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今晚不睡觉,走,咱们进屋继续...”
楼梯拐角处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是几个醉鬼上楼来了。三五个士兵摇摇晃晃的路过走廊,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姑娘。
姑娘暗自咒骂“你不睡老娘还想睡呢...”转头还是奉上笑脸“军爷慢点呀,小心台阶。”
穆璟站在原地,盯着麾下那几个兵慢慢靠近过来。
可惜那几人喝的烂醉,连将军也不认识了。
快到跟前时,他们好才看清走廊里站着两个人。
“顾...顾姑娘?”
其中一个醉鬼眯着眼看了一阵,突然大叫,憨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顾长洢听到身后的叫喊,背后一阵发麻,愣在众目睽睽下不知所措。
她忽然被拉了一把,脑袋撞到他的胸膛上,穆璟一手拎起披风,把顾长洢裹在怀里,为她遮挡。
顾长洢两只小手扒在穆璟肩上,一动也不敢动。
“顾....”
那个不要命醉鬼围着两个转了又转,还弯下腰凑近去看,顾长洢把脑袋又往穆璟怀里埋了埋。
穆璟瞪大眼睛盯着他,这人挺眼熟,倒是叫不上名字,应当是个新兵蛋子。
认不出本将军,倒是把顾长洢认得准得很?
“看什么看!”
这是第一个敢吼他的兵,穆璟彻底懵了。
“怎么,不认识本小爷?记住了啊,小爷我叫陆昇,还看!”
陆昇,他记住了。
醉鬼摇摇脑袋,被姑娘拉着顺着走廊离开。
脚步声愈发小,穆璟突然发觉右边肩膀被人抓的生疼,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她低着头把脸埋在自己的手背上。
顾长洢不知道几个醉鬼已经走远,仍躲在那个臂弯里。她身上一股寒气,几乎能渗入他的身体。
信纸上那些字,一想起她就觉得害怕,不知道醉春阁里没有盼头的日子,她独身一人,该怎么过。
消瘦的肩膀颤抖,她再也忍不住,翻回手心捂了住脸。
姑姑说的对啊,除了哭,她真的一无是处。
穆璟放开她以后,她就像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离,顺势蹲了下去,缩成一团,手指穿过发丝,狠狠揪在一起。
穆璟扯下披风扔到她面前,转身走进屋去。
房里传来不耐烦的低吼:“进来,还在外面丢人现眼。”
——————————
“眼泪擦了,我最讨厌看别人惺惺作态。”穆璟坐下给自己倒了茶,顾长洢拖曳着步子进来。
她伸手委屈地抹了把眼泪。
“说吧,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仰慕将军已久...”她话音未落,就听见破碎一声,穆璟手中的茶碗在墙角摔了个粉碎,着实吓了顾长洢一跳。
他抬眼看她,语调依然平静:“还在撒谎。”
顾长洢咬了咬下唇,忽然冷笑:“因为钱。”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许多年都没讲过真话了,如今说出来顿时如释重负。
穆璟低头,竟然咧嘴笑了“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吧,一直都是如此。”他失望的说。
“客人喜欢什么样的,长洢便投其所好,不然怎么养活自己?”
“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妓子,凭什么得到本将军的钱?”
“就凭...爷喜欢长洢。”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穆璟自己都愣了,顾长洢哪来的胆子说这种话?
他突然仰头放声大笑,然后一个箭步走去,将顾长洢拽到面前。
她感到一只粗暴的手抓住她脑后的头发向后扯去,硬是把她的脑袋仰起。
他用另一只手抑制住她挣脱的手腕,力道大的几乎要把骨头捏碎,而自己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只蝼蚁。
她被逼着向后退,唯一空出来那只手胡乱扑腾,扒翻了桌子。
穆璟动作很快,顾长洢后背撞到墙上,一阵生疼,震的一旁的柜子也颤抖起来。
柜子上面盖着旧毛毡,积满的灰尘全都扬起,呛得她眯起眼直咳嗽。
迎面而来的是他翻天覆地的吻,放肆的侵略,不给于任何喘息的机会,顾长洢只觉得头晕目眩,拼命反抗的手很快就没了力气垂落下去。
她本以为被占了便宜,总该获得自己想要的,谁知道穆璟还真就只是耍个流氓。
他抽空往窗户外面瞅了一眼,就撂下她不管了,拔腿往外走,心里抱怨:“真会挑时候...”
顾长洢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下楼梯,嗲里嗲气地说:“爷这就走了吗?不再陪长洢一会儿了吗?”
穆璟根本没心思听她讲话,只顾着加快步伐。
他一会儿没留神,皇上地游船就来了!
刚才从窗口看到那支金碧辉煌地大船已经快靠岸了,得快点过去才行。
“爷现在就走,长洢会伤心的呀...”
顾长洢还跟在后面叨叨个没完,他先前怎么没发觉这女人废话这么多呢?
这时拐角一个公子哥儿看见她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那家伙也是喝多了,张大嘴巴委屈的大喊:“长洢妹妹!你怎么裹着男人的披风啊!是谁的啊,我跟他拼命!”
她眼看着穆璟要走下去了,着急甩开那公子哥儿的手。
本来没要到钱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扭头就变脸了,冲那公子喊道:“滚蛋!”
