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红罗软帐,现实生活的另一面仍如糟粕满盘。
分公司的情况看似一派欣欣向荣,其实正如会议室、酒桌上缭绕的烟雾,辨不清更看不透。程非讨厌被人敷衍的感觉,更讨厌与之而来的无可奈何,一味的强势只会显示自己的心虚,他需要做出点什么来获得与权力对等的尊重。
城西的楼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由于后期内部设计方案定得快,工程报批推进高效,几个月时间建设进度已赶至预售标准,整个项目从拿地到满足预售条件不过一年半时间,再几个月办理相关手续,资金便可以回笼。至于回笼后的资金用途,程非并不打算急着拿地,或许隅远项目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一切都要等待程劲谦的决断。
沈加茹的化疗进入最后几期,后面调理恢复,如检查结果乐观,爸爸就可以回国,到时宏宇的问题都不能算问题,不过或许其他的问题也将要浮于水面。
秦芷桑依然投身于和颐饭店的项目,她忙,他更忙,能够分享的时光就是工作日缱绻的夜晚或某个千载难逢的悠闲周末。程非希望如果晚上没应酬,两人能一道吃个晚饭,加班没时间,也可以让秘书定个餐,但秦芷桑似乎对此很抗拒,除非晚到秘书都下班了,她不会贸然跑到宏宇明目张胆的与他一道。
转眼1月的一个周末,项目取得了某个阶段性的胜利,秦芷桑总算有时间应邱岳莹的邀请去她的小家转转。她的父母前两年改善住房搬到了东面新区,这市中心的老公房租期一满就被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征用,偷偷与徐月华一道,筑起了两个人爱的小窝。
原本程非不在她的计划之内,可临出门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变得特别有空,实在说不过去,她只能带着他一道。
“秦芷桑,我是你偷偷养的小白脸么?”,程非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声讨:“不愿意带我见你的朋友,宁愿和同事吃饭也不肯去宏宇,更别说介绍给他们认识”。
秦芷桑笑,凑过去双手捧着他的脸,说:“这么帅的小白脸我可养不起。”
程非偏头挣开,她又解释:“你不是忙么,不重要的事就不劳您大驾了。”
“别说阴阳怪气的话”,他蹙眉,“你那么排斥公开我们的关系,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就是。。。”
突然的停顿,然后安静,再被打破。
“玩玩?”秦芷桑看他,眼中情绪如潭死水,静得毫无波澜,“你觉得我是和你玩玩?”
“我不是这个意思”,罕见的失措,他不是口不择言的人,只是她的某些行为实在让人积怨。
左右徘徊才好不容易跨出那一步,他当然不认为她只是图一时新鲜。
秦芷桑又何尝不想满足他的要求,只是宏宇,程劲谦的公司,她应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在那里,不被祝福的恋人还是继续扮演乖巧的女儿?他们从来就站在不同的高度,手握不一样的筹码,他输的起的她根本输不起,All in需要莫大的勇气,强烈的自尊是最后的保护屏障。
她无法融入的他光鲜亮丽的生活,也不喜欢做男人风光背后默默付出的女人,她甚至羡慕起了邱岳莹,有可以共同成长的恋人,而程非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人性之自私无处不在,可能她一直是爱自己多一些。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么多顾虑”,红灯档口,他总算可以集中精力与她对话。
“但是我怕”,秦芷桑低头握住他放在一侧的手,手指在他掌心婆娑,“怕我没有顾虑,你不喜欢我了”。
“你老这样”,女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此时携着无奈与惆怅,如她柔软的指尖一样,总能轻易触动他,“我又不能把心掏给你。”
“我要你心干嘛,又不是妖精”,秦芷桑瞥了他一眼,笑得柔美。
程非抬起胳膊,反手在她手背落下一吻,调侃:“可不就是妖精么?”
“快开你的车吧”,她推他。
绿灯亮起,汽车缓缓启动,程非也没放开握住的手,“下周邢明灏约,你去不去?”
