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如恶魔悲鸣,苍生颤栗,山河失色。
连天的飞雪中,一辆马车自南方疾驰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这天地间的寒意。
车厢里很暖和,苏沐阳躺在柔软的白狐大裘上,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红泥小炉,闭目冥神,不知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阳身前那用貂皮做成的帘子忽地被一根铁拐掀起,帘子掀起就落了下去,只是缝隙间探进一颗满头白发的大脑袋来。
那是一位面上皱纹深耕、脑袋极大的老者。老者冲苏沐阳“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又黄又黑的牙齿道:“少爷,天快黑了,今儿个是赶不回研究院了。要不去前面的小镇歇息一宿吧?”
老者口中的“研究院”,全名叫做“仙道研究院”。仙道研究院算是这东州沛国北部的一个武林帮派,由苏沐阳的父亲苏贤在二十多年前所创立。
“仙道研究院”这么一个帮派名号,像苏沐阳这种从小听惯了的人自然是没有多少感觉的。但在外人看来,这名字取得是着实奇葩,有些不伦不类。
因为这沛国其他的门派一般都是叫做长生堂、八卦门或者药王谷之类,而且这凡尘俗世哪有什么仙道魔道?
所以,仙道研究院因为这么一个名号的问题,也是遭受过不少同道中人的冷嘲热讽。
当然这种明面上被嘲讽的情况也只是限于仙道研究院成立之初、实力弱小之时。经过了这二十多年的发展,仙道研究院早已从这东周十三国无数个拥有百年甚至千年历史的武林派别中脱颖而出,在去年沛国讲武会上更是成功跻身前十。
苏沐阳随着年龄的增大,却也渐渐察觉到了自家门派名号的另类,所以也追问过父亲苏贤“仙道研究院”名字的出处,苏贤一般都是笑而不语。只有最近一次父子俩在喝酒解闷的时候,苏贤喝醉了酒,苏沐阳也是无意间又扯到了这个话题。
苏贤说道:“这个名字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地球。那是为父曾经工作的地方。”
酒意微醺的苏沐阳也是听得稀里糊涂,这件事也就这么慢慢被淡忘了。
此时,苏沐阳双手枕颈,仰天躺着,半晌才抬起一只眼皮道:“明天回去,不会被父亲发现吧?”
老者又是“嘿嘿”一笑道:“不会,不会,咱们府上最近在张罗夫人的寿辰,老爷忙得不可开交呢。”
苏沐阳这才睁开另一只眼,戏谑道:“母亲寿辰,父亲从来不敢怠慢,哈哈……老吴,找家店住下吧。”
老吴轻咳了一声,刚要把脑袋缩回,又探头道:“少爷,咱们溜出来玩,要不要帮夫人准备些贺礼?这样就算被老爷抓到,也能有个借口不是?”
苏沐阳翻着白眼道:“准备?给母亲准备个儿媳妇?”
老吴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一颗大脑袋缩回到了车外。
这老吴是苏沐阳府上二十多年的老奴了,从前他跟随苏沐阳的父亲苏贤走南闯北,据说有一次为救苏贤性命,被歹人伤了一条左腿,如今变成了一个瘸子。苏贤夫妻俩顾念旧情,一直把老吴当做家人一样对待。
此时的苍穹就好像一个洪炉,熔万物为白银。苏沐阳掀起车窗上的窗帘,极目看去,但见远处高山无棱,天地合一,尽是一片苍茫。
天色已是见晚,天地间的寒气好像也更重了些,老吴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催促马儿加快步伐,远处小镇的轮廓渐渐清晰。
沛国东部,有一小镇名叫白竹水镇。这小镇附近有漫山遍野的白色竹林,风光秀丽,美不胜收。
每月初一十五,四乡乡民都会到白竹水小镇上赶集。这一日已是黄昏时分,四处前来赶集的乡民正自挑担的挑担、提篮的提篮,分分退去。
在这小镇上的第一大酒楼,说是第一大酒楼也只不过是一栋四开间的三层小楼房。并不算高大的门檐上挂着一副甚是气派的匾额,匾额上三个鎏金正楷大字--“宴福楼”,璀璨夺目,如蛟龙入世,盘踞于这荒野小镇之中。
可能是因为最近大雪连连,宴福楼生意并不景气。一楼大厅内落座的客人不过半数,二楼三楼更是空荡荡的。而就这些零零散散的坐客中,有一部分还是前来躲避风雪的路人,但躲避风雪之余,也有不少人会买口热酒暖暖身子。
这宴福楼的掌柜是人称张千万的张掌柜。张千万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收账柜台里,他身前摆着一摞厚厚的账本,账本上压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尺,他就在那里轻轻拨打着一盘串珠算盘,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平静无奇。
“掌柜的,你这算了一年账,应该赚了不少银两吧。”酒桌上,一个满面虬髯的壮汉子声如惊雷,引得大伙的目光不由聚集了过来。
“不行喽,不行喽,东家涨租,生意又不景气,一年算到头,白忙活啊。”张千万轻声答复,不需抬头便也知道是经常来酒楼光顾的酒鬼刘三。
“你这老头不诚实,张大掌柜要是一年到头白忙活,那我这个天天给你送酒钱的的穷鬼,不是没法活喽……”酒鬼刘三哈哈大笑。
酒馆内,众人也是笑成一片。
笑谈间,酒馆门外,那灰茫茫的天空忽然光线一暗,不知从哪里刮来的狂风直吹得街道上鸡毛蒜皮、菜篮竹竿满天飞舞。
街道上,一些还没收拾妥当的乡亲相顾说道:“怎么刚刚还亮堂的天,突然就黑下来了?”
