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午餐不适合吃得太久,重逢的朋友联络感情,从回忆过往到了解近况,从生活又到工作,作陪的人腹中饱胀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秦芷桑看看时间,起身以上洗手间为由礼貌的打断了他们,刚好章妙芝也一同站起来,两人一道往后走去。
邢明灏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手上把玩玻璃杯,桌面上的光斑便如棱镜反射五彩斑斓,一闪一闪的。他问:“你故意的吧,不怕她生气?”
“你也故意的吧,不怕我生气?”程非看他的神色冷了冷。
“你也知道我没办法”,邢明灏诚恳,章妙芝会出现在这里是程非的问题,本质上与他无关,他带不带秦芷桑来都改变不了她的态度。
“要怪就怪你魅力太大,虽然有些让人费解”,他轻吁口气,玩味的说:“不过也不能真金屋藏娇了,这么有趣确实该带出来,每次都有惊喜。”说话间他手指有意无意的自颈侧划过,对他笑笑。
程非微扬眉,不置可否。两人间气氛比前一分钟轻松了些。
“论魅力,比不过,不过你自己不要,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将来别后悔”,程非调侃。
章妙芝对邢明灏来说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说他感兴趣,他只旁观她的生活,说他不感兴趣他却一刻不曾走远。许多事情的结果都在过程或人心的毫厘差别之间,很难说得到或失去他到底有多在意。
邢明灏望着窗外静默,中餐厅所在的这栋高楼的后街,细小狭长,馄饨摊前熙熙攘攘,繁华与市井仅一墙之隔,如此迥异恰恰印证了城市的高速发展。
他低低笑一声:“你妈妈过段时间准备回来了,知道么?”
“知道”,程非前倾的身子靠回椅背,手转着玻璃杯,视线落于跳跃的光晕之上,看了一会儿轻叹:“总归会来的”。
改变不了的,就积极应对,这是他简单的人生哲学;积极应对也未必能改变,不如简单的旁观,这是邢明灏的人生哲学。
秦芷桑出来洗手时正好碰上章妙芝在盥洗台前补妆,她透过镜子对她笑了笑。
“你们感情很好,你和Jeffery。”章妙芝绕过手中的打开的粉饼盒,同样在镜中看她。
精美的台盆与精巧的龙头间淙淙水流不止,低着头的人闻声抬眸,又笑了下。
感情好与不好是个主观的命题,秦芷桑认为当局者对旁观者的评价客气否认或得意承认都不太恰当。程非在美国有过恋人,或许章妙芝是在比较,不过她难道没看见她看他那几个眼神,怎么和好也搭不上边吧。
章妙芝停下手上动作,似乎有些抱歉:“我们一直顾自己说话让秦小姐无聊了。”
整个中午除了那几句话和几个眼神,她确实被晾在了一边,不过她倒不介意,甚至邢明灏当那么多人面“邀请”她前来,也不至于惊扰她的心绪。她在这里有在这里的原因,没什么好矫情的,更何况她还酸了他们。
“不会,东西很好吃,我很喜欢。”秦芷桑抬起头,拿过盥洗台上的摆放的毛巾,镜前灯下,莹白色的小方块几乎在发光,仿佛从未沾染过尘埃。
章妙芝笑,清朗的声音似从胸腔缓慢溢出,玲珑作响,“这话应该对Stan说,美女的夸奖他一定喜欢”。
秦芷桑也笑:“那倒未必,这安排都是为了章小姐,这话得章小姐说邢总才会真的喜欢。”
章妙芝的视线在镜中与她的相遇,她倚靠在盥洗台前看镜中的她,似乎是特意等待,杏眼微弯,带着点狡黠。
“我也算同龄人,姓后面加个小姐也不是什么好听的称谓,你叫我Irene或妙芝吧,我怎么称呼你,芷桑?桑桑?”章妙芝端起粉饼盒对着小镜描红,似乎不太满意又拿指甲擦了擦,举止表情放松不少,询问称谓时柳眉微挑,似有星光眼角闪动。
“都可以”,秦芷桑眉眼低垂,笑容随和。
“Jeffery怎么叫你的?”章妙芝收起粉饼盒,拿起白色擦手巾自指尖划过,语气流露出的自然而然的随意。
“他一般叫我名字。”
秦芷桑看了眼被弃置在篮中的一方莹白,一抹嫣红自上而下,破坏了原本的纯洁,不禁觉得可惜,可这本就注定是与尘埃泥泞为伍的物事。
洁白与肮脏像两个极端,却在同一个平面上遥遥呼应。
她们回到座位,邢明灏已经买过单。
“美女,哪来回哪去,一起吧。”他拿出车钥匙,向秦芷桑招手,又对另外两人说:“你们俩自行安排,想去哪去哪,该干什么干什么”,大有我们要去干正事,闲杂人等自行屏退的意思,而话落到另两人身上又是意有所指的隐晦。
程非看着他笑,语气薄凉,“我正好要去恒远”,他向她伸出手:“走吧,美女,顺路”。
秦芷桑瞟他一眼,无声的笑了,伸手牵住他,手心立刻被温暖裹覆。
“冷?”他问。
她摇摇头,异常温顺:“才洗的手。”
邢明灏被他们酸的几乎要翻白眼了,他弯起手臂对边上章妙芝发出邀请:“我们一起吧,美女?”
