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煜宸坐于榻上一言不发,脸色白得跟刚刷的墙一样。殿中众人更是屏住呼吸,不敢吱一声,毕竟这会儿圣意难揣,谁也不会以身犯险。
我找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站着,既不显眼,又能纵观全局,反正魏煜宸也闲不下心来管我,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做个看客。只是没想一下子就见到这后宫中最盛名的三位大人物,实在让我有些意外之喜。
须臾,我见一年轻男子逆光而入,身上的银铠熠熠,衬托着他的英武刚健之姿。
他正正经经的给魏煜宸行了一礼,道:“皇上,宫女银霞带到。”
魏煜宸道:“带上来吧。”
我随着他的声音看去,见那宫女一瘸一拐,颤抖着身子从那人身后走了出来,湿透的头发凌乱贴在额前,手臂脚踝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我微微一惊,那不是前些天我在湖边遇见的小宫女吗。
魏煜宸看了,脸上也有几分震惊,对着刚进来的那位将军道:“怎么回事,何人对她用的刑?”
那人道:“回皇上,末将刚到的时候,见一人正对她施刑,经末将一番审问后,他便招供自己受了指使,是长乐宫的人。”
魏煜宸听后,转身朝赵昭仪走去,冷声道:“赵昭仪?”
赵昭仪立刻惊慌起来:“你胡说!一定是有人诬陷臣妾,皇上明鉴啊……”
明白人听她这么一说,都该知道她口中的诬陷之人是谁,又纷纷看向堇妃,堇妃却一脸淡定自若,对赵昭仪的言语很不以为然。
魏煜宸道:“既然这样,就由邹太医来说说看。这酥糕中的毒究竟是何毒?”
邹太医走到魏煜宸面前跪下,把一个圆木盘托于头顶,说道:“启禀陛下,这酥糕里放的是断肠草毒,此毒服用过量会致腹痛不止而死,幸得昭仪娘娘服用量少,并且微臣及时让娘娘服药催吐,身子已无大碍了。这,便是验毒的银针,请皇上详察。”
魏煜将银针拿出来细细端量,见银针果真黑了半截,他俯下身对地上的宫女银霞,说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那宫女面如死灰,看了看他手中的银针,道:“奴婢没有投毒,望皇上明察。”
魏煜宸将银针放下,坐回长榻上,道:“那你且说说,这银针为何会变黑,你的糕点中,到底放了什么?”
那宫女低头答道:“回陛下,奴婢放的,都是一些制作糕点的寻常材料。”
“什么材料?”
“白面粉,豆沙,芝麻……咸蛋黄。”
听到这,我隐约觉得有些蹊跷,要知道,能使这银针变黑的不只有剧毒,一个普普通通的鸡蛋也能做到。这个药理,徐老头小时候就教我的,我也曾亲手试验过,理应不会记错。要说是误诊,又说不过去,如此简单的医理,邹太医不可能不知。
“你说的是实话?”
“奴婢绝不敢欺瞒皇上!”
“好,圣医,你说如何?”
我正低头思索着,便依稀听得有人叫我,抬头一看,便有无数双眼睛嗖嗖向我投来。我突然无比心虚,这架势,就像是刚偷了东西的小贼,被人抓出来当众凌迟!
我吓得一口气憋着上不去下不来,猛的咳嗽了两声,魏煜宸皱了皱眉,朝我勾了勾手,示意我走过去。我硬着头皮钻出人墙,对他行了礼道:“皇,皇上,微臣在。”
他扫了我一眼,说道:“圣医有何高见?”
我想了想,此刻不能乱下定论,不如先做做样子,试探一番。
我故作淡定道:“皇上,微臣斗胆,想来瞧一瞧这酥糕,到底长什么样。”
他质疑的看了看我,还是点头应允了。一位小宫女把盘中的一枚酥糕端来,给我递了把小刀,我将木盘中的酥糕划了两半,切出一颗金莹剔透的蛋黄。
“圣医可查出了什么?”魏煜宸问道。
我缓缓道:“回陛下,这酥糕里放有蛋黄,微臣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魏煜宸抬了抬手,兴许不耐烦我的故弄玄虚,他道:“没有什么不当讲的,圣医但说无妨。”
我也不再周旋,便如实道:“这银针遇剧毒会变黑诚然不假,但除此之外,一颗普普通通的蛋黄,也能做到,皇上若是不信,可命人拿颗鸡蛋一试。”
听我这么一说,魏煜宸忽然脸色一变,看向地上跪着的邹太医,问道:“邹太医,这你可知晓?”
邹太医立马慌了,哆嗦着回道:“微,微臣知晓。”
魏煜宸又道:“那你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这酥糕中的,是断肠草毒?”