有的道:“天狗吃太阳了?”
有的说:“忒得胡说八道,自古只听说天狗食月,哪有吃太阳的说法?”
话音未落,那昏暗的天空中猛地划过道道红光,红光如流星一般从飞舞在半空中的杂物缝隙中掠过,直直砸在宴福楼门前的青石街道上,继而生起一团团红雾来。过不多时,四面八方的红光越飞越多,整条青石街道都被照得霞光映天。
乡民们望着宴福楼门口的莫名怪像,相顾茫然。
片刻之后,这昏暗的天空竟又毫无征兆地大亮起来,众乡民被这明暗一恍,只觉得头晕目眩,再睁眼时都惊得不由嚎了声:“我的个亲娘!”
只见宴福楼门口足足站立着二百来号黑衣人,这些人都头戴斗笠,帽檐压得很低,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忽然,他们像接到了无声命令一般,纷纷散开了去。
这时,还站在原地的十几个黑衣人中走出一人来,这人服饰与他人无异,只是个头要高出常人许多。这人大步走出人群,向街道上的百姓看了看,然后他猛地伸出一只白得骇人的手来,阴恻恻道:“老乡们,都乖乖站在各地别动,想尝尝冰酥肉滋味的就出来。”
众人心中恐惧,谁也不敢动上一动。久久,天地间静得可怕,仿佛连那雪花落地的声响都可听见。
“就是这里……快了…………”那人一只病态白手在空中不断做着奇异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冰酥肉是什么滋味?”就在这时,黑衣人背对着的方向,那坐在宴福楼酒桌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烧酒的酒鬼刘三醉醺醺笑道。
也不知那黑衣人是怎么透过这层层人群发现刘三的,只见他悬在空中的那只白手突然拳头一握,紧接着黑衣人拳心朝天,手掌张开,他掌心先是呲呲冒起一阵白雾,然后白雾中竟是缓缓绽放出一朵冰雕般的莲花来,仔细看来还会发现这莲花花体透明,其中还有一股淡绿色烟雾在缓缓游走。黑衣人怒道:“坏我大事,找死!”
黑衣人手掌一扬,冰雕莲花送出。莲花穿过人群,直指宴福楼酒桌上的酒鬼刘三。刘三一杯热酒刚喝到一半,那飞来的莲花就正中了他的眉心。刘三以为是一滴冰水落在了额头上,痒痒地,麻麻地,他刚要伸手去擦,恐怖的现象发生了……
这时,另外一个冰雕出现了,只不过这冰雕不再是莲花,而是刘三。刘三一只胳膊斜端着酒杯,酒水顺着杯沿淌下冻成冰棱。他另一只手臂做势要去擦额头上的冰水,可还没有触到,一切就定格了。
不知何时,黑衣人已然来到了酒楼大厅,他端起手中大刀,“哐啷”一刀劈在了刘三的冰脑袋上。
“轰!”一声并不算大的爆炸声在酒楼大厅响起,那刚刚做好的人形冰雕,没有一分为二,而是炸成了一堆冰渣,这是一堆冒着淡淡绿烟的白色冰渣。
众人一看这黑衣人如此可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原本想逃命的,现在一个个双脚像钉在铁板上,一动也动不了。只是现在众人都牙齿打颤,双腿发抖,真让他们一动不动,却也做不来了。
而张千万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他还是俯在柜台上拨打着算盘,眼前的事情也好像跟他没有一丝干系。
这时大雪又起,狂风呼啸,酒楼门口吹进来的风雪越来越大,众人却一动也不敢动,任凭雪打风吹,仿佛是忘记了寒冷。
黑衣人转过身来,环顾四周,目光正巧落到了张千万身上。他先是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一抹狞笑。只是这些表情变化被低低的帽檐遮挡,没有人察觉得到。
黑衣人踩在那片淡绿色的冰渣上,咔嚓声渐起,冰渣碎成了冰屑。他一步一步地走着,重重地踩在冰渣上,就像踩在了众人的心头上,他缓缓走向张千万,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