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缇娅把他们带到了自己住的屋子,路有点长,他们一路从树林中还存留着橘红色的夕阳光彩走到暮色苍茫。
他们一路都没怎么说话,连一直喜欢叽叽喳喳的艾莉亚都没有做声,而是一脸烦闷的骑在夜雾上走。
途中哈尔问过缇娅要不要骑马,但缇娅只是摇了摇头,一个人走在前面,样子远比哈尔和艾莉亚这两个经历了长途跋涉的人还要疲惫。
最后他们在走上一道陡峭的坡路后终于看到了缇娅的家。
那是一片没有树木遮掩的草地,头顶圆形的星空和下方圆形的草地形成一个美妙祥和的空间,旁边的一条河流像是一条发着光的银色绸缎。
而缇娅居住的木屋就在草地之间,顶上铺着稻草,外边有一圈黑色的篱笆墙,门窗紧闭,像它的主人一样不留缝隙。
“好可爱的小房子。”哈尔赞叹道。但女猎人已经走下了山坡,艾莉亚也骑着马跟了过去。
缇娅拿着钥匙开了门,然后招手让他们进去。
屋子里十分简陋,只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但也能看出她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缇娅进屋后就用炉子开始烧水,对艾莉亚作了几个手势后就进了一个房间。
“她说什么?”
“她说自己去做晚饭,让我们先在这待着。”艾莉亚跟在史林登身边学过手语,所以能明白缇娅的话。她突然换了一种语气,小声的问哈尔说,“她今天晚上真会来吗?”
哈尔只是安慰的搂了搂她的肩膀。
缇娅忙活了一阵后就让他们进厨房吃饭,哈尔和艾莉亚也乖乖的走过去在厨房的桌子边坐下。
缇娅给他们端上和浆果一起煮的麻雀汤,用盐烤好的兔肉,切好的面包和黄油,以及几个不太新鲜的苹果。
晚餐的氛围还是非常凝重,艾莉亚在吃东西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的看着门口,好像是在担心什么家伙突然闯进来。
结束晚餐之后缇娅安排地方给他们住下,给他们送上一盏灯后就关上了门。
缇娅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马厩里看了他们带来的两匹马,一匹叫珍珠,一匹叫夜雾。她给马槽里注入清水,还找来了一些新鲜的草料。
她以前也有一匹马,叫茉莉。它被一群因为干渴和饥饿逼疯的魔鬼追逐着跑上山坡,然后被她的父亲杀死。
死后它的肉是佳肴,它的血是甘霖,就连缇娅也喝过它的血,吃过它的肉。可怜的茉莉,被她养大的茉莉。
但缇娅也清楚的明白,他们都是被那个家伙逼死的。那个在雪天来到她家的癞蛤蟆公主,她带来了恶运,带来了不祥,带来了诅咒。
她在夜晚来到她家门外,然后敲响了她家的门……
那是在四年前的冬天发生的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从玻璃处往外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风声中还混杂着狼群的咆哮。
缇娅和她的父亲索林·克莱迪正在桌子上用餐,冬天到来之前他们储存了足够多的粮食。而正在缇娅满足的喝着碗里的蘑菇肉汤时,听到了屋外响起的敲门声。
索林让缇娅待在椅子上,自己走过去开了门。风雪在瞬间呼呼的涌进房子,燃烧正旺的火焰也在狂风的怒吼中俯首称臣。
在一片剧烈的光影撕扯间屋中的火光变得黯淡,缇娅在变黑的厨房中看到了外面泛着白光的雪地。
缇娅听到了一个人、或是东西迈着奇怪的脚步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不是人在地上走的声音,而是脚在地上拖行。她听到父亲走过去关上了门,然后是一阵模糊的交谈声。
她从椅子上跳下去走到厨房门口,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黑斗篷背影,像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背部很高的隆起,花白的小脑袋上还戴着一个金色的东西。
索林就站在她的面前,缇娅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父亲的脸。
索林的脸色很不好看,表情严肃,眼神中是深深的警惕。
缇娅很少见到过父亲的这副表情,索林·克莱迪为人热情豪爽,基本上是只见过一面的人都会成为他的兄弟。
自从他们在森林中修建了这个小屋后,也经常有一些猎人或是经过的商人来这里借宿。索林都一一接待了他们,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敲门进来的是某个要取他头颅的敌人。
“缇娅!”索林看到了从厨房探出头的女儿,“回桌子边吃饭,不要随便出来!”
“这里还有小孩子吗?”那个黑斗篷用她兴奋颤抖的声音尖叫出来,双手伸展带着那黑漆漆的斗篷,像只臃肿年老的蝙蝠一样转过来,“我最喜欢小孩子了!”
她伸出手想去摸缇娅的头,“过来宝贝,我会给你糖吃!”
