小时后,海鲜大餐上桌。关享跳下沙发,光脚跑到餐桌边,伸手抓了只最大的海蟹,扭下一只腿,放在嘴里吮吸。
苏航慢悠悠地走过来,看着桌上的盘盘碟碟,不由得感慨,就冲言晓晓这手艺,也得挽救她于水火。
关享吃人嘴短,态度和方才在超市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道:“不愧是言大厨,这清蒸海蟹蒸得比外面都强!”
苏航尝了一口西芹炒响螺,随声附和:“专业级水准。”
言晓晓给张家做了几年饭,张家不是嫌菜太咸,就是说汤太淡,从来没有正面肯定过。这次被朋友一夸,也不知道是自己做得真好,还是苏航和关享客气,便说道:“也……也没有什么……挺简单的……”
“晓晓,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关享转着个脖子四处张望,“酒呢?我记得买了酒的!”
苏航按住想要起身的言晓晓,去厨房取来一瓶干白和三个杯子,依次倒了半杯。
关享笑嘻嘻地举杯和苏航、言晓晓碰杯,仰脖一口喝完。然后,催促另外两人:“快喝!快喝!”
言晓晓抿了一口,眉头紧皱,显然是对酒的味道不敢恭维,苏航也是浅尝辄止,关享倒是兴致高昂,眨眼间,第二杯已下肚。
苏航一边剥虾,一边和关享、言晓晓商量周末搬家的事。言晓晓想把主卧让出来给苏航,她去住次卧。
苏航含笑摇头:“哪有让房东住次卧的道理?”
言晓晓欲言又止,关享怕她又絮叨出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拨了半盘虾放到言晓晓碗中,好堵她的嘴。
言晓晓见关享脸色晴转多云,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到虾上,把剥好的虾肉分到关享和苏航的碗里。
按苏航和关享的计划,周六去宜家添置家具用品,周日请搬家公司搬运行李,三个人两天差不多能搞定。
涉及花钱的问题,言晓晓忍不住开口:“其实不用请搬家公司……”
苏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言晓晓拿抹布擦了擦手:“我去借一辆三轮车,帮你把东西运过来。”
关享冷笑:“三轮车?三轮车能装多少东西?”
“那我多运几次。”言晓晓声音不知不觉低下去,“之前我搬家,连家具在内,来回也就运了七八次。”
关享先是嗤之以鼻,随即意识到哪里不对,手里的筷子直指言晓晓鼻尖方向:“言晓晓,你再说一遍?你之前搬家是怎么搬的?”
当初言晓晓新房交付,为了省钱,舍不得用搬家公司。关享嘴上骂言晓晓是葛朗台,破烂东西舍不得扔,心里万万舍不得她顶着八月的大太阳,骑个三轮车在出租屋和新房之间来回奔波,自己掏钱雇了搬家公司给言晓晓搬家。
“你来回运了七八次?我给你找的搬家公司呢?”
言晓晓说漏嘴,吓得不敢吱声,关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这事没完。”
言晓晓可怜巴巴地看着苏航,苏航却没有打算帮她解围,她知道逃不过,哭丧着脸交代:“刘阿姨说,没什么东西,就不要用搬家公司了,浪费钱……”
听见她依然尊称张博妈为阿姨,关享恨得牙痒:“你搬家,关她什么事!”
言晓晓咬着嘴唇,讷讷道:“她说……她说女人要会过日子……我的钱也是张家的钱……”
“那不是你的钱,那是我的钱!”关享气得浑身乱颤。
倒是苏航听出了问题:“既然搬家公司没用,那钱呢?”
“钱……”言晓晓面红耳赤,又窘又羞,“钱被张……张博他妈拿走了……”
苏航眼疾手快按住想动手的关享:“那你搬家的时候,张家的人来帮你了吗?”
苏航的问题言晓晓实在答不上来,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言晓晓,你有病!”关享右手被苏航按住,她用左手拿起桌上的餐巾纸,砸在言晓晓脑门上。
“三十八九摄氏度的天,你顶着大太阳,骑着三轮车来回七八趟,他们一家三口在家里吹空调,你说你图什么?”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就不要再提了。”苏航掐了一下关享的大腿,提醒她注意言晓晓的情绪,随即又指着一盘清蒸鲍鱼,“谁年轻时候没遇到过几个人渣?咱们得向前看,赶紧吃东西了,凉了就腥了。”
关享嘴硬心软,看言晓晓那副惨样,又气又心疼,只能憋着火,化悲愤为食欲,一口气吃掉了八只小鲍鱼。
饭后,言晓晓去厨房洗碗,关享坐在沙发上,气呼呼地捧着碗和榴梿较劲。苏航劝她:“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她的性格,也不是你骂一次就能骂醒的,慢慢来吧。”
关享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铲起一大块榴梿塞进嘴里,差点儿没呛到。
等言晓晓收拾好从厨房出来,关享已经走了。
“关享还在生气吗?”言晓晓低着头,绞着衣角,“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怕言晓晓多想,苏航让她先去洗澡,她让苏航先洗,洗完把脏衣服给她。
过于乖巧的言晓晓让苏航有些心疼,她揽着言晓晓的肩,把她往卫生间推,当初为了节省,只有主卧的卫生间有热水器。
“晓晓,你欠我钱,我租你房子,这是两件事,咱们一码归一码。现在,你是我的同居人,不是我的保姆,你没有义务帮我洗衣服。”苏航握了握她的手,“听话,快去!”