“去”,秦芷桑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程非的风格强势犀利,但也真诚的让人动容,实在让她很难说一个不字。
因为秦芷桑在挑选见面礼上一再犹豫,他们到达邱岳莹家的时候已接近中午。眼镜哥哥徐月华开的门,邱岳莹还在厨房里忙碌,大声在里面嚷嚷让他们放下东西先参观参观。
“可以啊,收拾得不错”,老式小两房,客厅小,房间还算宽敞,经济又实用,精心布置后满是小两口的温馨。
“你喜欢这种?”,程非在她后面平淡的问。
“你不懂”,秦芷桑回看他一眼,语重心长:“这大小两个人够了,舒适有了还方便收拾,你看采光也很不错”,她指指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地面的光斑,似乎尤为满意。
窗户只能那么大,纵深长了,自然阴影就多,这点程非不想与她争辩,就像她自作主张找钟点工那事,他不喜欢不认识的人碰他的东西,但也得体恤她的辛苦。
跟在后面,领他们参观的徐月华听他们的对话礼貌的笑笑。
他们到的晚,很快就开始吃饭了,邱岳莹手艺出乎意料的很不错,程非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出自真心又或者只为了膈应她,罕见的赞扬了别人的厨艺。这挑剔的人夸奖你不比旁人随便说说,邱岳莹美滋滋的,对他的态度都殷勤起来。
“哎,我上次路过,看宏宇又在城西有一个盘在建”,邱岳莹热情的与这位识大体的客人搭话。
“对,顺利的话,过几个月拿到许可证就要开盘了”,城西这楼盘算得上程非在宏宇的首个作为,不自觉的,话比其他情况多了一些,“询问的人不少,可能到时会摇号”。
“那位置是不错,什么房型?”,邱岳莹似乎突然感了兴趣。
“大的小的都有,主推小三房。”
“那我们去搞一套?”,邱岳莹拿胳膊杵杵一边的徐月华,眼睛亮亮的看起来神采奕奕。
“好”,徐月华低头认真吃饭,没什么明显情绪。
“你们不介意我可以让他们留个样板间”,程非好像在认真思考,“就是可能等得时间久一点”。
“邱岳莹你这房子才拾掇好,又想着去买房?”被晾在一边的秦芷桑受不了了,她视线忍不住瞟向徐月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放心,我不麻烦你家大少爷”,邱岳莹笑眯眯的,又看徐月华兴致勃勃的怂恿:“我们去摇号去?”
“你高兴就行”,徐月华说话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一顿家常饭吃的很快,眼睛哥哥本就寡言,程非也只感兴趣的时候说几句,大部分时间摆着副看戏的姿态,观察或者捡两句话逗逗她。
饭后,例行洗碗,程非载徐月华出去为下午的活动出去买些零食饮料。
“邱岳莹,你怎么不搞个洗碗机”,秦芷桑端着高高摞起的碟子往厨房走,有些哀怨。
“你家有洗碗机?”,邱岳莹将自己手里的一堆也放水池里,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没事,你放着吧”。
“才装了个”,秦芷桑与她并排站在了水池边,同样撸袖子,“那怎么好意思,就你得给我找副橡胶手套”。
“真是近朱者赤,越来越讲究了”,她弯腰从橱柜抽屉里翻了副出来给她,笑。
“我哪讲究,又没你那水平,也就糊弄”,秦芷桑熟练的套起手套,往洗碗布上倒洗洁精。
“哎,刚刚没好问,你们现在怎么样?他对你好么?”邱岳莹拿胳膊推推她,古灵精怪的样子。
“蛮好”,秦芷桑停顿下来想,除开最开始一个月的浓情蜜意,程非慢慢恢复到他平常的样子,该挑剔的挑剔,该数落的数落,不过他的妥协,他的纵容,无需言语,悉数被她仔细珍藏,随之而来的温暖溢于言表。
“就是有时候也怪烦人的,废话很多,需求也多。”
她觉得这个总结相当精辟。
“需求?哪种需求?”邱岳莹伸头,诡秘的笑。
秦芷桑一惊:“你是不是个女的,知不知道害臊?”
如果不是手上一捧泡泡,她都想把她那张窥探人隐私的八卦脸孔拍到九宵云外去。
“同一屋檐下,孤男寡女,正值大好年华,那种需求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邱岳莹说的坦然,惯有的放荡不羁,“男人,食色性也,正常”。
她这老生常谈的样子实在与外形违和,秦芷桑斜睨她一眼,揶揄:“徐月华就不是男的?”