“缇娅,回去!”索林又喊了一声。
缇娅转头就跑回了厨房,在桌子边重新坐好,眼睛还在盯着门口被火光投在地上的黑影。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打颤,越想停就越颤得厉害。
索林又严厉的说了好几句话,门再一次被打开,缇娅听到一阵推搡和怒骂的声音,尖锐刺耳,而且用的都是一些非常粗鄙的字眼。
索林把她推出去后“砰”的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后才又进了厨房,双手搭到缇娅的肩上。
“爸爸,她是什么?”缇娅用手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一边回忆着那个黑斗篷长满毒疮的脸。
那些发绿的肉块沉甸甸的坠在她的脸和脖子上,将她的眼睛和嘴唇都往下拉成了一条线。
但更恐怖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一转过身时带来的一股邪恶诡异的气息,像是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到缇娅身上,面对着她像是面对自己思想中最深的恐惧。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也不是因为她身上的怪病赶她出去——森林里老一辈的猎人们说过,在荒野中游荡的有本身就代表着邪恶的巫师,他们不管是老是少,是丑是美——总之是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能清晰的看到那些令人恐怖的邪恶。”
“那个人是巫师?”
“我不知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索林把汤碗拿到缇娅的手边,“继续吃饭吧,缇娅。”
缇娅没有动手边的汤碗,仍像处在那一眼的阴影中回不过神来。
这个夜晚的来客并没有就这样离开,缇娅晚上的时候听到了马的嘶声。
她家只有一匹马,就是差不多跟她一起长大的茉莉。从莫莉的喊声中她就知道了它的不安,像在夜晚中独自面对着一个可怕的恶魔。
缇娅从床上爬起来,拿起一盏油灯就匆匆的出了门。
马厩他们现在还没有修好,索林用木板在他们的屋子旁边搭了一个小棚,围栏和门都没有造好,一地的木材堆在地上,被雪盖得只露出一个浅浅的轮廓。
缇娅举着灯来到马厩里,风雪仍在呼啸,莫莉害怕的站在马厩一角,十分害怕的看着那个在草丛里呼呼大睡的黑色人影。
稻草盖得太厚,灯光下缇娅只看到露出的一片黑色衣角,沾满泥泞的雪水,稻草下的呼噜比外面的风声更响。
缇娅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从棚壁上取出一把小斧头握在手里。
她把稻草掀开,把斧头按到睡觉的人喉咙上时,她就像被从水里吊起来的鱼一样弹起来,闭着眼睛就说出一些颠三倒四的胡话——
“我会起床我会干活的妈妈……不要用铁链子打我妈妈,上次留下的伤痕现在都没有结痂呢妈妈……”她睁开被脸上的肉块坠得都快看不到的眼睛,语气从求饶一下又转为刻薄,“原来是一只小老鼠,半夜爬过来你是想干嘛?”
缇娅把灯凑过去了一点,照到她头上戴着的东西上。那是一个用木头做成的皇冠,上面刷着的黄漆有很多都掉下来,露出了锈锈斑斑的木头表面。
她察觉到了缇娅的视线,两条快往下坠成直线的眼睛露出得意的神色,连她同样往下拉的嘴角也稍微的往上翘了一点——
“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指着头上的木头皇冠说,“这可是我的王冠,我是一位来自北方的公主。你这小哑巴知道公主是什么吗?公主就是国王和王后的女儿,是整个王国里最璀璨的一颗明珠,而我就是这样的公主。”
缇娅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目光里还带着丝怜悯。
“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她的脸在一瞬间拉得更长,那些一个接一个的肉瘤也在目光可见的程度涨大,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鼓动,被撑得饱满的皮肤边缘出现一个个可怕的突出。
“你那个野蛮人的父亲刚才就把我赶了出来,他拒绝了一位公主的留宿,让我不得不住在马厩里——”
她一步步的朝缇娅逼近,缇娅的斧头原本抵在她脖子上,但在斧头上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线时缇娅就吓了一跳,斧头从她的手里落到地上。
“你们这些贱民一定会受到惩罚!惩罚!”
她下巴处的一个肉瘤裂开,从里面飞出了一只绿色的蜜蜂。蜜蜂嗡嗡的朝着缇娅飞过来,那种邪恶与恐惧的气息让缇娅吓得跌倒在地上。只不过是小小的一只蜜蜂,缇娅却觉得扑过来的是最吓人的猛兽。
缇娅在蜜蜂再一次朝她飞过来的时候滚到了一边,疯狂的用脚把蜜蜂踩死后就拉起了茉莉的绳子,狼狈的拉着它就跑出了马厩。
她以为她会在后面跟着,但等到缇娅跑到门边上时看到她还站在马厩里没动,那顶可笑的王冠在她头上像一只造型丑陋的黄色乌鸦。
缇娅没有再看,拉着茉莉就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