一句话又招落了言晓晓的眼泪:“对不起,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航用手替言晓晓拭去泪痕:“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切重新开始,你也答应我了,过去的全部放下。”
苏航搂过言晓晓,轻声哄着,笑容温柔极了:“我知道不容易,你和张博大学期间就认识,这么多年,别说是人,就连用个家具都能用出感情来,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但为了你的未来,咱们总得试试,对吧?”
言晓晓趴在苏航的肩头,无声地抽泣,苏航静静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道:“你不能再浑浑噩噩了,得好好工作,我和关享会帮你,我们相信你能行,不要让我们失望,好不好?”
言晓晓愣愣地抬起头,虽然哽咽,但还是用力吐出两个字:“好的。”
苏航的神情渐渐冷下来,眼神里透着一丝清明:“晓晓,你记住,你最应该依靠的人,永远是你自己。”
按照昨晚的约定,关享应该今天早上九点到达言晓晓家,事实上,九点的关享还在和周公约会。
十一点半,心急火燎的关享冲到楼下停车场,催促苏航和言晓晓赶紧下楼。
十二点半,一行三人来到宜家,开始大采购。
看着苏航和关享把第十七样东西往购物单上填,频频侧目的言晓晓怯生生地开口:“是不是买太多了……”
言晓晓指着单子上的东西:“电脑桌不用买新的,旧的还能用……”
苏航想起书房那张快散架的桌子,也不气恼,只是微笑。
言晓晓又从购物车里拿起一个花瓶:“居家过日子,用不着这个……”
“我每个星期都会买三次花。”
“花又不能吃,又不能用,还贵……”
“可是看了心情会好。”
“那用饮料瓶插行不行?我回去给你剪!”言晓晓指着标签上的价格,“别买了,太贵了。”
幸亏关享一个人溜达远了,不然就言晓晓这理论,能打起来。苏航揽过她的肩膀,轻轻一叹:“姑娘,你之前的日子,是在活着;从现在起,咱们尝试一下什么叫生活。”
言晓晓不懂什么是生活,但是她懂什么是活着不易。结账的时候,看着近两万元的购物小票,言晓晓差点儿没昏过去,光柜子就买了三个,有这么多东西要放吗?
事实证明,有。
比周六账单更让言晓晓感到惊吓的是周日搬家,苏航带来的衣服、鞋子和包包,其数量让言晓晓瞠目结舌,光大衣就有三十件。言晓晓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次卧,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衣服?她一个冬天只有一件羽绒服不也过来了?
关享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给言晓晓上课,指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橱说:“这才是正常女生过的正常生活!”
随即关享又拖着言晓晓来到主卧,打开她的衣橱:“你这样是不正常的,懂吗?”
当晚,关享留宿在言晓晓家,三个人在苏航房间开卧谈会,关享挥舞着两条内裤给言晓晓正三观:“这条两百块,这条十块,你看出它们的区别了吗?像我们这种搞金融的,一定要从内到外追求生活品质!”
言晓晓拿着两条内裤来回比较,怎么也没看出来,为什么一条能比另一条强二十倍。
苏航不同意关享的说法:“搞金融?就我们?”
苏航眉眼轻挑:“金融说了,你们也配搞我?”
苏航的大实话,听得关享一阵心酸,她捂着胸口:“那就是金融搞我们?”
“就我们这样的,说好听点,是金融从业者,说难听点……”苏航长叹一声,“金融狗……”
配合苏航的唏嘘,关享开口叫道:“汪汪!汪汪汪汪!”
笑闹声中,三人挤在一张床上,关灯睡觉。
又是一个周一,晨会结束,言晓晓下意识地往柜台钻,被关享揪着耳朵拎进客户经理办公室。按原定计划,应由苏航给言晓晓培训,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苏航欢迎辞还没有说完,就被罗行长叫到办公室。苏航出来后,把培训言晓晓的重任交给了关享——根据罗行长的指示,她必须马上奔赴异地,那里有罗行长的一个大客户在等她。
苏航深知关享最大的优点是聪明,最大的缺点是没耐心。所以,她在临走前再三叮嘱关享,教言晓晓的时候,态度一定要春风化雨,如今言晓晓好不容易从乌龟壳子里露出脑袋,一打击没准又缩回去了。
关享对着人民币发誓,保证成为言晓晓的良师益友,苏航这才放心而去。
关享打开电脑,点开系统,从录入客户资料开始教起。只是本行客户系统设计向来被诟病反人类,刚开始关享还能耐心教导言晓晓每个步骤;十五分钟后,局面变成关享一边自顾自录系统,一边问候系统设计师全家男性亲属,教导言晓晓的重任被她扔到爪哇国了。
直到客户资料录入完毕,关享这才幡然醒悟,立刻向言晓晓表示,重新给她讲一遍。言晓晓以为关享嫌自己太笨,一遍听不懂要讲两遍,吓得连连点头,说自己已经听懂了。
关享就瞧不上言晓晓这种总怕麻烦人的态度,明明是她没讲好,就该她再讲一遍。为了治她这个毛病,关享让她坐到电脑前:“既然你听懂了,那你录一遍我看看!”
