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地跟在柯婕莉亚身后，格雷斯穿过密林，来到了柯婕莉亚口中的湖畔。
眼前的湖水清澈透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动着晶芒。耳边传来水流奔涌的声音，却反而能让人心神宁静。
“很难想象人类的领土里也有这样的美景，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把所有的山都挖开了来寻找铁矿呢。”
目光顺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转去，格雷斯看见了一条低矮的瀑布。
他摘下了三角帽：“可惜没有带纸和笔，不然我还想把这里的景色画下来。”
柯婕莉亚没有回复，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但格雷斯好像察觉不到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话。
“这顶帽子实在是太闷了，难以想象，穆居然在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戴着这样的帽子。”
他伸出一只手，指向远方的瀑布：“那边的风景似乎更好，不如我们去那边吧？”
“嗯。”
柯婕莉亚终于做出了一点回应，格雷斯在心底松了口气。
把三角帽按在胸前，格雷斯把手悄悄伸到柯婕莉亚的手掌旁，试探性地握住了她的手。
柯婕莉亚没有挣脱，任由格雷斯牵着她，指引着她的前进方向。
“呼....”
格雷斯的声音回荡在密林深处：“原来恐惧沿着联系，从另一头涌入灵魂是这样的感觉。”
在没有其他人，仅仅两人独处的时候，格雷斯的声音总会温柔许多：
“有些疼痛，有些担忧，还有因此而生出的，新的恐惧。恐惧和恐惧混杂在一起，就化为了绝望。”
“到了今天，我终于也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格雷斯眯起了眼睛，抿起了嘴：“我曾许诺....”
“不用再说了，格雷斯。”
柯婕莉亚转向格雷斯，温柔地揽住他的脑袋，让两个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柯婕莉亚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明白的，你也好，赫尔艾斯也好，都处于生命中最迷茫的阶段，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们。”
“我明白你正急切地想要做出一些成就来证明自己，你害怕如果现在向我坦白你所隐瞒的东西，我就会疏离你，对不对？”
“但其实我不在乎那些喔，因为就从你三十四岁那年开始，我们就已经生活在一起了嘛，到今天已经快要有八十年了。哪怕不考虑未来，难道这八十年当中的欢笑和幸福都是虚假的吗？”
格雷斯张了张嘴，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因为养母离世，又目睹同胞惨状后而逐渐冰冷而黑暗的内心，在三年前第一次被柯婕莉亚照亮以后，如今又一次逐渐变得温暖。
格雷斯闭上了眼睛，在水流声中感受着恋人的呼吸和体温，逐渐的，从某一刻开始，感性压过了理性。
他决定坦白了，因为柯婕莉亚说的没有错。哪怕他的灵魂里还藏着一段遥远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但两人之间共同相处的时光却也不是虚假的。
许多欢笑和摩擦仿佛就在昨日，时间匆匆而过，但如果仔细寻找，在它经过的路途上还散落了那么多值得珍藏的回忆。
格雷斯也揽住了柯婕莉亚：“好吧，你赢....”
“嘘——”
但柯婕莉亚伸出一根手指，垫在格雷斯的嘴唇上，组织了他的话语。
“不要现在就告诉我答案，你的理性已经被情感支配了，格雷斯，这样的冲动和一场梦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格雷斯一楞，然后松了口气。
柯婕莉亚说的没错，清醒以后，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朦胧。冲动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大脑，模糊了意识，差点酿成大错。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真正害怕的，是在直面真相以后产生的割裂。
在了解了真相以后，他的族人会怎么看待他？他的朋友和同僚们又会怎么对待他？更重要的是，当真相的隔纱被揭开，事实清晰无碍地摆在他面前以后，他还能像现在这样融入这个世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吗？
在一开始，他当然可以隐瞒，欺骗自己，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但随着时间流逝，与他牵连的羁绊和责任越来越多，道德和愧疚推动着他又一次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但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事实。
虽然觉得对不起柯婕莉亚，格雷斯本来想要开口道歉，但柯婕莉亚却不给格雷斯这个机会，她继续用悦耳的声音轻声说：“不需要向我道歉，格雷斯，就按照你原来的计划进行好了，精灵的寿命很长，无论是一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我都可以一直陪着你等下去。”
“你要做出令人惊叹的成就，成为被族人们称赞立像的英雄，以向我证明你的忠心，而在此之前，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那个答案。”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压着声音笑了起来：
“这样一来，等你下一次再决定和我坦白，亲口说出被现在的你所竭力掩盖的真相的时候，你的内心和灵魂就会彻底地属于我了。”
“而在此之前....”
柯婕莉亚凑到了格雷斯的耳边：“我会作为你的弓和矢，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我所期待的那天到来的。”
“唔....嗯。”
格雷斯发出了苦恼的声音：“真是直白且毫不掩饰的野心啊。”
“被我吓到了吗？”
“不，这倒没有。”格雷斯停顿了一会，突然也笑了起来：“只是有点惊讶，很难想象这是你会说出来的话，真是大出我所料。”
“我很害怕揭露事实，但不是因为害怕你会疏离我——我知道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而是害怕正视那份对于失去的恐惧。”
“我明白了，柯婕莉亚，我会一直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直到我的雕像伫立在鸢尾之间的那一天为止。”
“虽然这样有点羞耻....”格雷斯尴尬地笑了两声：“但到了那天，我会把我最重要的秘密和灵魂一起对你奉上。”
“我会期待着那一天的，队长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