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不会乱跑,当真是收起原先在府上那跳脱好奇的性子了。”莲舟笑着将茶喝毕,
在膳桌前坐定。
碧芍取了小碗盛汤,继续道:“不过奴婢另有好奇,便是沁芳园北面的凤翼宫了。那里每每经过都要传出浓郁的药味,若不是门口的匾额,奴婢还以为是太医院呢。”
“皇后所在的凤翼宫?”莲舟蹙眉,“莫不是娘娘的确有疾?这么说来,从入宫到现在,我只在芙蓉馆里听说当今皇后是个病秧子,迄今却不曾见过。今日宫妃觐见,也不见皇后娘娘。”
几人正说着,屋外穗子叩了三声门板,方进来传话:“小主,凤翼宫的浮烟姑姑来了。”
“……”莲舟与碧芍对视一眼,连忙起身,浮烟已带着两名宫人进来,行礼道:“给顾小主请安。”
莲舟回了礼,吩咐白芷看茶,却被浮烟推辞了,笑道:“我还有事在身,这些都免了。皇后娘娘身子不见好,一直在宫里头将养着,因此早免了惯例的晨昏定省,只是吩咐奴婢将东西送来,不过娘娘的一点心意,小主收下罢。”
莲舟忙回礼谢过,白芷接过宫人呈上的两只礼盘,见是玛瑙嵌宝石的鸳鸯如意一对,一只紫檀木绉纱底凤头宫灯,及银丝嵌宝蝴蝶莲花银簪一只。另有白玉质地文殊菩萨一座,放在红木垫素白软绸的盒子里,通体莹白。
浮烟见莲舟面露惊异之色,笑着解释道:“皇后娘娘虽平日不出宫门,却也并非不知世事。听闻顾小主喜读佛经,特请文殊菩萨一座。”
“谢皇后娘娘。”莲舟仔细看去,见那些赐物看似普通寻常、并不贵重,细看外观之下,比及寻常的皇家制品却更雅致。浮烟也不再多言,再简单嘱咐了两句便快步走了,碧芍忙亲自送到殿门口。
“这位皇后娘娘,想来也是风雅之人。”白芷将文殊菩萨请至碧玉琉璃台上,又将香炉移至像前,喜道:“小主得菩萨庇佑,必将久沐皇恩,永得圣宠。”
“这位文殊菩萨,不佑人长寿,也不佑福泽恩典,保佑的是智慧与悟性。”莲舟剪了崭新的一根香插进香炉,见那座像慈眉顺目却又披发持剑,看似大慈大悲,实则强硬尖锐。若有所思一番,在心中有了定论,道:“按规矩,皇后有疾在身,宫嫔更应问安侍疾。白芷,你说是不是?”
白芷会意,点点头,忙服侍着莲舟用膳不提。
到了凤翼宫前的玲珑长廊,长廊顶阁嵌着二十四名花的玲珑彩雕纹样,极尽浮华奢丽。廊外栽种着大朵浓红夺目的牡丹,与皇后母仪天下的身份颇为相宜,此时却透出诡异的氛围。
如碧芍所说,莲舟远远闻到了颇浓重的草药气息,在鼻息间萦绕不去。长廊尽头便是凤翼宫紧闭的铜门,然而两侧却有七八个宫人相对站着,时而环顾四周,似乎颇为警戒。莲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带着白芷往前走。
“皇后娘娘有令,除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其他人不得许可一概不见。”几人还没行至门口,已有一位年长的宫人将几人拦住。
“……”莲舟与白芷对视一眼,白芷朗声道:“我们小主是瑶光殿的顾容华,受皇后娘娘恩典赏赐,因此带了些家乡特产给娘娘。劳烦通传浮烟姑姑吧。”
那宫人听毕,与身旁几人密语交谈几句,微点头道:“小主稍候。”将大门开了一条缝隙,侧身闪将进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得内里起了细微的争执声,更有飒飒的衣袂摩擦声。莲舟心中一惊,不敢妄动,只得耐心等下去。
“小主,请随我来。”又过了约一刻钟,音声平息。大门打开一半,浮烟神色和缓如常,将莲舟请入,那位年长宫人则不知所踪。
几人向正殿内走去,空气中的草药气息浓郁到仿佛凝结。浮烟见莲舟微蹙眉,肃容道:“这凤翼宫中与太医院内上上下下几十余人,为了娘娘玉体早日康复,每日每夜劳心劳力。久而久之,这药气就如浸润在宫中器物上一般,挥散不去了。”她端着一碗乌黑的药,音声柔和,却透着彻骨寒意。
莲舟不敢多言,紧紧跟在身旁。从硕大空旷的正殿穿过,再绕过两道巨大的珐琅三彩番人骑射屏风,进入寝宫。愈发古怪苦涩的药味铺天盖地地弥漫开,莲舟感觉快要窒息。
浮烟小心翼翼地穿过三道深红绣暗纹金花的幔帐,隔着最后一道竹帘向内说道:“娘娘,瑶光殿顾容华求见。”
“让她进来。”
气若游丝的女声传来,莲舟忙遥遥地在帘前跪倒,向内盈盈跪倒:“嫔妾顾莲舟,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抬起头,来得近些。”
浮烟听罢,赶忙将竹帘整扇卷起,递过一个软垫,眼中闪过一瞬的犹疑。莲舟不曾注意到,比及在竹帘前坐定,这才敢抬起头来。只见一座极华丽的凤凰榻,榻上的女子面露病容却气度非凡,散发长及腰部,不施脂粉但肤白胜雪,双眸清亮如点星,脸上与嘴唇却一点血色也无。她盖着厚重的羊毛毯,坐直了身子面向莲舟:“你便是好参详佛理的顾莲舟?”
“妾身不敢。闲时多看了几页书罢了,怎敢提‘参详’二字?”
“这倒也没错。我朝自古以来崇佛之风盛行,然你本为宫中妃嫔,若对佛理道法过分浸淫,倒易舍本逐末、走上邪路。”皇后笑道:“若本宫没记错,今日不过顾容华移宫第四天?这样早来探望本宫,真是有心了。”
“皇后娘娘有恙,妾身不曾及早问安侍疾已是罪过,还望娘娘宽恕。”莲舟略松一口气,将带来的锦盒呈上:“这是来自妾身家乡的顾渚紫笋茶,有安神养气、活血化瘀之功效。虽是一点薄礼,还望娘娘早日康复。”
“昨夜西峰雨色过,朝寻新茗复如何?茶是好茶,浮烟还不去沏一杯来?药喝多了,本宫嘴里又涩又苦,倒是想解腻。”皇后挪动一下身子,莲舟眼尖,连忙将放在榻边的一只羊毛丝绒靠垫呈上,让她歪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