他不敢相信顾长洢原来这么凶,像受气的孩子似的咧嘴哭了起来。
穆璟本来不招式她,听见那一声也是愣住了。
他刚一转身,就被她一把揪住衣领,顾长洢真翻脸了。
“你不知道姐姐平日里是什么个价钱?占了便宜还想跑。姑姑让你赊过账,别以为姐姐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都一个样,就会嘴上说说喜欢,这点钱都不舍的给,小气什么啊。”
虽然她站在比他高两个台阶的地方才够得住他,但是气势丝毫不差。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了。”穆璟把她的爪子拽下来,懒得废话,回身继续往外走。
她气没出够,跳下台阶继续追,挡在穆璟前面:“你这人真是费劲,喜欢你就说啊,噎着个什么劲,亏你还是个男人...”
“啊。”她突然脑袋一震,被人按着后背弯下腰去。
只听哐的一声,她被穆璟一把按到旁边的桌子上,上半身都伏在上面动弹不得。
接着响起他不耐烦的声音:“你跟我撒什么野。”
“哎!这可是个姑娘啊!”四周的宾客都看过来,瞠目结舌。
这下子她终于肯闭嘴了,穆璟松开手后,大步离开。
顾长洢支撑着慢慢直起身子,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还是咽下去了。顾长洢不再说什么,一瘸一拐的走开,又强忍着去缠另一位客人,娇声笑到:“长洢好想出去看看啊,爷能帮长洢赎身吗?”
——————————————
巨大的画舫披着稀疏的星辰移动,如明月自碧水尽头缓缓升起,堤岸两边人头攒动,船在百姓的跪拜欢呼中近岸。
细看那画舫雕栏玉砌,船底撞上陆地的霎那,如星光一闪,忽然漫天的游云都被吹拂开来,金黄的月跟着亮了几分。金线织出的帐幔被人掀开,北聂王右脚刚抬起来,早早在岸边候着的步辇便落了地。
举着绿色羽扇的宫女迅速围城一圈,后面跟着的还有聂终,侍从扶着他跳上岸时,恰逢风起,宽大的衣袖飞卷如云。
“圣驾到,闲杂人等避让,避让!”十来个士兵手持长杆,把涌上来的百姓挡的远远的。不过那士兵嘴里还打着酒嗝,自己都站不稳。
“臣恭迎陛下。”
北聂王一抬眼,是穆璟在一旁抱拳行礼。
他低垂着眼,乌发整齐盘于头顶,只有两鬓碎发在晚风里飞至一侧,深色的盔甲被烟花映得一明一暗。
“穆将军这么辛苦啊,没去醉春阁喝花酒?”北聂王今日心情好,拿他开玩笑,穆璟不敢接话。
“穆将军。”又有人叫他。
“太子殿下。”
“今日皇上出宫与民同乐,百姓也其乐融融——不知,这么多人夜聚晓散的,会不会有什么暗党勾结其中?”
聂终这一问恰恰问到北聂王心上,他也不动声色的站着。
穆璟听明白他指的是叛军组织,遂回应:“请殿下放心,街道上的人都是排查过的,每个道口,臣都安排了弓箭手,臣会亲自跟随步辇前行,以保圣驾安全。”
北聂王点点头,在步辇上坐稳,起轿。
羽扇包围的队伍沿着湖岸缓缓向前,穿过了错落的明灯,穆璟就跟在后面,安静的听着人群躁乱声,爆竹的轰鸣声,满目的灯红酒绿觥筹交错。
他信誓旦旦的向皇上保证,可是他分明清楚,今晚不可能太平。
到底会发生什么,他并不知道,他只看见,孩子拿着糖人儿相互追逐着,行人脸上洋溢的笑容,众人沉浸在节日里,一片祥和。街道上的一切收尽眼底,渐渐模糊,他暗自攥紧拳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抬起头直视前方。
北聂王在一颠一簸中微微露出了满意的笑,这些年他因为叛军愁的苍老快了不少,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放眼望去自己的山河和百姓,一时间也忘却了乱世。他缓缓抬头,看见高高低低的屋顶,其中有一座红木楼,今夜亮的格外入眼。
步辇刚刚转弯进入主街道,穆璟就猛地抬起头。
满街道的人还在嬉笑着,并未意识到什么,但他分明听见了马蹄声,跑的极快。为了防止误伤,今日是禁止百姓私自骑马出来的,他带的军队都全是步行,怎么会有马蹄声?
再下一刻他惊得眼睛几乎要睁裂开,一匹壮硕的马从突然出现,骑在上面的人穿着黄衣服,疯了似的,高扬着手任由马自己奔驰,百姓惊叫,向两侧逃窜。
“我是...皇帝!哈哈哈...我是皇帝!我...”那人大喊着,不断重复着句话。
穆璟还看不清,但他瞬间就明白了,那是聂子杼。
马飞驰的太快,像被人训练过路线一样,直直往前跑,眼见就要撞到步辇上,若是撞上去,一定会人仰马翻,那就是冲着北聂王的命来的。
来不及躲闪,走在前面的士兵试图阻拦保护圣驾,一下子被撞得飞了出去。
北聂王根本躲不开,忽然一个黑影挡在他面前,是穆璟。
他动作快的掀起一阵风,寒光乍现,是有刀出鞘。
只听棕马嘶鸣,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它颈部喷溅出来。
穆璟被溅了一身血,自己也被撞的摔出去,那一刀直击马的要害毙命,却还是没能使其完全停下来。
它跌向前方,巨大的身躯压翻了步辇,木板碎裂。
一片狼藉中,有人缓缓靠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是二皇子?”
聂子杼被甩在地上,身上穿着的竟是皇袍,此时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他还仰面躺在那里,痴傻的笑,断断续续的吐出:“我是皇帝...”
众人围成一圈,像在观看怪物一样,无人敢靠近。
穆璟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穿过人潮,久久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