言晓晓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关享横了她一眼,吓得她放在键盘上的手直哆嗦:“我……我……我……”
“我什么我?你不是都听懂了吗?你看我干什么,赶紧动手啊!”
“那……那……那我试试……要是不对……”
不用言晓晓提醒,关享早就做好准备,如何教育她,想要当好一名客户经理,第一件事情就是脸皮够厚,不懂就问,现在这种怕麻烦人的性格一定要改!只是,万万没想到,关享一肚子的职场进阶教程硬是没机会说出来。虽然言晓晓每录一条内容,都要看她一眼,但是从头到尾,别说错误,连个错别字都没有。要知道,当初自诩聪明过人的关享学这套系统,可是专门学了一天还没学会。
“晓晓,你以前学过客户经理信贷系统?”
言晓晓摇头。
“那你以前看人录过?”
言晓晓还是摇头。
“这是你第一次看到这个系统?”
言晓晓猛点头。
关享突然想起来,当初好像听谁说过,言晓晓有个特长,手机号码只要听一遍,就能牢牢记在脑子里,简直是活的电话号码本。因为言晓晓太没有存在感,这件事情不光关享,所有人听完就忘,今天这么露一手,可算让她开眼了:“晓晓……”
“我录错了?对不起啊!”言晓晓急得眼圈发红,“刚才我光注意看你录,没注意听你说,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再教我一遍,我保证认真听……”
“你没错,你全录对了。”关享表情郑重,“晓晓,恕我直言,你简直太聪明、太厉害、太棒了,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言晓晓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我就说我不行,你们非说我行,关享,我知道我笨,你别笑话我了,你还是骂我吧!”
关享被言晓晓的眼泪吓到,手忙脚乱地抽出一张纸巾塞到她手里:“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你真的全录对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学这么快,你是第一个只看一遍就把系统录对的!别的不说,光录系统,你就特别适合当客户经理!”
关享搜肠刮肚,想再说几句好听话让言晓晓放宽心,这时,短信提示音响起,她翘首以盼的季度奖终于下发,只是金额让她不解:零元。
虽然关享早有心理准备,因为客户跑路,她的各项绩效会有影响,但是这个影响未免也太离谱了。
关享立刻放下言晓晓,拨通苏航的电话说:“你季度奖发了多少?”
苏航昨晚被关享吵得没睡好,正在高铁上补觉,听她的口气,就知道没好事,便说道:“本行员工守则规定,个人薪资必须保密。”
关享气得跳脚,骂道:“去你大爷!”
苏航打了个哈欠说道:“我大爷过世好几年了,我给你招个魂?”
“你还是不是姐妹?”
见关享真急了,苏航也没心思再开玩笑,给她报了个数字。关享听在耳中,一口气堵在胸口转不过来,气呼呼地说:“就算我业绩比你差,就算我有几笔不良贷款,也不至于这么恶心我吧?我知道了,肯定是老罗搞的鬼,我去找他算账!”
关享扔了手机,冲出办公室。苏航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只好先挂上电话,想着要不要给言晓晓打个电话,让她劝劝关享。
正踌躇间,高铁靠站,大批乘客拥上车厢,过道隔壁一直空着的位置终于有了乘客。苏航对男性的长相向来无感,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穿着阿玛尼正装搭配宝缇嘉公文包,右手一个LV行李箱,脸上一副爱马仕镜架,面容白净,斯斯文文,简直像是奢侈品平面广告上走下来的男模。
青年男人见苏航看他,微微一笑致意。苏航向来大方,也是一笑,点头致意。
眼看青年男人正要和苏航搭话,一个过于尖锐的男性声音在苏航耳边炸响:“起来!”
一年近四十的干瘦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苏航,见苏航不动,语气更加粗鲁:“说你呢,听到没有!”
苏航一愣,男人气焰越发嚣张,指着苏航头顶骂道:“你瞎啊!不识数啊?!随便坐别人位置?!”
苏航赶紧拿出车票,仔细核对票面信息后,依然保持礼貌和干瘦男人沟通:“您好,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是不是没买票,所以抢别人位置?你有没有素质啊?没看见我带着孩子呢?你和孩子抢位置?”
干瘦男人根本不听苏航解释,各种不文明用语像机关枪一样向苏航扫来。与此同时,干瘦男人的配偶,同样干瘦如同纸片人的妇女正在用同样的言语指责青年男人:“你眼瞎啊,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连个车票都不会看?”
青年男子看完女人车票后,连连点头承认,立刻拎包走人。苏航想要解释,没想到被他一起拖上:“小张啊,我们坐错位置了,赶紧走。”
面对苏航疑惑的眼神,青年男人眨了眨眼。秒懂的苏航同样惊慌地拿起手提包,连声道歉后,跟着男人来到车厢连接处。
车厢连接处。
苏航笑容温婉:“这样不太好吧……”
青年男人精英范十足的脸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一瞬间,苏航心跳竟然快了半拍,男人说道:“她骂我,她老公骂你。”
苏航点头:“说得对,做人都不会,凭什么让着他们。”
苏航往车厢里望了望:“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
随着高铁启动,青年男人托着下巴想了想:“看乘务员什么时候核对车票啦!”