章妙芝手搭上去,清浅的笑。
经过地下停车场陈列着的一排排汽车,品牌、型号、颜色、大小各异,整整齐齐的置于一个个方格中,倒不觉得突兀。
程非牵着边上的人走,拿眼角低垂的余光瞅她,“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或者你觉得哪里让我生气了?”她仰了头问,漂亮的眼睛眸底清澈,仿佛容不得沙子。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黑色轿车前。他不着急进去,背身依靠车门,环住了她,说:“让我来捋捋,第一,昨晚是我有点冲动了,但是我们好几天没在一起了,而且你其实也是喜欢的;第二,今天是邢明灏自作主张,当然也还是因为我,不过你这吃饭喜欢看男人的习惯真的得改改,说过了还这样,也怪不得我;这第三么,我们没怎么搭理你,但是这里的菜对你胃口,话也你也说了,面子里子我可都给你了。”
秦芷桑歪着头看他,恍然大悟,“原来你什么也没做错啊,委屈你了。”
“这还有个最后”,程非接着说:“我可一点儿不觉得委屈,我就乐意这么哄着你。”
秦芷桑鼻间哼出一声笑,拿手轻拍他的脸,“无不无聊?”
“还生气么?”程非扬眉表现的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有关系么?”她手指点着他的胸口,眼睛却定定的看他,“我在乎什么你知道的”。
身旁站着什么人,说着什么样的话从不至于让她耿耿于怀,她在乎的是他心里对自己的关注与相对应的尊重,除此问题都可以解决、配合甚至让步。
他的心里不能有杂质,而他的好也全在她心里,她有多好说话就有多较真,这点程非看得清楚,所以更不敢让自己的过去诱发她对他真心的丝毫怀疑。
程非捏着她脸,笑:“难得你这么识货”,揽着她的手滑下去,他拍拍她屁股,又顺手帮她整理了下头发说:“走,送你回去,晚了你又得急”。
他一碰她头发,秦芷桑立刻反应过来挠了挠脖子,紧张的问:“刚刚是不是露出来了?”,其实她洗手间出来看过,应该是遮得很好的。
程非忍了忍笑,刻意板起脸认真配合道:“好得很,没露出来。”
“讨厌”,秦芷桑想想又不高兴,手捂着颈侧问:“这怎么办,明天能好么?”,如果天天让她这样如芒在背,她可受不了。
“没那么快”,程非掀开她的头发又仔细看了眼,早上的粉色似乎又深了点,但他可不敢说,只道:“反正冬天,你明天穿件高领毛衣,再多都看不见”。
她怎么没想到呢?秦芷桑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哧”,程非还是笑了,摸摸她脑袋,感叹:“这么可爱”,换来她恶狠狠的瞪眼。
邢明灏坐在车里看着前方不远处,主角们上了车,再说什么做什么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贴着防窥膜的挡风玻璃已看不真切。他转头问身边人:“走么?”
章妙芝扯了扯嘴角,声音冷淡得不像那个巧笑嫣然的女人:“我比不上她?”
