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从圣-佩兰逃离，格雷斯昏迷，已经过去了两天。
当时“普罗德尼尔”行驶平稳，速度飞快，毫无阻碍地闯出了圣-佩兰。可直到回到了芙萝迪娅的秘密基地，开始处理尸体的时候，几个人才发现格雷斯已经昏迷了，他的铳“午夜政变”掉在了“普罗德摩尔”的另一边，上面燃烧着猩红色的火焰。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位被救出来的同胞说她隐隐约约听见了格雷斯嘶吼过一声“不——！”。赫尔艾斯把格雷斯扶了起来，带了回去，但是没有人敢碰那把已经变得诡异的“午夜政变”，最后还是芙萝迪娅临时制作了一台可以自动执行简单任务的自动机才把它捡了回来。
这个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对于芙萝迪娅和雷瑟姆来说，那种火焰的性质也值得探寻。从视觉来看，它分明在剧烈地燃烧着，但它不产生热量，也不会摧毁接触到它的机械臂，似乎它根本不存在。
可实际上，雷瑟姆试着向它投掷了少量了临别赠礼，发现它将所有的魔法火焰全部都吸收了，也就是说，它实际上能够表现出游离态魔力的性质。
雷瑟姆又试了四次，趁着赫尔艾斯问芙萝迪娅借了魔法信笺，躲在房间里向不知道谁写信的时候，在芙萝迪娅的默许下投掷了足以将游离态魔力转变为淤积态魔力的量，但是那些火焰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最后雷瑟姆和芙萝迪娅放弃了进一步研究，防止他们在不经意间摧毁这柄铳。也出于研究员的习惯，芙萝迪娅把他们做过的测试和其结果放在了格雷斯的床头。
因此格雷斯一起床就看见了床头的纸条。
看完纸条以后，格雷斯放弃了第一时间离开卧室的打算。他看着被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上的“午夜政变”，犹豫着是否要拿起它。
最终他放弃了这个鲁莽的选择，而是打算先按照纸条上记载的实验尝试一次，亲眼观察一下结果再说。
可当格雷斯释放出他的魔力的时候，眼前的世界在瞬间改变了。
他的魔力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淤积态，不停地缓慢吸收着周围一切的魔力，但却没有常规淤积态魔力那种因为魔力间的排斥性而呈现出的不稳定状态，与其相反，格雷斯释放出的魔力十分稳定，且其呈现出的物理状态也比常规的淤积态魔力更加真实。
格雷斯试着用魔力凝聚出一颗子弹，发现它除了颜色和触感，以及表面上燃烧着的黑色火焰以外，重量和结构都没有什么区别。不出意外地话，填上火药以后，它也可以当做普通的子弹发射——但想想“午夜政变”上同样燃烧的猩红色火焰，说不定它连火药都不需要就可以被发射出去。
格雷斯又开始凝聚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一直到第二十颗，格雷斯转过视线去看第一颗子弹，发现它还在，没有丝毫消散的痕迹。又试着把它投掷出去，这颗最早制造的子弹一直飞出了十几米，撞在了铁质的墙壁上，发出叮的一声以后掉在了地上。一切看起来都和正常的子弹一样。
那就赚大了。但是现在不能笑，还有很严苛的问题在等着格雷斯去解决。
他的魔力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诡异的状态？它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危害？它还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前两个问题目前看来是没法得到让人满意的解答了。格雷斯猜测他的魔力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肯定和那个黑暗的声音有关系，也许是因为它所说过的“憎恨”，但是谁知道憎恨究竟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人经历过可怕的，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痛苦，为什么他们没有得到这种力量？
至于它会带来的坏处，首先它带来了那个声音，但是还有没有别的副作用，没人知道。这必须要用时间去验证，格雷斯只能祈祷它暴露出的副作用不会在自己找出解决办法之前就已经把自己摧毁了。
格雷斯抬起头，向房间四周张望，他可以感受到房间里的影子都在蠢蠢欲动，这种渴求是在他尝试着释放出自己的魔力以后才出现的。
