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亮处,晨光残忍地泛在江誉歧的脸上,渗入他的每道伤痕,他的左边眼角刚结了痂,已说不上疼痛。
退去镣铐的他,浑身都觉得轻松许多。
他缓缓跟随宦官走着,眼看崇德殿的殿门逐渐逼近,他心绪平稳至极,回望台阶下所有注视着自己的大臣,他只得微微一躬。
纪渊见江誉歧突然出现在这里,顿时后悔刚才对皇帝说的那番话,若皇帝进行对峙……他不敢想。
秦观月一直站在角落处,只远远望着他渐渐走来,见他囚衣崭新,未见血色,她便安心了些。
她以为,是纪渊向皇帝说的话奏效了。
江誉歧在宦官的搀扶之下入了崇德殿,一阵清凉瞬间环绕着他,但他一眼便望见了倚在窗棂边的人。
他朝宦官拜了拜,示意他退下,才自己缓缓上前,走到那人身后,忍着腿上未愈合的伤,艰难地跪了下来。
皇帝透过单薄的窗纱,偷窥着殿外跪着的大臣们,他们见江誉歧能平安入殿,已然从方才的不知所措变得暗自欢喜,甚至有人起身离开。
江誉歧静待皇帝先发话,但始终未等到,自己的半残腿竟开始颤抖起来,他贴到地面,“臣,叩见吾皇。”
“起来吧。”皇帝回身望向江誉歧,又伸手指了指身旁恶的人,“何戍,你看看他。”
江誉歧下意识抬头,不作声地望向皇帝身旁站着的人,这才注意到殿内还有其他人,只是这人他并不待见,甚至厌恶。
何戍没胆量看江誉歧,双腿一软,再次扑倒在地,大喊着,“微臣……该死!”
江誉歧撑着地站起身,瞥一眼蜷曲的何戍,他已然畏惧圣威,只不过是幕后操控者野心勃勃罢了。
皇帝寻了椅子坐下,又指了指江誉歧,对何戍说,“你告诉静王,查的如何。”
何戍暗自胡想着,端王的确说是万无一失,可以尽情审讯,但期间不知是谁通风报信,导致计策全毁,静王还活着走出那牢狱……
皇帝见何戍发呆半晌,弯了手指敲了敲桌角,“何戍?”
“微臣已……命人搜查……抓获一名……姜姓女子……女子供出端王……”
江誉歧一听到女子,立即回忆起那日施舍的妇人,要说她带的那个男子便是那刺客也不足为过,这显然是端王的栽赃。
他忍着浑身的疼痛,目光无神地盯着何戍,问,“是何女子?”
“其名姜胤荃……扬州人士……不明家中是何状况。”
江誉歧双手抱拳,又向皇帝深深一拜,“请陛下相信,谋害太子者,定另有其人。”
皇帝半眯着眼望向江誉歧,说,“朕已遣南国使臣领着刺客的尸体归去,此次唤你前来,并非追问你的罪过。”
江誉歧听见不是知罪,自然舒坦了些,但又突然想到了同样被抓走的许灼,他问,“儿臣的管事,他人在何处?”
皇帝丝毫不理会江誉歧的发问,而是意味深长地说,“立国之本,储君不得缺,朕不失贤德子嗣,但南国公主是储君必须娶的,你可知?”
江誉歧知晓一直以来皇帝都在找机会另立新储,如今既然太子已死,那皇帝自然有机会提出。
念及府中的戚棠,但是他只缓缓地说,“儿臣已有王妃,王妃欲临盆。”
皇帝望着眼前这个将情意看得那么深的孩子,瞬间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说,“当初答应你母妃娶戚氏,朕是要保你周全,林氏绝非贤后,即便是老九得了储君之位,同样会让林氏有所得权。”
“儿臣已然负了戚氏,如今她欲临盆,儿臣不得如此行为。”江誉歧顿了顿,立即想着岔开话题,“三哥能胜任,三嫂既为平民富商之女,也不算体面。三哥之所以打压儿臣,无非是基于局势,若儿臣全身而退,不再牵涉朝政,三哥会好好待儿臣的。”
何戍十分不解江誉歧为何要举荐端王,但看他的神情也不想作假,究竟是情胜于权势还是其他原因,他也不敢多加猜测。
皇帝听到江誉歧推辞的借口竟然是端王,他顿时脸色大变,“三哥?你母妃绝非毒辣,反倒是淑妃作恶多端,外人看来朕总袒护你母妃,便被传得贵妃跋扈,你不觉得冤?”
江誉歧立马摇头否决,说,“多日不见戚氏,她定是十分忧心儿臣的安危,请父皇准许儿臣尽早归家。”
皇帝扭头望了眼砚旁边的玺印,话音变得更加冷寂,他问,“是否没了戚氏,你便愿意接这储君之位?”
“父皇?”
皇帝宛若如梦初醒一般微颤一下,看到江誉歧额角冒着的细汗,不禁愧疚一笑,“秦氏就在殿外,你与她出宫吧,其余之事朕已安排妥当。”
“多谢父皇成全!”
江誉歧再次拜了拜自己的父亲,迫不及待转身离开,何戍也跟着给皇帝磕了个头,畏畏缩缩地提着衣袍走了出去。
江誉歧定在最高的台阶上,俯视台阶下的所有人,许灼就在人群当中看着他,此时仿佛无尽荣耀皆于他身。
要知道已经熬过的,他都不会再想经历。
江誉歧望向台阶下的傅行谦傻笑着,还伸了左手食指缓缓在自己的眼角滑动着,阳光照在他的囚衣上,异常明亮。
他咬着牙也要坚持住,因为想起秦观月,他就会忘却所有伤痛。
许灼掩着自己身上的伤,走上台阶,走到江誉歧身旁,扶着他,“殿下。”
“她,她人呢?”
许灼偷喘着气,对江誉歧摇了摇头,却突然见屋檐下狂奔出来一个身着铠甲的女子。
“江誉歧!……”
江誉歧闻声回头,没等他反应,就有一个黑色的头盔迎面撞开,钻进他的怀中,他受不住这力气,立即倒下。
秦观月惊慌失措地抹着泪,随江誉歧一起坐在地上,望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庞,她已说不出话来。
江誉歧使出了藏着的最后一口气,贴到秦观月耳边,呢喃道,“我听你的话,撑住了……”
话音未尽,他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