“那我们岂不是要站至少一站路?”
青年男人皱眉:“也对哦,你在这儿等等。”
十几分钟后,乘务员来到车厢核对各位乘客的车票信息,青年男人狡猾地笑道:“我和她说,有人逃票。”
这次换苏航沉思:“他们应该不算逃票吧?”
青年男人没有回答,随着乘务员检查到干瘦男人,以及之后干瘦男人爆发出的一声号叫,青年男人如同乐队指挥般挥舞双手,嘴里更是哼着命运交响曲的配音。
“停车,你们给我停车,我坐错车了。”
“先生,高铁不到站不能停。”
“我不管,你们不是有紧急停车按钮吗?立刻按一下,让我们全家下车。”
“先生,那个不能随便按,你要再这样,我们就报警啦!”
“你敢拦着我,我就投诉!老婆、儿子,你们俩赶紧找那个紧急按钮,让车停下来。”
为了自身安全,几个男乘客挺身而出,试图控制男子全家。青年男人停下动作,诚恳地看着苏航:“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作就不会死啊!”
五分钟后,一家三口被乘警带走,苏航和青年男人回到座位。
青年男人伸出手,刚要自我介绍,被一个电话打断,似乎是公司有重要安排。这一个电话打了足足三十分钟,刚好高铁到站停靠,青年男人急忙下车,连和苏航话别的时间都没有,透过车窗和苏航挥了挥手。
如此一个妙人,竟然没有机会认识,苏航未免有些遗憾,只是这点遗憾很快被她抛到脑后,眼下更让她挂念的是关享。
言晓晓在电话里实时播报:“她去找罗行长了,刚才在吵,现在好像不吵了。”
当然,关享是不会承认她是去吵架的,她坚定地认为她是去讲道理的。
行长办公室。
关享一脸苦大仇深:“领导,我想和您谈谈工作。”
罗行长怀疑自己在幻听,关享竟然想和他谈工作,这可是五年来头一回。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电话,让关享畅所欲言。
关享试图憋出两滴眼泪下来加深一下感染力,可惜努力了半天也没成功,只好清清喉咙开始诉苦:“领导,我知道在您心目中我迟到早退、偷懒睡觉,隔三岔五被客户投诉,但我真的在干活啊!我每天忙成大狼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提还好,提起这茬儿,罗行长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你毛病多啊?”
“那您也不能因为我毛病多扣我钱啊?”
“我扣你什么钱了?”
关享吃惊地看着罗行长,万万没想到,领导竟然还不承认?
“我季度奖是零元,就算您不喜欢我,也不能这么对我啊!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关享拿纸巾捂着脸,掩饰自己光打雷不下雨。
“原来是这事啊?”罗行长冷笑,“不瞒你说,这事还真和我有关。”
关享也不假哭了,满脸恼怒:“您刚才还说您没扣?”
罗行长把一张报表扔到关享面前:“你自己看看,你那几笔不良贷款,扣了支行多少钱?给支行带来多少损失?根据分行计财的算法,你奖金是负的!你还要赔行里钱!是我二次分配用支行的费用给你填平了!你还好意思质问我?”
报表上的数字,果然如罗行长所说,她那点费用,还不够抵分行对支行的罚款。
关享一肚子委屈,这会儿是真想哭:“领导,我冤枉啊!实体经济不好,客户跑路我控制得了吗?我能控制的就是我没道德风险,我尽职免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放出去的一千多万元贷款收不回来,行里扣你点钱,你还有意见啊?”
“我都要去喝西北风了,我能没意见吗?”
罗行长冷哼一声:“那行,你也别在我这儿叽叽歪歪了,你的问题,我解决不了,你直接去分行人力资源部,找分行领导给你主持公道!”
关享知道自己没理,立刻耷拉着脑袋承认错误。看她一副倒霉样,罗行长又不忍心:“我这儿有几个私人银行客户,你帮我维护一下。”
私人银行客户六个字让关享的脸瞬间阳光灿烂起来,按说客户由她维护,那业绩自然也要分她,业绩就是钱啊!
“谢谢领导信任!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不谈别的,光冲关享的嬉皮笑脸,罗行长就很难产生信任感。但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眼下这节骨眼,苏航太忙,言晓晓不行,除了关享,还能用谁?罗行长摇了摇头,努力忘记这些年关享给他捅的娄子,叮嘱关享:“龚总司机生病,他周末有个活动,你去顶替一下,龚总这个人很不错,就是性格比较……你和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分寸!”
关享一笔一画记下龚总的联系方式,满脸堆笑:“领导,你看客户由我维护,那这个业绩……”
罗行长一口红茶含在口中险些喷出,勉强咽下,咳嗽两声:“小关,活还没干,你就想着摘桃子啊?”
“我每月有月度考核,每季有季度考核,每年有年度考核,我还有不良贷款……”关享委委屈屈,“我这不是心急嘛……”
“给你百分之三十!”
