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聪明,聪明的姑娘难免心思多些。而且,我倒觉得女儿家聪明些不是什么坏事,遇事会计量,也不会傻傻被人欺负了去。”
“只盼她不要聪明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
“哎呦,不会的。二妹是跟着先生读过书的,定会明事理,知轻重。”
“如此最好。”王氏换了口气,“行了,不说她了。该说说你的事了,你才是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唉......”
“娘,好好地您叹什么气?”
“从前只当你是孩子,总想着日后诸事有我和你爹在,我们自会替你铺平道路,费心谋划,保你和乐顺遂,你只管开心过日子就好。不想圣上赐婚,倒将我们这计划打乱了......有些事我从未跟你提过,是因为女儿家本也没必要沾染那朝堂之事,可如今我却须得将这其中厉害同你讲清楚,让你心中有数,早做准备。”说罢,屏退侍婢。
“你爹同裴大学士关系一向紧张,我们怎么也没有料到,你们两个会扯在一起。”
“你爹手握重权,位极人臣,身居宰相一职,看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可这朝堂之上向来是表面风平浪静,暗地波谲云诡。你父在朝中政敌不少,而最大的政敌便是裴琰,也就是当今的内阁大学士,你未来的阿公。”
王氏叹了口气道:“说起他们二人的争斗可就话长了。”
“士庶之际,实自天隔。沅儿,你可听说过这句话?像你父亲,像我的家族王氏,便是这‘士’。我们的先祖当年随圣祖黄帝征战沙场,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一统山河,霸业功成,圣祖封侯赐爵,给他们殊荣,权势。这种权势并非一代而亡,子成父业,经过百年延绵,这些家族如今便成了公卿世家。门第高华,封侯拜相,高官累世不断,族人子孙承蒙庇荫,便可入朝为官。就像你爹世袭长林侯爵位,你的舅舅们二十岁便可入朝为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都是这个局面。直到先帝推行新政,实行新的推选、考察官吏制度,下令唯才是举,才给了寒门入仕的机会,却也动摇了咱们这些士族的利益。”
“而建议推行新政的便是裴琰的父亲,当年的裴太傅。裴太傅学富五车,人品贵重,虽出身士族却一心扶持寒门,因此,在寒门学子心中地位极高。而这裴琰秉承其父意志,一心扶持寒门,打压士族。”
“新政虽给了天下寒门出头的机会,但士族又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的。”王氏四处瞧了瞧,确定没人听墙根,才放小了声音道:“所以,你父亲与裴琰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他们二人的,更是他们背后所代表是士族与寒门之间的矛盾。如今朝中贵庶二分天下,一边便是以你爹为支柱的门阀贵族,一边便是以裴琰为核心的寒门权臣。原先彼此尚能相安无事,可如今圣上圣体欠安,两边彼此攻讦,朝中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如此,你该明白圣上此时赐婚意义何在了吧?”
阮沅叹了口气,满是被利用,被牺牲的无可奈何:“意在缓和两边争斗,对么?”
“是这个理。”王氏点头道。
“我本都开始留意择婿这件事,想为你选个世家好,人品,学问皆是一流的,不叫你受一丝委屈。说来,我同你爹一致觉得谢家那孩子不错......”
“谢兰玉不行!”阮沅当机立断拒绝,“我俩从小玩到大,什么丑样子都见过,互相嫌弃地很。”王氏笑说:“你们真是,我可听说小谢颇有人气,明里暗里很多上门提亲的呢。”复又叹息道:
“本想着时日还长,可以慢慢挑选,哪料陛下突然赐婚,还偏偏是他家,我们同他家的关系这般不睦,你嫁过去,叫我如何放心。”阮母忧心忡忡。
“娘,你放宽心吧,没人能欺负了我去。”
王氏摇摇头:“你这孩子虽机灵,但有个最大的弱点,心肠太软。你要记得,做人若不强硬,只一味忍让,别人只会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持家需得刚柔并济,软硬兼施,你年岁小,我们又同他家交恶,难保不会有人欺负你,你身边得有几个历害人。张嬷嬷是家中的老人了,经事多有经验,让她跟着你,去了那边帮你盘算拿主意。还有翠竹,茜雪二人,翠竹办事妥帖,茜雪口齿伶俐,都是我眼前可靠的,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事就差遣她们去。有她们在,我也略微能安心些。”
“娘,你这样,我才不安心呢。”张嬷嬷,翠竹,茜雪再加上一个缇桉是母亲最信任的婢子,堪称左膀右臂。如今左膀右臂就剩一个缇桉,叫人如何能放心。
“这些人,我只带一个翠竹。张嬷嬷是老人了,最懂娘的心思,娘身边少不了这样的人。茜雪是府中少有的能担大事的丫头,就留下来帮着娘操持家务吧。翠竹周到灵活,人也聪明,再加上琅初,木樨,贴身侍候有她们三个就够了。”
“这怎么行?少说得四个。”王氏坚持。
“要四个作甚?三个正正好,闲来无事我们四人还可抹牌取乐,带去四个,她们四个成了牌友,不带我可如何是好?”
