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偶尔发出清脆声响,灶台上的一口汤锅,噗噗的冒着白色雾气,仿佛置身仙境。一个小小的背影站在案台前缓慢的切着菜,背脊挺直,动作专注甚至有些谨慎。
程非走过去,双手撑在她两边的案台上,俯下身子将头搁在她肩上,低垂了眼看她将土豆切成厚薄不一的片片。
菜刀本来就不轻加上男人毫不客气的整颗脑袋的重量,秦芷桑手都有些抬不起来,忍不住抗议:“起开,重死了”。
程非不客气的评价:“秦芷桑,你真是个笨学生,这么久了土豆都切不来。”
秦芷桑拿眼角看他,没好气的说:“那换你来”。
程非似乎早有准备,手从案台上拿开,一手握着她拿刀的手,另一手附在她按在土豆上的手上,说:“我来试试”。
他呼气热乎乎的钻进她耳朵里,好似故意的,弄得她直痒痒,秦芷桑笑着抱怨:“你这搞什么,别切到我手指”。
“要切也是先切到我的”,程非刀起刀落,薄如蝉翼的半片土豆中间断裂贴在刀面上,紧接着又是半指宽的一块闻声倒在案板上,“这也太费事了。”他放弃。
“这算什么,切好片还要摞起来切丝,还只是个你最看不上的炒菜。”秦芷桑盯着刀仔细的切着,案板上的薄片慢慢堆积,“这下知道我苦了吧”。
程非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哼笑一声:“干这个真没意思,有这时间还不如干些别的。”
他的身子贴着她的,暖暖的气息拂过她头顶的发丝,掠过她的耳廓,是真的很痒,秦芷桑笑出了声,拿胳膊肘向后推他:“能不能正经点?”
某人何其无辜:“我干什么了?哪不正经?”他转身背对案台上,不再困着她,反手撑着台边,拿另一只手点点她脑袋,“是有人这里不正经。”
秦芷桑不想理他,天知道她做了多大心里建设才能再站在这个厨房里做饭。
程非看看她又说:“还是应该雇个人来做饭,太浪费时间了。”
案板上有节奏的细细簌簌的声响像是对他的回应,好一会儿,秦芷桑才出声:“妈妈化疗的疗程都结束了,如果下次检查结果没问题,他们就可以回来了。”
“那太好了,张阿姨回来,我们都轻松了。”程非如释重负。
摞起的土豆片被切成了勉强说得过去的丝儿,隔着刀片,在案板上越积越多。
“程叔叔回来了,你还用待在宏宇么?”她低着头边切着丝儿问。
“应该在的,还有事情没做完。”程非视线从她身上转开,隔着玻璃门望向餐厅,水晶吊灯华彩四溢,照在所有玻璃物件上,折射出缤纷繁杂的光,炫目却又明晃晃的刺眼。
“宏宇和恒地签了合作意向,隅远的项目。”
“在恒地听说了,”秦芷桑总算切完了土豆丝,抬起头舒展了下脖子与胳膊,看他:“那做完这个项目,以后呢?”
“还没想那么远”,程非又侧过身来,捏起她的土豆丝成品感慨:“不得不承认还是你厉害。”
秦芷桑递给他一个空碗,“装点水,把这些拿去先泡着,我还要切别的。”
程非泰然接受了她的使唤,低头装水再将土豆丝一把把丢进碗里。男人英挺的脸部侧影带着点冷淡和距离感,专注的眼神清明锐利。
像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转过脸来看她,哼出一声自得的笑:“你这又看什么呢?”
秦芷桑抿嘴笑了笑,其实她是想问:他们都回来了,那我们,以后呢?
自那次见面后,章妙芝好似又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她的出现,程非倒未放在心上。那样一个聪明又骄傲的女人不会上演明面上或暗戳戳破坏人感情的低劣戏码,她的手段可以高明的多又或者她的兴趣未必足够持久。
程非有别的思虑,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约定好的私人酒会如期而来,秦芷桑无论怎么不情愿,本着言必信,行必果的宗旨,也不敢怠慢。
中午她依着要求抽时间去买衣服,虽然程非说他们不是这酒会的主角,但还是给了她张银行卡嘱咐买件像样的裙子,这其中的慎重秦芷桑当然明白。
在款式、颜色、材质上左右斟酌,既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又不能贻笑大方,让人大跌了眼镜去,她长这么大买衣服还头次这么纠结。
程非到家时,秦芷桑正站在门厅镜前整理仪容。
过了立春,天气和暖和还沾不上边,即使在有暖气的家里,她还是套了件厚棉衣,金色衣裙掩藏在外套里,只裙摆在小腿处散开,泛着淡淡的光,仿佛美人鱼的尾鳍在每个细微动作中摇曳生姿。
她卷好的头发被一个大发夹松散的固定在脑后,妆容清淡,似乎卷了睫毛画了眼线,除此看不出什么差别,甚至口红都没涂。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她,没有言语。
秦芷桑收到了他不满的讯息,忙推他,“还没好,你别急着批评,快上去换你的衣服,不说6点半要出发的么?”