关享精神一振,口齿立刻伶俐起来:“领导,这种情况,其他支行都给百分之五十!”
“那你去其他支行好了!”罗行长拿起电话,“我马上联系人力资源部,帮你申请!”
“我开个玩笑,您别当真啊!”关享点头哈腰,笑容谄媚。
罗行长一本正经:“别不好意思啊,我支持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在行内流动。你说想去哪个支行,我帮你参谋参谋!”
生怕罗行长真打电话送她走,关享一溜烟地蹿出行长室。
虽然工作态度一再被罗行长诟病,关享勉强还算尽职尽责,回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客户,以尽客户经理的本分。
只是电话拨通之后,关享还没做完自我介绍,身为超级VIP的龚总不耐烦地报出时间和地点,直接挂断电话。
年过五十的中年男性,如此骄傲、冷漠,堪称百年难得一见。不过看在钱的分儿上,关享还是很愿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只求开出朵花来哄他高兴。
在言晓晓的提醒下,关享又拨通了苏航的电话:“我是那种为了点钱和领导闹别扭的人吗?你放心,我绝对以大局为重,对了,新增一个私人银行客户有多少奖金啊?”
要不是在高铁上,苏航简直想给罗行长的领导艺术鼓掌,对于关享这种属驴子的,那必须是打一巴掌给个枣。只是她似乎忘了,在罗行长心目中,她也是属驴子的,甚至比关享还驴。
言晓晓不太明白为什么短短半个小时内,关享情绪会有这么大变化。她刚才还怒气冲冲地出去,一会儿就喜笑颜开地回来,现在教她录系统,直接哼起歌来,偶尔还摆手扭腰来个舞蹈动作。
中午,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私人银行客户,关享坚决不吃食堂,拖着言晓晓吃了顿火锅。
饭后,关享驾车带着言晓晓去分行审批案子。一路上,她都在给言晓晓上课:“虽然行里总说,业务优先,客户经理是第一生产力,养活全行!但是,我告诉你,客户经理什么都不是,评审才个个都是活祖宗,绝对不能得罪,除非你不想混了!”
关享头也不回,反手指了指后排放着的案本:“这个世界上,完美客户只存在于想象中,如今这经济环境,哪个客户没点小毛小病的?你和评审关系好,评审自然可以给你换个角度审,案子自然也就容易过。你和评审关系不好,他可以拿个放大镜给你一照,小问题也能当成风险点,你一笔贷款都别想放!所以,一定要和评审搞好关系,怎么搞呢?简单点说就是嘴巴要甜;复杂点说,第一坚持,第二脸皮厚,第三坚持脸皮厚。”
关享再三叮嘱言晓晓,等会儿到了分行,一定要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怎么做:“客户经理这个岗位,说白了,就是和人打交道。晓晓,你不光要学会怎么做业务,更要学会怎么和人相处,不光是外面的客户,还有各位领导同事。”
分行二楼。关享离授信评审部还有八丈远,已是未见其人已闻其声:“王老师,我来啦!”
关享一路小跑风风火火扑到一位四十岁出头的女性桌前:“王老师,您刚刚去洗手间了吧,我从后面看到您,看着像您,怕认错人不敢叫,您换的新发型太好看了,从后面看就像小姑娘一样,我还以为是评审部新来的大学生呢!”
关享突然捂住嘴,惊讶地上下打量:“王老师,您是新换了护肤品还是去做保养了啊?这才一个星期没见,皮肤比上次还要好,您看看您皮肤的这个光泽,这是从后面看像小姑娘,从前面看像大姑娘!”
王老师被关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去拧关享的脸:“小关啊,就你这张嘴,我看没几个客户经理能比得过了!简直是颠倒黑白!”
关享一脸正气:“王老师,我不允许您这么说自己!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摸着自己良心说的,是百分之百真诚的。王老师,您要不相信,看看我真诚的眼睛!”
王老师笑眯眯地拍了拍桌上的案本:“那你现在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这几个案子是不是都像你调查意见上写得那么好?”
“王老师……”关享瞬间变脸,神色凄苦地拉着王老师衣袖左右摇晃,“这年头客户经理活着不容易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好啦,好啦,这几个案子都给你过啦,额度我稍微砍掉一点,利率稍微调高一点。”
关享指示言晓晓把王老师桌上几个案本抱走,接着又来到郑老师桌前,郑老师作为一名中年男子,打定主意不吃她这一套。他指着桌上几个案本:“利率上浮百分之五十,没得商量!”
关享也不争辩,蹲在桌前,两手扒在桌边,下巴垫在手上,可怜巴巴地瞅着郑老师半秃的后脑勺。郑老师坚持了三分钟,终于败下阵来,恶狠狠地拿起笔在案本上写道:“百分之四十行了吧!祖宗,你赶紧给我走,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你这样,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啊!”
关享伸手阻止郑老师落笔,使劲眨了几下眼,竟然真挤出一点泪光:“郑老师,这几个客户行长重点关照过,如果超过百分之三十,就让我死在分行不要回去了。我还没结婚,我不想死,求求你……”
“少和我来这套,上次你也这么说的,后来我问你们行长老罗,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你自己想在客户面前充好人!”