“他比较含蓄。”
邱岳莹低头笑,午后阳光透窗而入,照在她脸上,是一种红颜如花的美。
“但那个谁就肯定不是。”
她向她挤挤眼,意有所指的推搡一下,“何况他还那么爱你,看你的眼睛都在放光”。
邱岳莹自那顿火锅后就对程非的爱莫名深信不疑,而秦芷桑此时想到了某日清晨那个关于爱不爱的问题,无语。
丢开冲洗干净的盘子,她侧过身来问:“你觉得一男的怎么才算爱一个女的,对她有那种需求?”
“那肯定不光这样。”邱岳莹沉吟。
由荷尔蒙决定的吸引力注定不可能持久,她想徐月华对她的好,包容或妥协,可那是不是就足够爱,同样迷茫。
“我觉得就是愿意给承诺,那种至少做出的时候一辈子不打算变的”。
身处迷雾中时,更为迫切的人尤其是女人本能寄希望于看似牢靠的承诺,或许也无关其自身性格。
“你是说结婚?”
情人间的你侬我侬,情到浓时不自已,再热烈都不为过,但婚姻不同,婚姻要求责任与良知,讲究精神上的契合,或许还有两个家庭的对等,而这些离他们,她们都显得还遥远。
“说这个我想到了,你现在要买房,到底怎么想的?”
秦芷桑对她的行为越来越无法理解,从奢侈品包,到现在大几百万的房子,邱岳莹的决定就像买颗白菜那么草率。与徐月华一道买房,相当于牢牢绑定了两人的未来,她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没怎么想,新房多好,有电梯有物业,小三房把未来隐患都解决了。”
邱岳莹低着头认真擦碗。
“你们也才工作半年,大几百万的房子,怎么负担?”秦芷桑忍不住又开始为她操心。
“这我们想过的,把这个卖了付首付,两人的收入加公积金完全负担的起”,她说的胸有成竹,有重复过无数遍的坚定,说服别人又像在说服自己。
“是你们想的,还是你想的?”
年轻优秀的外地人大城市打拼,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甚至可以称之为梦想,借助外力提前实现梦想也许为大多数人求之不得,但秦芷桑本能的认为徐月华不是那大多数人。那样一个倨傲的人,渴望用自我的卓越获得别人的认可与尊重,这种善意的辅助于他而言未必甜蜜,更不说他背后的他的家庭,邱岳莹未必真的理解他的负担,如何轻言负担的起。
秦芷桑垂眸,视线落于她脸上,邱岳莹眼神闪躲。
“哎,这都不像你了”,她叹息。
邱岳莹抬头看她,背着光,那个面颊绯红的女孩不再,快意人生的江湖女子更不是,只余难言落寞:“我总觉得他会离开我。”
人与人关系可悲之处,你要的我不懂,我给的你不爱,明明是两颗想要靠近的心,却在一次次拉扯中相背而行,无关于真心、诚意、甚至财富,可能本就无解。
“你吃饭时也看到他那态度了”,邱岳莹再次垂眸,盯着水池里逐渐湮灭的白色泡沫,慢吞吞的说:“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爱我。”
“别这么想,你给他点空间和时间,他也许只是不适应你这种方式”,秦芷桑脱下手套,拍她脑袋安抚。
邱岳莹甩甩头,活力满满的瞪她,“别欺负我短小精悍”。
她这样的人并不乐于与人分享脆弱。
秦芷桑扬眉笑:“你短小精悍不要紧,他不是就行了”。
“秦芷桑,你这么色!”
厨房外,客厅门锁轻响,程非跟在徐月华后面进来,手里提着个满当的购物袋。
秦芷桑面色微红,背对他向邱岳莹吐吐舌头。
人对于情感中安全感的缺失反应不尽相同,积极的人如邱岳莹选择主动出击,消极的人如她选择被动防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成了这样,做最坏的打算,设想自己那时的处境,也许这样的心理建设能够减缓灾难来临时的痛苦,不过也让她丧失了部分欣赏大好河山时的恣意快感。
细密密的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