那些影子在渴望他的触碰。它们没有出声，没有写字，但就是表达出来了这样的情绪。格雷斯试着用自己的魔力去接触那些影子，然后惊讶地发现他的魔力与影子正缓慢地交融为一体，试着将魔力收回的时候，格雷斯发现他迁移魔力的动作也顺带牵引了那一缕和他的魔力交融的影子。
那片影子依然和之前一样黑暗，但是格雷斯的魔力性质却已经改变了。
格雷斯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第一反应是把他的魔力分离出来以重新收回，但当他试图这样做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他的魔力已经和影子合二为一，成为了一种怪异的，无法被称作魔力也无法被称作影子的东西。
它同时表现出活跃态魔力的性质，又有影子的性质，它凝聚为一团，缓缓地，微小地改变着形态，又马上恢复为原来的样子。它遮掩一切藏身于内的东西，而且并未对其造成伤害。格雷斯试着用它覆盖了桌脚，移开魔力的时候，那块桌脚没有收到任何伤害。
他又犹豫着放进了自己左手的小指，却发现他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奇怪的感觉，抽回手之后，他的手指依旧完整，至少他感觉不到有什么损伤。
格雷斯试着将那团魔力分散，他成功了，虽然影子和魔力还是紧密结合，但是却分散为了薄薄的一大片，它看起来依然和刚才一样深邃，目光无法透过，只是多了一种缓慢流动的感觉。
在这个过程中，格雷斯故意把一部分魔力引向了房间里的光源，发现这些影子果然像格雷斯预料的那样消融了，就像是阳光下的雪——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魔力也被消融了，彻底消失在他面前，让格雷斯尝试将它收回的举动徒劳无功。
这样一来，目前可以想到的疑惑都已经被解决了。
格雷斯从床上起来，走到“午夜政变”的面前，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它。
想象中，那个声音再次袭来的情况没有出现，那些火焰在他的手背上舐舔，没有带来灼热的痛苦，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热量，手心可以感觉到的只有皮革的粗糙质感。
手心逐渐收紧，格雷斯仰起头，闭着眼睛，仔细地感受着。
他最终决定信任这把铳，因为这把铳已经陪伴了他六年。对他的新生命来说，六年不算什么，但是放在一百多年以前，六年代表着他生命的四分之一。
把“午夜政变”背在身后，格雷斯走出了房间。一开门，他就看见了芙萝迪娅，正朝着门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芙萝迪娅愣了愣，显然没有预料到格雷斯会先打开门，但她很快收回手，然后朝着格雷斯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我没想到你会先打开门。我感受到了魔力的异常流动，所以就提前过来看看。”
“无论是你把同胞们从人类的手里救回来，还是你从昏迷中国苏醒都是值得庆祝的事情。我认为我们应该喝杯咖啡庆祝一下。”
咖啡？格雷斯的呼吸一滞，他想了想，在沉默的尴尬到来之前朝着芙萝迪娅露出一个比较诚挚的笑容：“你的咖啡很棒？”
芙萝迪娅看起来高兴极了：“是吧？所有人都这么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两个人一边走着，芙萝迪娅一边告诉格雷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赫尔艾斯在训练室，她一定很高兴看到你醒过来。那些试验都是雷瑟姆做的，我没有动手，只是恰好看见，并且记录了下来而已。”
说到这里，芙萝迪娅回过头看了看格雷斯有些怪异的神情，有些泄气地笑了笑：“算了，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不道德。好吧——是我做的。”
格雷斯摇摇头，芙萝迪娅还是和七十多年前差不多，一说谎语速就会变得很快，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人无法思考，进而轻易地相信她的谎言。
而这次，甚至不需要问。
这直接导致了她每次捉弄自己或者马尔基雷斯的时候都会暴露——经历了奇奇怪怪的事情之后，往往只要问一下芙萝迪娅就可以得出答案了。
“嗯……不说这个，雷瑟姆现在无所事事，我拒绝让他在我的实验室里试验新的渗透药剂配方，所以他现在正在教赫尔艾斯战场上的躲避和隐藏技巧，已经连续两天了。
“莎伦一如既往地在构思她的小说，根本见不到她研究魔法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她的空间魔法造诣那么高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恶，如果我也能像她一样，每天读着诗就可以学会怎么提升自动机和简化我的魔法阵就好了。”