“这不是因为客户是上帝嘛……”关享嘟着嘴,“郑老师,要不咱们一人退一步,百分之三十五行不行?”
“你当我这是菜市场啊,还讨价还价啊!”
“上浮百分之四十客户就不要了,客户不要了,我业绩就得下滑,我业绩下滑,罗行就会把我退回人力资源部。郑老师,难道你想看到我出现在分行,然后每天跟在你后面哭吗?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郑老师恶狠狠地在案本上写下百分之三十五,更加恶狠狠地把案本扔到关享怀中:“赶紧给我消失,我不想看见你!”
关享眼泪一下子就收了回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拖着言晓晓飞奔而去。
抱着一堆案本,言晓晓跟在关享身后往放款中心走。关享指点言晓晓:“看见没,以后那些评审都是你要打交道的,怎么相处,你可以参考我的方式。当然,无论你用哪种方式,重点都是要把他们给哄开心了!”
言晓晓难得有好奇心:“那苏航也是……也是……像你这样?”
“她啊……”关享耸了耸肩,“她马屁拍得比我还响,就刚才那个王老师,被她夸得和天仙下凡一样。但是,我们的表演方式还是有巨大区别的:我呢,你至少还能看出来我是在……是在那啥……她啊,那眼神叫一个真诚,要不是对象太寒碜,你绝对能当真!虚伪透了!”
三楼的放款中心。关享让言晓晓在这儿排队,她要去洗手间,临走前,她提醒言晓晓:“还有一小时就下班了,这几笔贷款今天必须放掉,你站这儿别动,别让人插队!”
关享上完厕所,顺手补了个妆,前后不到十分钟,没想到就这点时间,言晓晓也能遇到麻烦。
其他支行一位客户经理,和关享一样着急,捧着一堆案本冲进来,先是和言晓晓商量,能不能让他先放款。言晓晓天生好说话,抱自己的案本就往旁边让,让到一半想起来关享的叮嘱,立刻猛摇头,又站到柜台前。
那位客户经理,姓王名凯,全分行十大黄金单身汉排名第六,家庭富裕、长相英俊。所以,他甩在女性面前,那是一个所向披靡。如今,面对言晓晓这种土鳖,他好言好语已经是给足面子,没想到言晓晓竟然不识抬举。当下的他不免心中有气,直接把案本往柜台上一放,然后堆起笑脸,和柜台里放款的姑娘打招呼:“我这几个客户一小时给我打了十八个电话催命,几位姐姐帮帮忙,麻烦先给我放一下。”
言晓晓眼睁睁看着放款人员的手,从自己的案本移到别人案本,急得连连回头往洗手间张望,可怎么也看不到关享。此时,她的一颗心越跳越快,就快跳出腔子,便咬着牙把自己的案本往前推了推,声如蚊呐:“我先到的……”
“没人说你是后到的啊。”王凯皮笑肉不笑,“我比较急,和你换个位置嘛,你让让我不行吗?”
“我……我……我们也急……”言晓晓脸涨得通红,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手却死死抓着案本抵在前面,这是关享唯一交代的事情,她必须做好,“你在我们后面……”
“喂,你哪个支行的?我和你商量半天了,你这什么态度?”王凯将案本重重扔在桌上,“我再和你商量一遍,我的这几笔贷款比较急,如果放不掉,客户投诉你负责啊?”
“王凯,你这话说得,我怎么听不懂啊?”关享一出卫生间就听见王凯大呼小叫,过来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客户急,我客户就不急了?行啊,你客户投诉我负责,那我客户投诉你负责好不好啊?”
关享的脾气那是在全分行都有知名度的,传说中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王凯一不小心捏了硬柿子,立刻换了态度:“哟,关享,是你的案子啊?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上班时间,你拿业务开玩笑?”关享眉眼高挑,“你的客户能开得起玩笑,我的客户可开不起!”
关享拿起王凯的案本扔到他怀里:“少和我来这套,边上排队去,再闹可别怪我说不好听的!”
“得得得,关经理,我错了,您先请!”王凯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指导精神,拿着案本走到一边。关享带着言晓晓走了一遍放款流程,她看得目不转睛,终于赶在下班前将几笔贷款顺利发放。
回家的路上,言晓晓先是一言不发,走到半路,开口和关享道歉,吓了关享一跳,原来她又觉得自己把事搞砸了。
关享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下车买了一大包炸鸡,选了最大一块递给言晓晓说:“本来我是想回家帮你庆祝的,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
言晓晓手里拿着关享强行塞过来的炸鸡,眼睛里全是困惑。关享咬了口炸鸡,闭眼感受了一下炸鸡的美味,随后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拍打她的肩膀说:“干得漂亮!”
言晓晓越发不明白。关享哈哈一笑:“就是刚才啊,你怼王凯,做得好!就是要那样子!”
言晓晓怔了怔,嘴巴微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享笑着拍手:“原本我还担心,依你那脾气,就这么让他得手了?没想到啊,晓晓,你可以啊,是寸土不让!我告诉你,你做得对极了!试问谁的业务不是业务?凭什么他有几分姿色就得让着他啊!”