“微臣……微臣……”邹太医惊慌的瞟向床边的赵昭仪,额头冷汗涔涔。
见状,魏煜宸没再逼问,而是看向赵昭仪,眼含凌厉:“朕问你,你到底吃没吃这酥糕。”
赵昭仪被他这么一问,茫然起来:“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魏煜宸继续追问:“朕再问你一遍,吃,还是没吃。”
赵昭仪方才大惊失色,哭着道:“皇上,皇上,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啊……”
我这才跟着顿悟,原来这“投毒”的凶手不是别人,而是赵昭仪自己,那此时魏煜宸这般逼问,无论她承认与否,都是犯了欺君之罪。
“来人!”只见魏煜宸抬了抬手,两个身着盔甲的人便走了进来。他喝道:“将这庸医拖下去,押入诏狱,等候发落。”
“陛下陛下……臣是被逼的啊,是昭仪娘娘,是她逼迫臣欺瞒陛下!”
魏煜宸顿了顿,示意他说下去。
“臣今日受赵昭仪传唤前来诊脉,昭仪娘娘让臣验了一盘酥糕,臣见银针发黑,但酥糕中确是无毒,昭仪娘娘让臣瞒报事实,咬定这酥糕有毒,之后的事臣真的不知道啊。臣早些年受过赵家恩惠,所以……所以……”
“够了!带下去!”魏煜宸抬手一挥,两个侍卫便将邹太医拖着出了宫门。
我听着外面男子惨烈的嘶吼声,不禁退后了几步。我紧张的看了看魏煜宸,见他脸色气得死白,随后捂住胸口痛苦的咳了起来。
茂纪安连忙递上巾帕,突然脸色大变:“这……血!快快,宣冯太医进宫,皇上旧疾犯了!”
皇后大惊失色,立马上前搀扶,忧心忡忡:“皇上,你切莫气伤了身子啊……”
魏煜宸倒在她怀里,有气无力的说道:“皇后……朕,朕又犯病了,管不了,但这事必须秉公处理,朕,相信皇后……”
皇后眼中满是痛色,她柔声道:“皇上……你放心吧,臣妾会替陛下分忧。”
随后,她冷眼看向赵昭仪,高声道:“长乐宫赵昭仪,欺君瞒上,栽赃污蔑,更有虐打宫女之嫌,现废除昭仪之位,罚去静心苑听候发落……”
魏煜宸听了,闭上眼睛疲惫道:“辛苦皇后了,朕不想待在这……”
“皇上……”听到着,皇后再也装不出威仪了,她带着哭腔喊道:“来人,将皇上送回紫辰宫疗伤,快!”
等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把魏煜宸接回了紫辰宫之后,我便也跟着回了紫辰宫。
魏煜宸在回宫的路上已经昏过去了,半天了也没醒过来,我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守在大殿中,看着冯太医给他扎针。
茂纪安推门进来,对我说道:“圣医大人,有冯太医在,皇上应该会无碍的,圣医大人今日也辛苦了,不如回去吃点东西,歇息歇息吧。”
我看着榻中面无血色的魏煜宸,叹了口气道:“嗯,多谢公公,我在这,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皇上醒来,说不定还嫌弃我给他添堵呢。”
茂纪安笑了笑,说道:“圣医大人多虑了。”
“好了,那我走了,公公若有什么事再来找我,尽管吩咐。”
我向茂纪安告别之后,便出了门。
大概有些心绪不宁,我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碧湖。今日的天气也如昨日那般晴好,只是人的心情,平白多了些许忧愁。
我正想着该如何度过着大半日,便远远见一紫衣女子朝我翩翩走来,身后还带着两行宫女,如此姿容,正是堇妃。
我向她行了一礼,惊讶于她为何来此。她对我免了礼,看着我身后的碧湖平静道:“为何要帮我。”
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问,便道:“微臣只是恰巧懂了些药理,就如实禀报罢了。”
她轻笑一声,开口道:“宫中人心复杂,险恶难测。遇上这些事,人人都避之不及,你倒是果敢。但,这也无疑在自己身上筑了靶子。”
我对她笑道:“微臣这人向来鲁莽直撞,路见不平都想拔刀吼一吼,但做起事来,也从来问心无愧。”
她见我这番说道,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她便收回神色,说道:“总之以后,一切小心。”
我看她转身离去,心觉堇妃这个人好生奇怪,她永远给人一副冰冰冷冷,拒人于千里的样子,但又似乎并不坏。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我见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宫女回头朝我欠身一礼,我反应了半天,才认出了她,是那日在此地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宫女。
突然,我好像一切都明白了……堇妃,你不也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