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莫要太纵着了。”见莲舟已然起身,规规矩矩向韩裳回礼,孙韵妍无比气结,却又碍于多人在场不好过分发作。
“你从小便是这样喜欢乱想,进宫了且心且放宽些。”韩裳微微叹口气,并不曾注意到孙韵妍略微僵住的脸色,转头对莲舟笑道:“我与慎妃还有些话说,顾常在先退下罢。”
莲舟毕恭毕敬向惠妃行过礼,悄声退出主殿,并不曾注意到背后尖刻的眼神。
跨出门槛时,庭院内的白玉兰、紫蝴蝶正开到最盛时,就好像簇拥在皇帝身边的那些宠妃,欢声笑语不断。然而她视若无睹地经过,回到偏殿内,再次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
圣元八年,六月初十。时值初夏,当朝太后率温贤妃温倾岚、静贵嫔李文茵等一干妃嫔、侍卫及宫女内侍近百余人,浩浩荡荡前往永宁寺进香。
虽是敕造新寺院,永宁寺地处皇城东北郊十余里地,寺基五百余亩,楼台殿阁三千余间;且数月前首开译场,传闻新任住持承蒙圣谕,亲率一众弟子专研大乘佛法,其译场连带寺院上下颇得太后关照,其繁华程度已然逼近大夏佛教之天台宗祖庭法华寺。
内廷的车马到达永宁寺山门时,约莫是午前已时。已入初夏,阳光灼热,宫人们穿着不同花草纹样的轻罗纱衣,头戴竹制的帷帽,垂下长至腰际、若隐若现的各色面纱,边沿还颇有巧思地缀着花瓣。许多宫人是闷了若干年第一次出宫,在头上簪着鲜花,或是在锦帕上喷着浓香,想方设法将自己打扮得亭亭玉立顾盼生姿。有那胆子大的,车马未及停稳便撑开纱帘伸出头,使劲向外张望;胆子略小的,仍充满了好奇,也偷偷四面打量。
此时的永宁寺外,号角震天,銮驾铺开,主持慧定身披簇新的绛色云锦袈裟,手持一根铜质双环禅杖,带领一众寺僧在山门口跪迎。
温倾岚着一袭典雅的玉色折枝梅花素纱裙,与李文茵一左一右,扶着顾堇仪下了车。
“哀家今日驾临敕造永宁寺,只为虔心礼佛,替当今圣上还愿。诸位不必多礼,快请起。”
“阿弥陀佛,太后亲临实乃寒寺无上荣幸。皇上英明,万方同庆,庇佑我永宁寺香火不曾断绝。”慧定恭恭敬敬领众僧行了佛礼,两侧的知客僧已从宫人手中接过行李,按惯例太后要在此祈福两日,因此定要在禅房休息的。
“大师无需多礼。哀家年纪大了喜欢热闹,便带着嫔妃们来了。宫中人杂,对寺中多有叨扰,还望海涵。”顾堇仪微微点头,枫月便道:“劳烦大师带路罢。”
“太后请。”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入了山门,沿着甬道姗姗向大雄宝殿行去。
莲舟与乔芳颐走在妃嫔中最末列,问候道:“芳嫔娘娘别来无恙?”
“说不上多好,比起初次见你,倒是恢复许多了。”乔芳颐答道。她面色红润,两颊丰腴。难得出宫,便着一袭茜色云雀纹的提花罗裙,妍丽而不落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还要谢娘娘的神奇方子呢,”莲舟转动腕子上的小叶紫檀,“多亏这凝气安神香,妾身平日才得以安睡。”
“宫中日子长,能够每日安睡已是奢望。这紫檀珠混了香后,气味可维持半年之久,这制香的法子也不便外传。你隔一段时间把紫檀珠拿来,我再给你熏制便是了。”
“好。”
顾堇仪环顾四周,见这道路坦迤整洁,两侧苍松翠柏雄伟挺拔,石像与碑文林立,对敕造的成果颇为满意。再见身旁为自己徐徐解说的慧定,见他不卑不亢,谈吐不俗,娓娓道来,笑着点头倾听。
进入宝殿,待太后在三宝佛前供了香烛,顶礼三拜,便轮到嫔妃进香。莲舟上前,挽起袖子,从一旁盒中随意取出三支线香,触及手指时,却眉头微蹙。
“敢问小师傅,咱们永宁寺供奉佛祖,用的是甚么香?”
“本寺用的乃是以天竺牛头旃檀制成的最上等法云香。”香灯师恭敬答道。
“这香柱触手光滑温热,无颗粒感且极易点燃,却又有浮起的香粉掉落。”莲舟右手执香,摊开左手掌心,只见细细的一层粉末。“而上等法云香为天然中等颗粒凝结,触手微凉,气味清淡中带有草木香。这一盒不过是最末等的白檀罢了。”话音未落,众人皆惊。顾堇仪端坐殿内西侧,霎时变了脸色。
莲舟说着,将线香掷回盒中,隔着面纱冷眼瞧面前的小沙弥。那和尚听罢,慌忙拿起线香闻嗅,登时慌了神色,扑通跪下磕头道:“请施主赎罪!是小的有眼无珠,素日里用的分明是最好的法云香,不知为何变得如此……”
“请太后赎罪。是贫僧教导不周,一时疏忽,才引发这等变故。这就命人去换。”一旁慧定已行至莲舟身边,敛容行礼,却并不下跪。那小沙弥不过十几岁,见屋内气氛浓重,几乎要将眼泪吓出来。
“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别吓着这位小师傅。”顾堇仪和颜悦色地免了礼,那小沙弥磕了三个响头,一溜烟跑远了。莲舟退到一旁,感知到四面八方而来的数道目光,交杂了疑惑、讶异与赞许,神色自若如常。
上香毕,已过午时。慧定便引着宫中众人往五观堂用素斋。到得堂内,莲舟抬头看去,这斋堂内装饰简素,一水儿长凳木桌,唯独北面墙上挂着“食时五观”的乌木匾额。寺内香积厨的沙弥端上各色碗碟,预备了素佛跳墙、素熊掌、素鱼翅等上等斋菜。材料取的山野豆品蔬食,有青、黄、赤、白、黑五色,又巧手制成肉食珍羞一般的口感。味道颇好,也无非是顺承太后的习惯罢了。
一张张长桌铺开,顾堇仪自然坐在最上首,又叫了温倾岚往她身旁亲亲热热地坐下。莲舟不敢擅动,按规矩坐到靠下首的芳嫔对面,将帷帽取下。她遥遥地感到温倾岚投来目线,便微微颔首以示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