“你还要多久?”,程非又看了她一眼。
秦芷桑摸摸鼻子,思考了一下:“10分钟,你换好衣服下来我肯定好了。”
程非依言上楼,走之前再次用眼神警示她:“别敷衍。”
他再次下楼时,淡蓝色衬衫前襟严丝合缝,外面系了条墨蓝色暗纹领带,颜色与他今天穿的藏青色西服相得益彰。看似普通的领带,逐渐暴露在灯光下,泛着丝绸光泽,先前只一鳞半爪的同色绣纹此刻清晰可见,衬得人无限风彩。
“闷骚”,秦芷桑心里头暗忖,这男人穿衣风格和性格还真像,明面上低调谦逊内里聪明自得,你却也揪不出他什么毛病。
他还没站定,她就摆手:“10分钟还没到,你别急,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她扯下发夹,蓬松卷发一泻而下,轻盈搭在肩上,湖海一片,波光粼粼。
“还是你们男人好,打条领带什么场合都能应付,女人麻烦死了”,她脱掉厚外套丢在沙发上,又去够同样放在沙发的驼色大衣,手却被男人轻轻按住。
程非的眼眸里有什么在跃动却因为晦暗不明让她看不真切,秦芷桑单手提起裙摆左右转了转问:“怎么样,是不是还成?”,犹豫的语气中带着点小得意。
U型领无袖金色长裙,斜纹剪裁,全身没有一处装饰只在膝下略微散开,及其简单的鱼尾款式。得体的剪裁,修身但不贴身更不暴露,即使在她穿了塑形内衣的情况下,乳沟什么的是完全看不见的。丝绸材质带着缎面的光辉,低调但不至于太无趣,暗金色稳重不失亮眼刚好弥补了略显单调的设计,还连七零八落的首饰一并省了。
这身打扮作为酒会的客人,应该还挺高级的,至少秦芷桑这么认为。
程非蹙起眉头,盯着她看,表情和进门时没多大差别。
“不至于太差吧”,秦芷桑心虚,试穿的时候店员也说好来着的,看他打量自己的样子,她忍不住埋怨:“叫你一起去买你又说没空,现在好了换也来不及了,干脆我别去了”。
金色的裙子纵身包裹,良好的剪裁,垂坠的面料,如流水般勾勒出女人身材玲珑的曲线,纤细的臂膀白嫩如藕节,柔和的灯光模糊了视线让裸露出的肌肤散发出毛绒绒的光晕。
这条裙子设计优雅,遮盖得当。
领型适当裸露刚好修饰了她不算修长的颈项;裙长至脚背露出裸色高跟鞋面,没有防水台,最多6-7厘米的高度,足够凸显本就很不错的比例;长腿虽被遮住,但是裙身贴合曲线,饱满的臀型比她穿裤子时更加瞩目。
稍作塑身,腰节短,线条的起伏便更加明显,分明什么都没露出来,哪都留了那么一点半点的空隙,偏偏叫人生出想要掀开来一探究竟的冲动。
一头中分波浪长发,空落落的脖子,小而精致的脸,迷蒙的浅色眼眸,嘴唇上抹了红色唇膏,带着桔调,配上说话做表情时露出的贝壳小齿,青春光彩洋溢。
纯与欲的结合,性感而不庸俗,轻而易举的撩动了人心。
程非轻叹口气:“就这样吧”。
他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帮她穿上,又将她的长发从衣服中拨出来,卷发顽皮碰上了肩头稍稍弹起,活泼轻快又妩媚动人。
程非不知道她自己照镜子时算不算一叶障目,今天这副样子当真要应了那“以色事人”的说法。
车开到和颐饭店门口停下,秦芷桑有些意外但不算惊讶只想自己和这个和颐饭店还真是别有缘分,虽然对它的架构、财务及经营数据甚至哪年遭遇了什么事了解颇深,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
程非将车钥匙递给门口小哥,为她打开车门。秦芷桑这打扮不同了人也有些拘谨,握着他的手借力迈出轿车,站定,又不放心的看看背后裙摆。
“紧张?”,程非带着她往里走,轻声笑:“手心都出汗了。”
秦芷桑吸了口气,嘴硬:“是里面衣服勒得慌。”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笑就好”,程非牵着她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倒没趁机笑话她,只说:“你平常对我爸那样子就行。”
秦芷桑纳闷的看看他,还是那副自信沉着的样子,难道连他也看出来自己在程劲谦面前有那么点装?
但很快,她就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
暗红色地毯,复古花纹百转千回,高跟鞋踩在上面没有一点声响,柔软的触感仿佛踩在棉花糖上连带脚掌的冲击都舒缓了不少。
暖黄色顶灯,光线轻柔低沉,笼在寂静的走道上,滋生出70、80年代的韵味。
走道顶端的宴会厅大门敞开着,里面同是复古装饰,但明亮的灯光,觥筹交错的细碎声响以及低低的说话声和矜持的笑声将隽永的古老时光带回到了真切的现实世界,而她正立于这个世界的入口,踌躇不前。
私人酒会,他未详说她也不关心,就像邢明灏安排的那些个活动一样,作陪的人可以参与但并不需要发表意见。可是此刻,穿过三三两两交谈着的绅士淑女,她的视线轻易的锁定了这场酒会的焦点。
被众人环绕着的中年男人,英挺的眉,凌厉的眼,深刻的轮廓,气质沉稳,连他身旁一向表现得放荡不羁的邢明灏也有了几分谨慎。她熟悉这个人的名字,反复出现在恒地董事会、股东会议案决议中,甚至在财经类新闻中也屡见不鲜。
他是邢崇远,程非的舅舅。
至于其他人并不需要特别分辨,同样被众人环绕的中年女人,美丽优雅,帅气的年轻男人以及挽着他的妙龄女郎。
程非将手中的外套递给门口的服务员,又帮她脱去大衣,温柔的帮她理了理头发和衣裙,拉着她的手往里走,然而身旁的人仿佛生了根,动也不动。
他疑惑的回头看她,堪堪对上了她纠结的视线。
“这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
程非看了眼场内,轻叹:“邢崇远以纪念恒远零售业第一家门店的名义办的小范围酒会。”
秦芷桑抬眼看他,不做声。
“说了怕你心理负担太重”,他主动坦诚:“也怕你不肯来,但是你总归要来的。”
是啊,这一天总归要来的。他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了他们,所以她更不可以退缩,为了他的真心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