王氏笑说:“尽胡闹。”
“哪里胡闹了,”阮沅撒娇得笑:“干什么把我们家的好丫鬟都带去裴府。这些神仙姐姐都留在府里好好养着,才不能让旁人使唤。”
“小姐一贯会说话。有小姐这些话,我们再怎么受累心也是甜的。”翠竹进来添茶,笑说道。
因着阮沅态度坚决,王氏作罢,母女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掌灯时分,王氏才离开:
“今儿早些休息,明日里你舅舅表兄们可要来了,可得好好招待他们。”
第二日早早,王氏便派小厮去驿馆接人,阮相也早早回来,在家等候。临近晌午时分,才将人接了回来。
十几辆马车依次在阮府门口停好,拉车的皆是高头大马,皮毛油光水滑,神气得不行。女子所乘暖车,皆有帷幔垂挡,锦缎制成,凉爽透气,四角垂铃,内铺有软垫,设有漆花小几,搁着软玉黑白棋,香炉等物。男子所乘马车内设有一条案和一个书柜,另有其他物件供打发时间。
王氏上有两兄,大哥王轼,当世文豪,膝下王邵,王凝二子;二哥王颜,太原府尹,膝下一儿一女,王郇之,王蕴之。
阮府小厮早已在门口等着,见马车到了,上前打点接应,卸运行李装备,热闹也井然有序。
“兄长!”王氏笑道,迎了上去。
“韶情,”韶情乃王氏闺名,王轼同自家妹父道:“韫之,在路上有些耽搁来迟了,让你们久等。”
“那里,来得正好,这时辰刚好午膳。”
“劳累为我们洗尘接风。”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着阮儿大婚,麻烦你们舟车劳顿一路赶来,我心中甚觉过意不去。”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侄女大婚,焉有不来之理。”二舅王颜道。
“来,咱们里面说。”阮煜带着王氏迎众人进门。
开了宴席,一家人不拘着礼数,只正厅男宾一桌,内厅女宾一桌
“姑父,沅儿可有了门好亲事,在太原就听说过裴府少爷人品,样貌皆是一流,文采更是斐然。”大表兄王邵道。
“听说如今,担著作郎一职,这职位可不高啊,只是区区从五品。”王郇之在六兄妹们排行第二,前年庇荫做官,因着人活络,寻得一清显职位,“这裴大学士也没为自己独子谋一个好职位?”
“刚入朝为官便身居高位易引起非议,还是低调些为好,话又说回来,天下有个当爹的不为自己孩子谋划,你且瞧着,裴珩日后定会一路高升。”王颜道。
“如此说来,该好好恭喜姑父了,来,我来敬姑父一杯,贺姑父觅得佳婿。”王郇之为两人斟满酒,举杯道。
“若非圣上赐婚,这裴家小儿哪里入得了我的眼。”阮煜喝了酒道。
“哈哈哈,我最爱听姑父讲话。就是,裴家小子怎么配得上我阮妹。”王邵拍手笑道,同他身旁一母同胞的弟弟形成鲜明对比。这俩亲兄弟也是奇了,一个飞扬洒脱,一个却内敛沉静。这王凝平生酷爱读书,最爱钻研晦涩古籍,整日里埋于书堆之中,堪称爱书成魔。
“是。”半天没吭一声的王凝破天荒地说了一句。
外席觥筹交错,内院也是热闹非凡,女孩子们用完午膳便聚在阮沅的临华阁说体己话。
“沅姐儿,我可听说裴家公子生得极好。你同我们讲讲吧。”王蕴之一脸兴奋道,王蕴之豆蔻年华,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对好看的男子格外感兴趣。
“嗯......”阮沅细细回想了一下“两个鼻子一张口,并无特别。”
“什么嘛,人家都说小裴公子温润如玉,是难得的好相貌,你不能这么敷衍我。”王蕴之撒娇道。
“蕴之,阮妹这是不好意思了,当着家里面不好意思夸自己的夫君。”大嫂嫂道。
“不是,不是。”阮沅否认道。
招架不住,阮沅只得好好回想下裴珩那张脸,虽同在东都,但两人一直没有什么交际,“我也不好说,要说用一个词概括便是,清风霁月吧。”
“哇!”蕴之更激动了:“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好想见我未来的表姐夫啊!”
“蕴之,你说这话,不怕沅妹吃味?”二嫂嫂打趣道。
“不吃味,不吃味。”
“沅姐,你可放心,我对姐夫绝没有任何觊觎之心!”
“我信,我信。”
看着大嫂,二嫂一脸兴趣盎然,阮沅立马求饶:
“好嫂嫂,你们别打趣我了。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同我说说别的,说说外祖父,外祖母可安好?”
女孩子们在一起说起话来没个完,东拉西扯,欢笑研研,笑声不断。
阮姝站在明瑟轩中,听着别院热闹非凡,院中丫头婆子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有些躁动,都巴望着旁边院子的动静。一府两天地,这便是嫡庶之别,阮姝看着院中还未绽放的梨花,已到春日,这院子还是这般冷清。
在这里,连冬日也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