言晓晓似乎有些蒙了,她方才的表现竟然值得夸奖,不敢相信地说:“真……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又没有糖吃!”关享推了推言晓晓的手,让她快吃,说炸鸡冷了,皮就不脆了,“今天这几笔贷款能够顺利发放,有你的功劳,咱们得庆祝,晚上我请客,你想吃啥,随便点!”
言晓晓咬了一小口炸鸡,忍不住又问:“我真做对了?我真没给你添麻烦?”
“骗你是小狗!”关享拍打身上的碎屑,“我希望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都能像今天一样,该拒绝的时候就拒绝!如果你非要找今天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那就只有一点……”她勾勾手指,让言晓晓看着自己,“你态度不够强硬,你看我的表情,遇到这种情况,绝对不能低头看地面,你要看着对方的眼睛,瞪大你的眼睛,然后用念悼词的语气告诉他——想都别想!不行!你学着我的样子来一遍!”
言晓晓学着关享的样子:“想……想都……别想,不行……”
“头再抬高一点儿,肩膀打开,你别含胸驼背啊,看上去畏畏缩缩的,要昂首挺胸,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再来一遍!”
“想……想都别想,不行……”
“这遍好多了,来,喝口可乐,再来一次!”
“想都别想,不行。”
“还是太温柔了,再凶一点!”
“想都别想!不行!”
回家路上,言晓晓一直在念这句话,每念一遍,就感觉心里舒坦一分。这种舒坦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舒坦让她下意识地直起腰,甚至就连习惯低垂的头,也微微抬起。
晚上做饭时,言晓晓还在对着锅练习。而始作俑者关享,万万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端,这句简单至极的话语,对言晓晓来说,有着咒语一样的魔力,将开启她新的人生。
转眼便是周末,关享与龚总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她八点就把车停在龚总的别墅门口。可是直到十点,龚总才施施然出现。
虽然关享对男性长相向来无感,却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身着中式服装的男子,从长相到气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身高略微有些抱歉,位列仙班的话恐怕只能和土地公并列。
龚总踱步至车旁,却不上车,见其神情傲然,鼻孔朝天。关享一时有些糊涂,直到龚总冷哼一声,才明白过来,立刻连滚带爬从驾驶位上下来,为龚总拉开车门,配以四十五度鞠躬,毕恭毕敬地请龚总赏脸。
龚总对关享的服务很不满,上车后又是一声冷哼。看在钱的分儿上,关享毫无脾气,甚至为了缓和气氛,还试图和龚总搭讪:“龚总,听说您的爱好是明清家具收藏?”
可惜马屁拍到马腿上,龚总原本闭目养神的眼睛慢慢打开了一条缝,声音像是用了特效处理,拖得老长:“第一,请称我为龚老师;第二,我不想和你说话。”
关享仍然是看在钱的分儿上,立刻闭嘴。
拍卖会在一个五星级酒店内举行,拍卖公司早已包下酒店内最大的宴会厅作为拍卖会场。会场内外布置得既华丽又隆重,只见金色大门前,大红地毯上,一条长桌花团锦簇,几位穿着旗袍的礼仪小姐正细致地帮来宾登记。
关享身兼司机、秘书、跟班数职,亦步亦趋地紧随龚总身旁。一路拎包、引路、找座位,关享用实际行动向龚总证明,她还是有一两分用处的。
落座后,趁着拍卖会还没开始,关享随手翻阅刚刚从登记处拿来的拍品画册,想用高雅艺术来陶冶一下她被罗行长斥责为充满铜臭的灵魂。只是那些美丽的家具并没有打动她的灵魂,图片旁的数字却吓得她魂飞魄散。
一张清代的桌子,起拍价五百万元;
一套明代的家具,起拍价两千万元;
一块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翡翠原石,起拍价一亿元。
关享指着数字向龚总求教:“是不是印错了?”
龚总专心致志地研究画册上的拍品,表情冷淡,语带讥诮:“这是艺术,艺术是无价的。你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庸俗!”
难得虚心好学一次,却讨了个没趣,关享有些气馁。恰好此时拍卖会开始了,龚总更是视她为无物,心思全到了台上。
可在关享眼里,台上那些东西,除了木头还是木头,实在没啥好看的。她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感兴趣的:只见台下各路土豪,各型各款顶级奢侈品,闪动着诱人的光芒。
尤其是坐在关享左前方第一排正中位置的那位买家,完全吸引了关享的注意力。首先,一身Dior的男装奠定了他的审美;其次,十件拍品五次举牌,证明了他的实力;最后,举牌时手腕处露出的百达翡丽,见证了他的品位。
可惜关享位置太偏,看不清楚买家的脸,不过能塞进Dior男装的身材,怎么着也得是健身房出品。
只是当那块起拍价一亿元的石头,由Dior男拍得时,关享停止了对Dior男的幻想,她甚至怀疑Dior男是不是傻。
拍卖会结束后,关享本想找机会看看Dior男正面,无奈龚总急着去交钱验货,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拎包走人。
交费处设在旁边一个中型宴会厅,此刻算上刚刚进来的关享和龚总,共有十七八个人。除了几名工作人员,都是买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聊着今天的拍品。龚总拍中心头爱,态度和蔼了许多,对着厅内陈设评头论足,批评其不够档次,唯一入得了他法眼的是自助冷餐桌——到底是五星级酒店,餐点看上去倒也精致,龚总背着双手,踱步过去品鉴一二。
关享正在节食减肥,为了抵抗美食诱惑,只好背对餐桌,假装研究墙上的装饰画。
关享旁边的两个姑娘,也是被安排来陪客户的银行工作人员。关享听她们聊天,原来大家观点都一样:有钱人的世界,普通人实在理解不了,一张桌子八百万元,在上面吃一次饭能成仙吗?
