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自主地将信纸揉作一团,指节泛白。
那些纸上,大多是这两年来他写给她的诗词,只有其中一张是信。
信的后半段是什么,她没敢再往下看,那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如针扎般刺在她心里。
他不会来了。
顾长洢一遍遍告诉自己。
流染不会来了。
她突然就不明白了,自己在醉春阁苟且活了这些年,到底图点什么呢?
前些年自杀也好自残也罢,真该死的彻底点儿,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这个结果,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她的脑袋垂得低低的,姑姑看不见她的脸,但早在姑姑两年前收到信这封信时,就猜到顾长洢会有这样的下场,和自己没什么两样。
从窗户缝溜进来的风,吹的烛火闪了又闪,屋里还是静的可怕,顾长洢一动不动。
她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就要熬到头了。
面前的顾长洢,多像曾经的自己,柳香雪总是这么想。
为了不让顾长洢重蹈覆辙,姑姑用尽方法想让她忘了流染,可她和她当年一样固执。
“你现在懂了吗?”姑姑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顾长洢埋在阴影中的脸渐渐抬了起来,那双绝望的眼布满血丝,却看不到恨意。
“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看呢?”她颤抖着问。
“你说什么?”
顾长洢像丢了魂魄,慌乱的将信纸重新抚平,试图将所有纸聚拢起来,自言自语:“我这是在干什么呢?这是可流染写给我的啊。”
她重新站起来,将所有信纸捂在胸口,生怕被别人抢去:“你应当早些给我看的,如果你早些让我知道是这样,我就会拼了命的接客赚钱。你不是就想让我接客吗?”
柳香雪没想到她是如此反应,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对...我..我...”顾长洢在原地打转,脸上的神情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哭“我需要钱...有了钱,我就能离开这鬼地方...我出去了...就能去找他了。”
说罢她就飞奔了出去,一路上纸飞走了好几次,她就回过头趴在地上再捡起来,跌跌撞撞终于来到前厅。
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哎——你!你怎么抢我客人?”姑娘被人一把从饭桌边推开,站稳后看清顾长洢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
顾长洢根本不理会跳脚的姑娘,她抓起起面前的酒壶,一手勾上宾客的脖子:“你说,我喝多少,你会给我钱?”
看这突如其来的女子红衣裹身,含苞欲滴,白嫩的脖颈下一对刀刻般的锁骨,她跑的太急,胸口一起一伏。
一桌的宾客都拍桌起起哄来:“哟,这不咱顾姑娘吗?今儿个怎么这么着急呀?”
“顾姑娘平日不是不陪酒吗?”男子们一边争着想跟她说话,一边招呼着同伴“满上,满上。”
“喝不喝,要看钱给了多少。”她大声嚷道。
“来来来!兄弟们把钱都押上,看顾姑娘能喝多少。”大伙儿都快活起来。
躁乱声很快引得众人的目光都会聚过来。
“看看这是谁下来了?”兰儿的手指轻轻拂过穆璟的下颔,指向顾长洢的方向。
人群中她还是一袭红裙,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拿起一壶烈酒仰头独饮,在众人的拍手叫好中。
顾长洢脑袋早就没有了意识,只知道不停歇的喝下去,酒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身上的衣裙,润湿她面颊的,不知是酒,还是泪。
穆璟将目光转回来,果然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吧。从他那天看她接客的模样起,就知道,这是个多么会演的女子。
嘈杂中听见一声吆喝,让顾姑娘上台去跳支舞,立刻得到众人的附和。
“好!”顾长洢嗖的就站起来,答应的如此爽快。
兰儿这辈子都没见她这么大声过。
拖曳着微醺的步伐,累赘的裙摆好几次差点将她绊倒,所过之处有无数只渴望的手伸向她。
顾长洢一步步走到台上光影下,脸上的酒色更加绯红。
她站在高点上,还是那双平静无澜的眼,扫视拍手起哄的宾客。
那晚醉春阁头牌的笑第一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眼睛微弯,嘴角微挑,那浅笑如昙花一现,惊艳四方却是——冷笑。
穆璟在台下,看她的眼神有点复杂。
那一舞热烈轻狂,犹如烈火中翩然的蝶,抬手甩袖间,诉说了一个青楼女子不为人知的凄凉。
每一次旋转,她都能看见流染,听见他说:“等我赎你”
她等了啊,等了整整两年,等他带她回家等他娶她,可是他就用了了几张纸,让一切化为乌有。
最后一根精神支柱也随之抽离,没有他,她往后该怎么活?
