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后,贺晚珺又被清慈姑姑拘在屋里,就连苏芸身边的安姑姑也被派过来看着她。好在这次并没有因此生病,不然恐怕连下床走两步也无可能了。眼下快到了年节,自从那场大雪后,天气一直都是晴好。侯府里一直忙忙碌碌扫尘采买,为这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准备着。
贺晚珺靠在软枕上,断断续续的终于把那本并不怎么厚的易安词翻完,就听见府里的二管家进了落红轩,站在院子里同清慈姑姑说了几句话,待她想细细一听,就听见灵修惊呼一声。送走二管家后,清慈姑姑小声说了灵修几句,带着她进了屋门。
“小姐,小姐,二管家刚才说宫里传了圣旨,让小姐您去正厅接旨咧。”灵修这丫头显然是没心没肺的很,前脚刚被清慈姑姑说了几句,后脚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
贺晚珺闻言看向清慈姑姑,姑姑一面让桃灼和灵修替她梳妆,另一面又让芷荇取了新做的那身瑞雪迎春鹅黄夹袄并蝴蝶穿花百褶裙。
“姑姑可是好了?夫人让我来接小姐。”帘子被撩开,苏芸身边的执画捧了一个八宝描漆红木方盒走了进来。
执画打开盒盖,取出一枚温润腻滑的羊脂白玉镯套在贺晚珺的腕间。
看着腕间的镯子,贺晚珺任由丫鬟们扶着出门上了软轿。轿子被抬起的瞬间,贺晚珺闭了闭眼睛,心下一片惶然。执画不清楚,她却明白这玉镯代表着什么。金钏步摇虽然华美,却不能入苏芸的眼。这点贺晚珺随了母亲,偏爱些素雅的首饰。这枚玉镯是苏芸的陪嫁,常年戴在腕间,时时摩挲。贺晚珺曾一度以为,那是侯爷送给母亲的定情信物,然而后来发现,母亲见侯爷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带着那枚镯子。苏芸摩挲镯子的时候总是带着微笑,她曾经同贺晚珺说起,若是哪一日许了人家,便把这镯子予她做了嫁妆。
直到此刻,贺晚珺已然明白前方等着她是什么。眼前一片氤氲,耳边只能听见二管家低声不停的催促声。从落红轩到前厅,从前觉得是那么远,远到每次丫鬟们出门都宁可走偏门。可如今却又那么近,将将回过神来,轿子已经落了下来。
“二小姐,还请下轿。”早就候在前厅外的大管家规规矩矩的立在一边,贺晚珺应了一声,在清慈姑姑的搀扶下走出来。
缓步进了正厅,贺晚珺抬眼就见侯爷一脸喜色,大夫人虽不如侯爷那样,也难得带着笑,苏芸坐在大夫人下首,面上依旧同往日一样淡淡的。贺晚珺规规矩矩的同侯爷和大夫人见了礼,站在了苏芸身侧。
护国候给贺晚珺引荐了一直候着的宫里传旨內监,贺晚珺微微一福礼,口中道了声失礼。內监口中连连道着使不得,而后示意众人接旨。
贺晚珺安静的跪在苏芸身后,面上无喜无悲,耳边只听內监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候贺腾之女贺晚珺才貌出众,人品贵重,恭顺贤良,今封其为长群郡王赵翼之正妃,于三月十五日完婚。另,贺晚珺之母苏芸,教女有方,今封其为四品恭人,以示嘉奖。钦此。”
恭恭敬敬谢了皇恩,又听內监解释今年七月里是三年一度选秀,七月以前顶好的日子便在三月里,七月以后新小主进宫,宫里怕是也来不及筹备,故委屈了郡王妃,不过除去内府按照常规准备的聘礼外,陛下同各宫娘娘也给了添妆。说完就让人把聘礼及添妆抬了进来。
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晃花人眼,规规矩矩的谢了皇恩,送走內监后,贺晚珺同苏芸随着大夫人进了内室。
大夫人命春华递上一本红封册子,道:“这是侯爷同我整理出来给晚珺的嫁妆单子,你且拿回去瞧瞧,有什么要添减的尽早提出来。既然皇上封了你为四品恭人,我和侯爷也不好亏了你,赶在年里,正好抬了你做侧夫人,晚珺的婚事便由你一手操办吧。”
贺晚珺微微低头站在苏芸身后,余光中见母亲面带微笑,恭顺的谢过大夫人。
从内室退了出来,贺晚珺同苏芸一道回了芸香院。
待到侍候的人都退了出去,贺晚珺一直绷着的精神才放松下来。眼中慢慢聚积着泪水,只要轻轻一眨便会滚落下来。苏芸揽过她,任由她靠在自己单薄的肩上无声哭泣。
好歹发泄了一通,苏芸细细与贺晚珺分说此事的前因后果。贺晚珺早知母亲聪慧,没想到她从大夫人身边传出的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事情的始末。
贺晚珺心道果然,原先应该嫁给长群郡王的是侯府三小姐,大夫人的次女贺晚琪,可阖府谁人不知三小姐同孟贵妃的侄子孟浩早已暗通曲款,只等着今年选秀后便同孟家订亲。不知道大夫人想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替了三妹,而此事显然是侯爷默许的。
“原想着过一两年,替你相看一户普通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可惜世事难料啊……”苏芸摩挲着贺晚珺的后背,叹道。
圣旨已下,万事皆成定局,到了如今这地步,她们已无退路。贺晚珺坐直了身子,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轻声道:“娘,您相信女儿,无论女儿在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如今做了长群郡王妃倒也不错,至少没有人再能害了女儿。”
“你,你这话……”
“娘,女儿不傻。女儿的身子为什么一直不见好转,换过多少名家圣手,天大的病痛也该有所好转,为什么只有女儿一年比一年虚弱,以前也曾有大夫断言,女儿是活不过十七岁的。”贺晚珺握紧了苏芸的手,见她面上的表情既震惊又悲痛。
“有人想要我死……可我偏偏不会如那人的意。”贺晚珺喃喃自语,看着摊开的手心,浅到几乎完全看不见的生命线依旧顽强的向腕间延伸。
“这话以后都烂在肚子里。”苏芸反手握住贺晚珺的手腕,严厉的看着她,“从明天起到你出嫁,娘会把所有事情都教给你。既然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你记住,拼了一切都要给娘好好活下去。”
贺晚珺定定的看着苏芸,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跪在她的面前,俯身拜了下去,道了一声是。
这一年的冬天,随着最后一捧冬雪也悄然消失,新绿渐渐上了枝头。细雨拂过枝头,梅花落,柳叶扬。当汀兰阁一角的桃花开得正旺的时候,离贺晚珺出嫁的日子也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