“对了，莎伦知道了你们的目的，她也想加入你们——我也想。”芙萝迪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心，我们不会添麻烦的。莎伦是为了给她的小说取材，而我得照顾她。她其实很聪明，但是在个人生活上总是傻乎乎的。”
“至于我，我这两天都在继续简化我的魔法阵。经过上一次测试，我发现法阵里有两条回路是多余的，不参与启动时的魔力流动，但它们却是法阵稳定运行的关键，这很奇怪，我正试着把它们去掉——这个法阵的原型来自于奥兹大师的遗作。”
“它虽然被广泛使用，作为大型法阵，也许它的确是最优秀的，但它或许不适合简化成小型法阵，我正考虑自己建立一个新模型……”
说着说着，两人转过了一个拐角，一位陌生的精灵就站在转角处，她紫色的眼睛有些涣散地盯着两人前来的方向。
在看到格雷斯的时候，她涣散的眼神又逐渐凝聚了。
看见这名精灵，芙萝迪娅友好的笑了笑：“看来你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在会客厅等你，格雷斯。我会磨好咖啡豆，等你一来就可以喝上热腾腾的，又香又浓的咖啡了。”
又香又浓，那就是很苦了。格雷斯沉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领主大人。”
那位精灵先向着格雷斯优雅地行了一礼，然后抬起那双满是仇恨的眸子：“我来到这里，是有一个不太合适，但出乎情理的请求。我向您保证，这个请求不会为您带来任何麻烦。”
看着这位精灵因为仇恨而微微扭曲的面容，格雷斯闭上了眼睛。
那个声音又来了，它不再像上一次一样嚣张，只能被压制在心灵深处，传出一点点思想的碎片，但只是这一点点碎片就足以让格雷斯弄明白它想表达的意思了。
“有多少族人自杀了？”格雷斯长吁出一口气，突然问。
“一百零二个人，领主大人。”
格雷斯依稀记得他救出了一百一十七位同胞，最终选择继续活下来的只有十五个。
“我知道了……”格雷斯又深呼吸了一次，他的话语间有些犹豫不定：“我可以感觉到你心底的仇恨和怒火，就像我一样。”
“你想复仇，对吗。”
这位精灵毫不迟疑地点头，没有说话，她知道面前的领主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接下来一定还有后话。
这些被俘虏的精灵由于被喂下了缓冲溶液，失去了魔力，和人类相比也强不了太多，想像以前一样在个人素质上碾压人类已经不可能了，想要以这样的身体突破重重防卫进行复仇只是个奢望而已。
“我可以帮你。我可以点燃你的仇恨，引导你学会使用它的力量。这是一种类似于魔力，但可能更高级的力量，因为它甚至可以操控阴影为你所用。只是这很危险，你必须经历严苛的考验，直面内心的黑暗。”
“对于一般人来说，内心的黑暗并不强大，但我们不同，强烈的复仇意志会壮大我们内心的黑暗。它会摧毁你，失败以后就会诱惑你，如果你坚持不住——如果我判断你已经在斗争中失败，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你接受这样的条件吗？”
那位精灵咬牙切齿地反问：“是不是我内心的黑暗越强大，我可以得到的力量就越强？”
“我想是的，但不确定。”格雷斯摇了摇头：“我可能是第一个觉醒这种力量的人，如果同意的话，你会成为第二个。这很危险，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可能对你的状态作出误判，在你成功以后杀死你。即使这样你还要尝试着点燃你的憎恨吗？”
“哪怕不同意也没问题，你可以回到莫诺黎司，居住在任何一个你想要居住的地方。你的生活会回归平静，除了没有魔力以外。忘掉你的仇恨，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怎么可能？”这位精灵苦笑着，紫色的眼睛里满是哀伤：“我可以感觉到我的憎恨如同火焰，不停地灼烧我的灵魂和意志，痛苦时刻在折磨我。我已经没有期待美好和享受爱的能力了，人类将我变成了残缺的精灵。”
“现在的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只剩下复仇。就算我的复仇没法成功，至少我要死在复仇的路上，让我的鲜血喷溅在我仇人的身上，让我在无数个日夜里感受到的恐惧和痛苦也缠绕着他。”
“请开始吧，领主大人，我准备好了。”
这位精灵单膝跪下，右手抚胸，语气恭敬地立誓：”从现在起，我不再是晨星女王和她的国度的臣民，我只为你和我同胞们的仇恨效忠，直至我的身躯化为灰烬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