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医眼见帕子上若干污渍，又散发着药气，便上下闻嗅一番，微有惊诧之色，而后仿佛了然。将帕子交还回去，白芷叠了几叠，复掩回袖中，向他问道：“这帕子上带着奇苦，你可知是沾上了什么药汤？”
“回小主，大约是百合固金汤，本是宫中用于滋阴降火的汤药。只是又加了一味苦参，因此苦腥气重，却也有养肝定志之效……怎么，可是帕子有问题？”
“……不了。那便好，我随口问问。”莲舟点点头，此时恰见那宫女拿着两大包药材从药局出来，便携了白芷一同，匆匆告别那太医，三人便又回往琼华宫去。莲舟心中仍有不安，远远回头望去，却并未注意到药局内几名太医神色有异。
几人一路缓行，白芷眼见琼华宫门口几名宫女正扶着一名华服女子迎面而来，便向莲舟道：“小主，苏才人回宫了。”
莲舟点点头，快步向前。那女子也远远瞧见了这边三人，喜孜孜地叫一声：“顾姐姐！”正是住在琼华宫偏殿的苏见薇。她着一身白底折枝梅花的凤尾裙，罩着水红提花缎子对襟外袍，头上带一支硕大的攒金丝红玛瑙包珠钗；圆圆脸蛋上，晶亮的眸子笑起来弯成两朵月牙儿，加上说话音声脆甜，第一眼便很讨人喜爱。莲舟自忖与她不曾有过往来，但见她如此亲近，便也笑着与她说话。
“苏妹妹好。这是往哪里去了？”
“我因胸口略微气闷，本是去沁芳园走走，却遇上贤妃娘娘在赏花，便多坐了会。午间在娘娘那里吃了好些点心，味道极好！姐姐何时过来的？不去我殿里坐坐？”
“听闻芳嫔娘娘小产刚好些，因此来探视一番。”
“那也好，我与你同去。姐姐你不知道，我进宫都一月余了，本该早早请安，只是正赶上娘娘体虚，前些天主殿门窗紧闭，谁都不让进。若不是这几日有所好转，娘娘能下地走动，还能出门觐见太后，这琼华宫里总算是通人气些了。”
莲舟点头，随意回着，心中暗自诧异这苏才人说话如此絮叨，却又并非令人反感。那小宫女提了药包进殿请安，便转往后厨去了。莲舟再听苏见薇絮絮说了许多，两人这才掀开帘子进殿，乔芳颐精神似是又恢复了些，正铺了一桌的金箔，细心处理制好的香丸。
“见过芳嫔娘娘。”苏见薇行过跪拜大礼，随侍宫女明杏便端上一只银红缎子香袋，鼓鼓囊囊地塞满了药材。
“这香袋是妾身亲手绣的，加了檀香末、菖蒲、川芎、苍术和最好的丹参子，另有三种干花花瓣。娘娘带在身边，于精神与玉体都是大有益处，也有辟秽醒神之效。只因父亲在太医院谋得一官半职，妾身也于医理上略通一点，特地问太医院要的方子，配了这个香袋。知娘娘是调香高手，妾身班门弄斧，望娘娘不要嫌弃。”
“……难为你了。”乔芳颐见她一口气倒豆子似的全说了，笑着接下：“你既通医理，自然也该知道产子原本就极凶险，小产更是时有发生之事。你们俩都是刚进宫不久，今天能来探视，本宫很欢喜。却也不必那么拘束着，倒让本宫怪难为情的。”
“娘娘言重了。”莲舟听她说得随意，便也放下心来，陪着说话。见苏见薇活泼又善谈，几句顽趣之语引得屋内众人莞尔，乔芳颐心中也感宽慰。三人对坐闲谈，一旁侍立的云萝又备了几样精致点心上桌，一时间，屋内虽仍残留着些许病中的药气，却渐渐被人味所充盈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莲舟眼见乔芳颐眉间微有困意，便找了个借口拉了苏见薇出来。行至偏殿内，心中有了计较，便从袖中再取出那茶白丝帕，温言问道：“听闻苏妹妹通药理，令尊大人在太医院供职？”
“是呀！从小我爹就训练我分辨药材，说是能培养一颗防人之心。尤其是到这宫里头，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稳，莫要不明不白死了。姐姐平时有在用药？”
“你看看这帕子，可识得上面沾染了什么东西？”
“倒是有淡淡的苦腥气……像是有苦参、生地熟地……还有芍药、桔梗及甘草……应是滋阴养肺的方子？”
“可还有其他不妥？”
苏见薇想了想，食指占了点唾液印在痕迹上，再含进嘴里，思考道。“这药迹时间久了，有些药剂已很难分辨。不过倒是有了轻微的刺喉感。像是藜芦一类……”
“藜芦？”
“是呀，藜芦又名鹿葱，主治中风癫痫，不过脾胃虚弱之人最当忌服，因此不是常用之药。可是姐姐平日吃的？这一味还是少用为妙。”
“……”莲舟听罢，一阵凉意向身上袭来。她将丝帕仔细收好，笑着回道：“我可不敢随意乱吃，不过从家中老人那得来的偏方，试试罢了。要仔细问过太医才敢用呢。”
两人再寒暄几句，莲舟借故便与她道了别。两人出了琼华宫，行过两座弯弯曲曲的回廊。白芷见莲舟面沉如水，一直不发一语，小心问道：“小主？”
“……走吧。”莲舟回神，一路前行。直到回到瑶光殿内，才终于让自己平复下来，内心却如难以平静，总觉惶然：虚弱却清醒如皇后，似乎不知不觉已经以隐秘的方式提点了她。虽说就自己这几天所见，宫内各处暂且安定；然而毕竟身在明处，但谁在暗中作祟，竟也是未可知的事。因此日常起居，自感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多疑多思或许并非坏事。
即便回到寝殿，莲舟这几日睡得也并不安稳。这天原本无事，但不到卯时，莲舟便早早醒了。先点起灯，取了两张硬黄纸，抄了一卷《心经》，又换下香炉内燃尽的陈香。待到旃檀香的清幽气味传遍殿内之时，也才辰时刚过。白芷见天光亮起，便来替莲舟梳妆。碧芍将被褥收拾好了，便转往后厨房沏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