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楚一顿,看了眼左右,才确定他指的是自己。幸好帽盔上的护颈够高,足以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她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
“将军。”她朝他拱手行礼。
茉焚拿东西的手顿了顿,微微挑眉,撤了手,他冲她抬抬下巴:“去将地图拿来。”
符楚看了眼四周,见有人动了动,眼尖地跑上去取来递过去。
谁料茉焚并不接,对她道:“将它摊开。”
符楚照做,腕上的紫玛瑙珠串露了一角出来,她后背一凛,来不及撤手,细腕便已被一只大掌擒住。
茉焚压下身来,丹凤眼微眯,仔细打量着她的脸。
“方才倒没细看,如今怎么瞧着你十分眼生。”他偏着脸,闲散的的语气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准狠。
空气一时凝固,草丛里发出呜呜咕咕的虫鸣声。萧遂平摁紧了腰后插着的匕首,符楚一惊,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茉焚早已突地收回手。
“想起来了,你是赵凯。”茉焚也不再看她手里的地图,只抓住缰绳淡淡道:“跟在我身后,可别走丢了。”
符楚松了口气,赶紧应了。转身时寻了个空档,迅速取下腕上的紫玛瑙手串藏进袖里,心里暗自庆幸他并未察觉到这等女子之物。
她翻身上马,接到萧遂平递来的眼神后,偏头看了眼前面立着的身影,她用口型告诉他:“无事,我会小心应付的。”
萧遂平点头。
余后的行军途中,符楚一直跟在茉焚身后,萧遂平不急不缓地跟着她。
天色渐渐暗了,茉焚命人点起了火把,绵延更迭的羊肠古道上泛起了星星之火,能否聚成燎原之势尚未可知。
晚风从林间吹来,夹杂着久违的泥土的腥香,她倚在马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与阿兄们在草原上逐鹿归来的时候。
毡帐中也是这般燃上了银烛,未等她下马,额吉先一步上前替她拉住缰绳,笑着冲她和哥哥们道:“玛吉大姨带你们的小弟弟来了。”
她一听立刻翻身下马,高兴得连衣裳也来不及换。
帐内传来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光是听在耳朵里,就像是吃了甜甜的乳酪一样,简直要融到心坎儿里去了。
......
跟了茉焚一路,她也从几人的对话中明白了他们此行的意图,不出她所料,他们果然是朝着北山的方向前进。
兵贵神速,更何况是这支装备精良的轻骑。约莫只用了一刻钟,一行人便到了山脚下。
到了北山后,茉焚倒也不着急发兵,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他先派了一队人上山刺探敌情,又吩咐部队在原地安营扎寨。等安排好这一切,率先进了搭好的帷帐。
见他进去,符楚下意识便要离开,刚迈了一步,便见他又折身出来。
他已经取下帽盔,男子发髻上的玉龙簪像银瀑泻下,洒下满地的光辉。
“进来。”
他扔下一句话后就进去了,符楚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萧遂平,埋下头走了进去。
她一进到里面,茉焚头也没抬,直接命她去泡壶热茶。符楚不知道他平日爱喝什么样的茶温,只好照着宋镶喜欢的七分烫端了上去。
她轻轻将青花茶盏放到他面前,茉焚伸出手指碰了碰杯壁,许是茶温不合意,他又淡淡的收回手,不紧不慢地捡了本折子出来翻看。
符楚守在一旁,心里正犹豫着是否该退下,旁边的人仿佛能洞悉她的想法般,只听茉焚抬眸瞅了她一眼:“替本殿磨墨。”
“诺。”符楚上前取了墨锭一边研磨着,一边看着浓色适量添加清水进去。
茉焚看折子有些累了,不禁偏头扫了眼,只见她垂着头盯着砚台里的墨块慢慢漾开,白皙的素手细细研磨着,看着很是专心,他不禁莞尔。
符楚正思忖着该如何抽身,一时出神,冷不防一只大掌伸了过来。她‘啊’地喊了声,握着墨锭的手直接抬起来挡住脸,慌乱中,左手撞倒了桌上的茶盏,里面的茶水沿着桌角泽泽滴到地上。
茉焚不想她反应如此大,也愣了一会儿。掌心处传来一阵冰凉,目光移下,原来是墨锭上面沾着的墨汁顺着他的手腕滑进了衣袖里。
“奴才该死。”符楚回过神来后,连忙撤了手,后退一步,脸颊烫得厉害。
茉焚噌地一声站起来,想伸手去牵拉符楚的左手,但见到了自己手上的墨汁后,又唰的放下。
他不自然地握拳咳了咳:“你的手可有烫到?”
