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期拍了拍他的肩,“不管你做过什么,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我认识你这么久,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杀人,就算真的那样……你也是迫不得已。”
“谢谢。”周殒苦笑了一下,然后抬手招呼被冷落许久的阿思,“阿思,我们回家了。”
两人一鸦踏着月光,向着无边的夜色走去。
……
周殒和齐期的小屋修在半山腰上,是他们俩亲手用一块块板砖、一条条长石、一片片瓦砾垒起来的避风港湾。
周殒是在山下给阿思采摘伤药时捡到的齐期。
这乌鸦生性好斗,那次和一只秃鹰斗得尤其惨烈,回来时翅膀上的血几乎淌成了一条小溪。如果不是它脑袋还知道转两下,落在周殒住的山洞附近,那便连半块鸟骨都寻不着了。
周殒叹了口气,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当初把阿思的鸟蛋捡回去时,脑袋里边在想着什么,居然会觉得乌鸦养起来会乖一些。罢了,自己养的小鸟崽,扔掉又实在舍不得,只能当祖宗似的供着了。
于是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周殒,在拨开浓密的药草丛后,居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明黄色襁褓。
他生于战斗民族,唯一精通的就只是杀戮,所以当抱起襁褓,看到那张熟睡的、粉扑扑的婴儿脸后,他不可避免地父爱泛滥。
其实周殒是一个很容易心硬,也很容易心软的人,他待齐期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好,虽然齐期的外形在不断成长,而周殒因为某些原因身体停留在了十六岁男孩状态,两人的相处模式越来越不像父子。
齐期长到十岁后,身体便像柳树抽条似的一日日高大起来,这时周殒终于意识到让一个人族和自己蜗居在一个小小的阴暗山洞里有多么不合适,但他以前在血族养尊处优惯了,唯一干过的力气活恐怕就是杀人,这砌房子的差事,他还真干不过来。
于是他下山搜刮了一些原材料,很有自知之明地站在一边看齐期修房子,仿佛已经忘了这孩子和他一样是新手,只是偶尔帮些小忙。
就这样磕磕绊绊,两人——准确地说是齐期一人,总算把房子修起来了。周殒迫不及待地拎包入住,假装看不到齐期幽怨的目光,给自己挑了一间最宽敞明亮的主卧。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齐期十一岁生辰的前一天——周殒不知道他生在哪一天,就干脆把捡到他的日子作为齐期的生辰,血色浓雾漫上山头,满天符文飘洒,周殒被逼至山崖之巅,他下巴微抬,冷漠而傲然地注视着逐渐包围自己的血族士兵。
“阿殒,你何苦这样偏执?跟我回血族吧,你知道我不会动你。”年轻俊美的灰衣男子看着周殒,好像每一个字都说的郑重无比。
周殒凄厉地冷笑一声,他那一瞬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身体摇摇欲坠地好像随时都要落下山崖。周殒,你看看自己多么可笑啊,见到这个男人,你居然还在害怕。
“族长这一声阿殒,周某不才,实在是担当不起,”周殒瘦弱的身子依然倔强地站立着,“毕竟您上次这么唤我的时候,我正被您亲手剥皮抽筋。您是知道我这人的,记打不记吃,睚眦必报,以牙还牙。我今日被您逼至此番田地,是因为我爱惜自己这条贱命,不舍得跟您这个和我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人动手。”
他在族长逐渐惨白下去的脸色中,轻蔑地看了四周包围自己的士兵们一眼,“但他们惹着了我,周某可不敢保证今日在这儿除了您、我和我那报应儿子之外,还能有第三个人活着。”
族长面色巨变,他突然大喝一声:“退后!”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周殒飞快地咬破指尖,用血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复杂而诡异的符文,众人只听“呯”地一声,绚烂到极致的烟花在头顶炸开,那是他们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幅场景,然后便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周殒摇头“啧啧”了一声,“这血族的实力真是越来越弱,一代不如一代啊。”
族长怒目圆睁,“周殒!这些可都是你自己的族人!你如此离经叛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殒近乎癫狂地冷笑着,“方善,在我面前你还需要装么?我周殒是怎样的人,天若亡我,我必灭天!!!”然后他突然向前,五指成爪,向方善的咽喉探去。
方善猛地倒退一步,躲过了这直取要害的一击,然后咬破指尖拼命地挥洒符文,做出防御的护罩。
就在他以为周殒会再向前追击的时候,周殒却站在原地,满目凄凉地看着他:“方善,你总是不肯信我,我这么惜命,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猛地倒退一步,纵身一跃,落下了无底山崖。
方善慌忙奔过去需要拉住他,却只抓到了一把虚无的空气。
“阿殒!”他跪在山崖边,痛哭失声。
他一直都知道的,周殒就算跳下去也不会死,他们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周殒爱惜自己的性命,其实就是爱惜他的性命。
“我叫周殒,周而复始的周,殒身不恤的殒,你可要记好了哦。”少年的笑容仿佛浮现在眼前,那样的肆意张扬,几乎明媚了那年的春光。
“周殒。周殒……”
而在血族族长抱头痛哭时,他的身后,有一个少年死死地注视着无底山崖,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水。
……
时隔八年,周殒再次回来时,当年被压榨的少年劳动力长成了面目清隽的小伙子,而周殒还是那副小小男孩模样,比齐期矮了一个头。
对此周殒很不满,他嘴巴撅得天高,不时在小屋里挑点刺,这个家具摆设不对容易招鬼啦,花瓶里的雏菊都枯了也不换啦,他以前在时做得多好多好……
齐期默默地看着他作妖,也不反驳,但他委屈的小眼神早已暴露了他此时的真实想法。
“喂!大块头,叫你呢。这个凳子连块绣垫都没有吗?这让我怎么坐,要不然还是砸了吧。”
齐期连忙冲上去捂住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小凳子,同时默默腹诽:周殒太他妈能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