士兵们还情绪高涨,有一个人却悄然离开。
听穆将军说看累了,兰儿以为是什么暗示,立刻带他上楼休息,眼看机会就来了,却被穆璟挡在门外。
“让我清静会儿。”说罢硬生生关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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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用过太多华丽的词藻去形容她的舞,或是灵动飘逸,或是热烈轻狂。
可不论她如何去跳,从前都会张弛有度,可此时我看到的,只剩下崩裂的放纵。
大红丝裙领口开的低,露出光滑的肌肤,娇躯旋转,刹那见甩出数尺红绸。
台下掌声四起,惊异不断,可我从她的眼里,看不到丝毫快乐。
我不知道如何描绘那支舞,甚至觉得那只是具行尸走肉。
台上飞舞的蝴蝶突然落了,顾长洢崴到了脚,脚踝传来钻心的疼,一下子扑倒在台上,手心紧握成拳,她支撑的想要站起来,却扑腾一下再次滑倒。
她不在乎自己有多狼狈,也不愿再站起来,她没有力气了,就这样在光影下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就算是此刻,她头上也还戴着那支红镯做成的簪子。
胃里的灼烧,脚踝的刺痛,那里能及她心里的疼?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落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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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老子在战场上...一个人打十个!老子...有的是力气,不信你好好尝尝...”
士兵喝的东倒西歪,姑娘嫌弃的把他从怀里推开:“知道了,知道了,爷快睡啊。”
约摸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姑娘收拾好腰包离开了,前厅里充斥着宾客伏在桌上的打鼾声,偶尔也传来一两声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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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去战甲,穆璟站在窗前,从高点俯视都城的夜。
四方的小小窗口外,低矮的楼房三五相聚,穿插的小路错综复杂,一轮月下,万家灯火闪烁。
原来这就是醉春阁女子眼中外面的世界。
从这里刚好能看见远处的湖面。
鲁横之吩咐他在游船到岸时去岸边待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习惯不问了。
若是皇上的游船来了,他恰好来得及赶下去。
穆璟靠着窗沿滑坐在地下,白色的月光泼洒在他的黑衣上,星星点点闪烁着光。
他想着二皇子天没黑就来了,此时应当还在栩莹的房里。
那女人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鲁横之应当是早早就交代她该做什么了。
可是他不知道,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打喷嚏的声响,声音很轻,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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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聂子杼正在楼上听栩莹唱歌,听得如痴如醉。
左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倒觉得像喝了酒一般,越来越上头。
“公子觉得这茶水,可合心意?”
“这茶好香,醉人...”
“又不是酒,怎会醉呢。公子喜欢,再饮一杯可好?”她又斟满,递去唇边。
胸前那双手摸得他心慌意乱。
聂子杼渐渐觉得浑身酥麻,像有蚂蚁在身上爬。
“公子觉得屋里热的话,就把衣服脱了吧。”
“好,好...”
“公子有什么烦恼,给栩莹讲讲吧...”她轻声细语,一只手已经解开了聂子杼的衣带。
“我....”
“你讲出来,栩莹才好排忧解难啊。”
“我没什么烦恼啊...不过是娘死的早,爹也不爱,没有朋友,一个人自由自在...我活的老快活了!”他含糊不清地说。
“你不该有烦恼,你可是皇子啊。”栩莹幽幽的靠近过来“聂子杼,你想做皇帝吗...”
“我...”聂子杼整个人呆若木鸡,直直地看着栩莹,鬼使神差地重复她的话“想做皇帝吗....”
“我是皇帝。”她说。
“我是皇帝...”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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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璟起身走去推开门,顾长洢蜷缩在门外的地上,像只流浪的狗,凉嗖嗖的风吹得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脑袋一摇一晃,好像要睡着了。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穆璟皱眉,刚才还在台上风光,下一秒就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轻咳一声,顾长洢蓦的惊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慌乱地爬起来扭身就逃。
她不能跑!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刚迈出的脚步顿住了,她仍然迟迟不敢转身。
“来做什么?”他问。
顾长洢深吸了一口气,她今晚一定要说出来,若是他还对她存有一丁点儿的喜欢,就一定会帮她的。
转身,一双红的像兔子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她的声音很是沙哑:“将军...还赎长洢吗?”
“怎么,是因为你的流染不要你了,才想起我来?”
顾长洢脸一下子红了,试图辩解:“长洢不是...”
“那是什么?是想要我花钱赎你,好让你和你的流染相会?”
她不占理,也不打算编造什么借口了,于是轻轻说:“爷想要什么,长洢都给...”
穆璟突然笑了,迈开步子走近,饶有兴致的围着转了半圈:“你有什么啊?”
顾长洢能感受到哪灼热的目光,还是直直立着不敢回头。
她突然感到一只手勾住了自己的腰带。
他附在耳边说:“你这身衣服就是我的东西,你还回来。”
两人都定定站在走廊里。
而下一秒,顾长洢已经粗暴的解开了外衣系带。
女子在面前宽衣解带的场景,穆璟本应司空见惯,而眼前的顾长洢丝毫没有媚态,更像是被逼疯后的别无选择。
芊芊细指没工夫去解一颗颗繁琐的盘扣,被她一把扯开,片片破碎的纱衣从身上脱落的脚下。
最后她身上只剩下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裙,两条细细的吊带将它附拢在身上。
顾长洢停了下来,伸手搂住自己赤裸的肩。
她低着头,肩膀一上一下:“我的身子,爷不会喜欢的。”
穆璟发觉这女子枯瘦的可怕,浑身的伤疤触目惊心。
“我委屈你了?”他口气依然生硬。
她摇头。
从喉咙里发出竭力想忍住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