符楚默不作声地后退一步,摇摇头:“不曾。”
茉焚见她似乎极不情愿同自己讲话,不由得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你在躲我?”
符楚感觉自己太阳穴跳了跳,向后退步时被石子绊了一下,身形一晃,便要摔倒。
茉焚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往前一带,符楚猝不及防撞到了他的胸口上。
帐内顿时静得出奇,茉焚轰咚的心跳在她耳边响起,符楚不禁又想起了宋镶。
鼻尖并未闻到想象中的伽南香味,她分了分神。
“太子......”恰好有人掀开帐门进来,撞见这一幕直接吓得噤了声,慌乱背过身回避。
符楚腾地红了脸,匆匆挣开茉焚的手连连后退,两人一下拉开了一丈远。
茉焚丝毫不介意旁人如何揣测,只含笑望了她一眼,朝外头问了句:“何事?”
冯将军转过身来,朝茉焚行礼:“太子吩咐的事已办妥。”顿了顿,他朝符楚方向望了眼,欲言又止。
这小士兵的确清秀无比,冯将军联想起太子素日从来不喜女色,于是思绪渐渐天马行空,这......太......太子该不会是个......龙阳......
“嗯。”茉焚应了声,抬眸瞥见冯将军往符楚的方向瞟了眼,茉焚重重咳了咳,慢慢抬手解下了战袍。
“本殿见你近日无事可做,索性给你安排份差事......”茉焚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将手心沾染的墨汁往战袍上揩了揩。
冯将军身子一僵,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不等回话,茉焚抬手便将手里的战袍扬手一扔,那墨袍便如同一张漆黑的鱼网,铺开后径直朝符楚的头顶盖了上去。
符楚眼前一暗,正要抬手取下他的战袍,却听他淡淡吩咐:“这件脏了,去将它拿去洗了。”
“诺。”
她摘下他的衣袍,又扶了扶歪斜的头盔,赶紧退了出去。
出了帐营,却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符楚分辨不清前路,心里正思索着该朝哪个方向走时,耳畔传来了几声布谷鸟叫。
她停下来听了一瞬后,将手中的衣物放到地上,自己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
绕过重重营帐,前面有一条石子小路,周围一片漆黑,她留神着脚下的路,一时松了警惕。
身旁突然刮了一道风,眼前虚晃过一个黑影,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捂住了嘴。
枯磔的落叶划过稀疏的草地上,草尖儿被露珠压弯了腰。
“嘘,是我。”萧遂平在她耳边轻声道,眼睛扫了扫四周,见周围并无人发现,他松开手。
朝符楚指了指前面,示意她跟上,符楚点了点头。
萧遂平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背靠一颗粗壮的大树,见四周悄然,心中的巨石硔然落地,符楚才重重喘了口气。
“你是如何找过来的?”萧遂平看懂她心中所想,弯了弯嘴角,倒也不同她计较。
“那声音分明就学得不像。”符楚双手抱拳放到唇边,学了几声布谷鸟叫,得意似的朝他扬扬眉:“如何?”
萧遂平点头,夸了句不错。不等她翘起尾巴,又补了句:“也就这点本事了。”
符楚险些气得吐血,正恼怒着,他却又轻飘飘丢了句:“女子本就柔弱不能吃苦,你省着点力气,路还长着呢。”
语罢,他也不看符楚的脸色,径直朝深幽曲折的山林走去。
符楚跺了跺脚,咬唇跟上,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去后定要找翟先生好好谈谈。
小径上沟壑纵横,稍不仔细便会绊着脚。符楚蹲下去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脚踝,皎洁的月色渗进树林里,凹凸不平的褐色树皮上身影婆娑。
萧遂平不知何时掉头走了回来,在她面前停下。
“怎的,才这一会儿便走不了了?”
符楚闻言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她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对他抬抬下颌:“走罢。”
前面的人却存心同她作对,悠悠扫她一眼,欠嗖嗖道:“你瞧见身后那麻色的树皮没?像不像一条蟒蛇盘踞在上头?”见符楚回头去看,瞅准时机,他突然嗬了声。
见符楚吓得抖了抖,萧遂平大笑。符楚气得咬牙切齿,她一掌推开他,自己怒冲冲走到前面去。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一刻钟左右,终于走到了树林深处,四周静得发沉,让人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萧遂平指了指前面的断崖,问她:“敢吗?”
符楚本就不满他轻慢自己,听他如此发问,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自然敢。”
“哦?”
撞见萧遂平怀疑的目光,符楚抿了抿嘴,鼻间轻哼一声,再也不理会他如何嘲讽。她先大致观察了下崖边岩石的布置,选了条最近的路线后,抬脚便直接踩了块石头去试。
见状,萧遂平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