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喻香楼的席面下来,易子羡故意又留了许久才回去。
“子羡啊。”
对门洪府不再像往常一样大门紧闭,一位背手而立的老者沉声叫住了正要进家门的易子羡。
“洪台阁。”
洪舢桦目光里闪着一股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锐利。易子羡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纵然做了心理准备,这样面对这位掌握着帝国几乎最高权力的老人他依然有些动摇。
他不是害怕去面对,而是害怕纵然做完他想做的,也改变不了洪瑾淳的命运。
“今日你父母赴李台阁之邀去宴饮了。”
“如此,想来吴嬷嬷也备了我的晚饭。”易子羡躬身一礼,“晚辈告辞。”
“李阁台——可不是李牧,而是李鸿添。”
易子羡猛然眼眸收紧,在长袖中的右手紧攥,指甲几乎要把皮肉磨出血来。
言台李鸿添?他不是言台台侍么!
“李牧阁台今日起调任徽州司,因此殿下将李鸿添提拔上任。想来你从你父亲处也有所耳闻,李鸿添本就该是礼部的官员。”
李鸿添本就该是礼部台侍,本该坐的就是他父亲现在的位置。
“你可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李牧又是为何被压到了徽州司的落魄地步?”
易子羡不停告诫自己沉住气,但是浑身的颤抖丝毫止不住。
“呵,小儿,鉴阑阁柳家可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何况他们又只听自己的理。这样公然叫板天下秩序的家族你以为殿下又会容忍到几时?听闻你常去的喻香楼便是柳家人开的,宗城可不是徽州——你和她走的那样近,不怕连累你家族么?”
“瑾淳一到喻香楼我就晓得了,呵,可笑你们还在自以为是。她既然愿意住在那地方那就住吧,我会让赵延年小子直接把嫁娶的轿子抬到喻香楼的,省的脏了我洪家的门面。”
“瑾淳……是洪家的亲孙女。”
“哦?她还知道自己是洪家的?那她从家里逃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晓得自己逃的是洪家的府楼?”
“为何一定要瑾淳嫁去这样的人家?赵家是什么身份,洪家是什么身份,您不怕全天下笑话么!”
“笑话?哈哈哈,小儿,洪瑾淳自己逃家多少日了?这些日里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谁能一一说明?赵家如此还愿意全礼求娶瑾醇,那是她的福分。”
“为了守一个秘密,为了掩饰自己的肮脏,您真是什么都舍得。”怒极反笑,易子羡脸上写满鄙夷,“赵燕泸是怎么死的,您知道,我也知道。”
洪舢桦就这么直直盯着易子羡,两人隔着一条窄街,易子羡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洞穿。
“子羡,她怎么死的,你并不知道。”洪老突然开口,沉压压下来,“你们去找的那个老嬷嬷,她最多也就知道赵氏是难产。若是她再多知道什么,赵家当年也不会放她走。除非赵氏还魂,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柳家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因此你大可以不用这么白费力气,你还有很长的年岁,无需在这样的琐事上越陷越深。”
“我……”
“易少爷!”
这时远处却传来追喊声。洪台阁别有深意地最后看了易子羡一眼,转身消失在洪府的朱漆高门内。
“老爷,在外头站了这许久,小心受风。”
“邱辉啊。”
“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明日和赵家人说,三日内完婚,不用再拖下去了。”
“这……小姐要回来了?”
“她不会回来了。”洪舢桦嗓音低沉得近乎沙哑,“我孙女,已经不会回来了。”
邱辉沉默了良久,大略知道了洪老爷的用意。
“是,我这就和赵家人说,人直接从喻香楼走。”
“你去办吧,不用和喻香楼打招呼。”
“可到时候若是很难看……”
“那到时候三家一起难堪。洪瑾淳若是还有一点儿的自知,就该老老实实被抬进赵家门。”
门外晚风萧瑟,易子羡脸上的寒霜比之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易少爷!咦?您……这是出什么事了?”
“你是跟在屈丰身边的?”
屈丰的人这么急找他?莫不是……
“进去说。”
“来不及了易少爷,我家小少爷刚刚在路上撞见太傅往李台侍家去。小少爷说他在那儿盯一会儿,让小的赶快来找您!”
易子羡猛地一震,刚要抬脚,却是马上顿住了。
“易少爷?”
“先去喻香楼!你去找一辆马车,去喻香楼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