关享闲得无聊,凑过去加入讨论:“桌子也就算了,至少还能用,花一亿元买块石头?”她哧哧一笑,“他摇摇头,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吧?”
关享嘲讽Dior男脑子进水,俩妹子完全同意,刚要附和,突然神色一凛,连嘴角的笑意也迅速隐去。
见俩姑娘视线齐齐集中在她身后,聪明如关享,电光石火间就反应过来,双手一拍,指着冷餐桌,自顾自说道:“我还没吃早饭呢,不陪你们聊了,我先过去吃点。”
“站住。”
悦耳的男中音响起,声线中带着满满的骄横跋扈。
关享知道躲不过,只好深吸一口气,满脸堆笑转过身来,先博个良好的认罪态度。
果然是Dior男,比起背面,正面精彩一百倍,简直帅到引人犯罪。如果以李林为例,从身高到长相,从造型到气质,Dior男大概比李林强八十倍。
还好关享从来没有“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毛病,自然不会幻想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情节。她态度诚恳,眼神真挚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Dior男瞥了她一眼,冷冷淡淡:“你刚才说什么?”
“我早饭没吃……”关享弱弱地指着冷餐桌,“我想去吃点……”
Dior男皱了皱眉:“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关享一脸懵懂,向旁边两位姑娘求证,“我刚才说话了?”
Dior男虽然骄纵,但是从小在富贵人家养出的雍容,让他不至于自降身份,和关享纠缠这种无赖问题。他目光扫过关享身上的制服,懒懒道:“你是哪家银行的?”
关享又想抵赖,Dior男身后助理模样的男青年已替她回答:“应该是浦发,咱们集团在那儿有业务,我去过一两次。”
关享脸皮再厚,一时也有些讪讪,正想着怎么化解尴尬。那头吃饱喝足的龚总终于想起还有她这么个人,隔着老远,遥遥一喝。她留下一句敷衍的“失陪”,转身就跑。
Dior男见她言行举止实在不上台面,懒得跟她计较。助理却咽不下这口气,对着她离去的方向冷笑:“小姐,管好你的嘴!”
关享假装没听见,快步来到龚总身旁伺候,借着给龚总递纸巾,向龚总打听:“龚老师,他是谁啊?”
“你连他都不认识?”龚总惊讶得忘记擦嘴,“市中心整条商业街都是他家的。本市六个工业产业园,五个是他家的。你在银行工作,你竟然不认识他?!”
关享眼珠一眨:“他……他……他姓李?”
“李格非。”龚总慢慢饮着红茶,不疾不徐,“你刚才是不是动什么心思,跑去和人家搭话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少去惹他,他可是出了名的……”龚总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妥,瞟了她一眼,“不是我说,就你这样的……”
关享连连点头:“我懂!我懂!人贵有自知之明,李格非就是那天上的月亮,我就是那池塘里的蛤蟆……”
龚总被关享逗笑,一不留神,嘴里的虾球整个滑到了食道。
伴随着礼仪小姐的尖叫,龚总和餐具一起摔倒在地,双手扼住喉咙,身体抽搐成一团。在场众人中,关享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倒在龚老师身旁,托着龚老师的脖子防止他咬到舌头。
危急关头,关享顾不上文明礼貌,冲着周围众人一阵怒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120叫救护车!”总算有工作人员清醒过来,哆哆嗦嗦着拨通了电话。
关享又冲着旁边一群傻站着的男人咆哮:“别光站着,赶紧过来个人帮忙!”
在两位男同胞的协助下,关享抱起龚老师,试图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帮龚老师吐出异物。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龚老师就要咳出异物,穿着十三厘米高跟鞋的关享因为惯性,往后摔去,撞翻了整条冷餐桌。伴随着龚老师咳出虾球,冷餐桌应声倒地,同时一声沉闷的惨叫声从桌下传来。
李格非趴在地上,被冷餐桌牢牢压住。
在李格非助理歇斯底里的号叫声中,关享坐在地上,如丧考妣。
几分钟后,一辆救护车冲到酒店门口。两副担架,分别把龚老师和李格非抬上救护车。关享紧跟在后,不顾走光的危险,按着裙摆爬进救护车。以李家的财力,为了自己小命,她必须和李格非解释清楚。
顾不上龚老师的安危,像打架一样推开那个讨人厌的助理,关享终于挤到李格非旁边,诚惶诚恐地道歉:“李总,您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格非双眼紧闭,脸色雪白,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而是心灵上的伤。他养尊处优二十多年,什么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过这么大的人?
救护车内空间狭小,助理不顾工作人员劝阻,又挤了过来,一把把关享推远,咬牙切齿道:“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