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当面对一个旁观者被问出时,邢明灏便知道她努力维护的信心堡垒正一片片崩塌,可他还是回答了她:“他们在一起生活过,基础不一样,先天差异比较不了。”就是败了也没什么丢脸,他在安抚她的情绪。
“你早知道是这样。”章妙芝看向窗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汽车发动,悠扬的音乐自车载音响飘散开来,弥漫车内的每个角落,窗外的图像水流般淌过,来不及看清楚片段就已成为过往。
过眼是不是就一定会成云烟?
他们也一起生活过,更加亲密无间,她输给的难道只是时间的长度?他叫她的名字,没事找事的逗弄,再不厌其烦的哄,程非表现出的热忱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
是的,他们也曾很要好,情人间的甜言蜜语,矫揉造作她都得到过,只不过那个男人没有这么幼稚也没这么热情。热恋中的人吹胡子瞪眼是种情趣,并不新鲜,新鲜的是不用拿捏分寸的心意相通,至于台面上的表演只是给对方和自己寻个乐子,而旁人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观众。
她手握着她没有的曾经,却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又不甘于只做一个观众。
街道、树木、林立的高楼,车水马龙。。。随着疾驰的轿车一切变得模糊。心里装载着某种情绪,失落也好,不甘也罢,她是章妙芝,绝不应该囿陷于此无力自拔。
侧过身,她看着身旁的男人,问:“你喜欢我?”
默了一会儿,邢明灏自嘲的笑了:“你想好了,决定了可就回不去。”
从此,对邢明灏来说她将是女朋友,不再是章妙芝。
她知道,她挥霍了的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值得么?她也很矛盾,可以后会怎么样谁又知道?
恒远大楼外,汽车缓慢泊进路边临时停车位。
秦芷桑解了安全带,穿上外套,作势去开车门,顿了下又回过头来问:“你不上去?”
程非摇摇头,帮她把外套拉链又往上提了提,挡住空落落的脖子,说:“我还有事”,隔了会儿,他又开口:“晚上回家吃饭。”
“好。”秦芷桑将头发在外套里塞好,身子又凑过来问:“真不上去?不是想认识认识我同事?“
“今天这吹的什么风,突然想通了”,程非一手还搭在方向盘上,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侧过来看她:“邢明灏怎么你了,赶紧要找个人帮你正名?”
“爱认识不认识!”秦芷桑气,他什么时候才能收起这公子哥一切尽在掌握的得瑟样。他大方的将她纳入自己的生活,她只是想给予同等的回馈,这人简直不识好歹!
程非捏捏她气鼓鼓的脸,笑:“别瞪了,美女。现在上去突兀了点,这种事也讲究个契机。”
秦芷桑微眯着眼看他,“你这都算计好了?”
程非说:“怎么能叫算计?人都是我的,当然不能让人惦记着。”
秦芷桑哼了声:“什么啊,我又不是件东西。”
“是不是东西”,他赶在她发怒前抢先道:“是宝贝儿,行了吧。赶紧上去了宝贝儿,争取早点回家做饭。”
与她一起的程非表现得油嘴滑舌又幼稚得可笑,让她很难对应那个英俊凛然的年轻男人。情人间的话语不停重复表达的是一颗急切的真心,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便可以将一幅色彩瑰丽的抽象油画绘成线条明朗的写实素描。
秦芷桑懂,所以依然给了他一个欢心喜悦的笑容。她想他真是个矛盾体,无论是长相中俊美与硬朗的结合还是人前人后的模样又或是面上的沉着犀利与简单纯净的内心。
少女时期的慕恋多少存了点对出色又不苟言笑的帅哥的崇拜,真的在一起了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两厢依恋的伴侣不设防的真心,时刻温暖着她,便足够。
其实她何尝不矛盾,时而勇猛时而怯懦,想要不顾一切又难免忧心忡忡,他说得一点不错这样的自己也就他能受得了。
程非在车里目光追随着往写字楼里走的女人背影。
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黑色西装小脚裤及平底皮鞋,一双细腿匀称修长。
挑剔的说,秦芷桑身材缺陷不少,比如她肩背圆润容易显胖,腰节短所以腰线不明显,再比如她脖子不够纤长,但是这些都可以被她的优势轻易掩盖,比如她四肢纤细,腿长又直,头小脸小看起来比例很好,身板不算单薄所以该丰满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只不过她穿衣打扮不修边幅,旁人一般不会注意。
这世界其实充满了矛盾,洁白毛巾上的污迹,高楼大厦后的街巷,性格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