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安排完毕,许灼没敢多问多想,正巧在羽林郎轮班之时,独自披星戴月地离开了承华殿。
不出半柱香时间,承华殿的烛火,被全部熄灭。
引路的娥子持着祥云宫灯,小心谨慎地走在队伍最前,左右的羽林郎是以往的三倍多,而江誉歧穿着玄色龙纹袍,被安全地围在人堆之中。
他并没有乘坐龙辇,而是与身旁人一样,在广阔的宫道上徒步而行。
走过一处小园,他定在了石围栏旁,这里正好可以眺望到东宫内所有的宫殿。
江誉歧已站上无人可及的位置,穿的冕服也从七章纹升为九章纹,如今已是至高无上的十二章纹。
可……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所望之处即便灯火通明,也只是照亮了供人行走的路,黑压压一片,迫使他压抑至极。
………………
“不知陛下所谓何事?”
“许灼,我要你连夜去一趟秦府,告知秦卫与秦伯劳,明日同我演一出大戏,事成之后,我会遵守我的诺言。”
………………
如今的他,应该更加努力去保持清醒,因为还有很多的事,需要他去面对,去解决。
回忆着今日在皇祠,他站在比自己高数倍的祀鼎旁,郑重地向全天下宣告,这冕服他穿得下,这龙位他坐得稳,这北国之民皆会举手相迎。
祭礼结束,就算是他江誉歧,顺利向神仙先祖汇报继位之事,未得任何异样,也算是得到神仙先祖的认同了。
他终于能对戚棠的死,有所释怀。
强加之罪,何患其词,与其说今日遇刺之事是瓦连京所为,倒不如说是他江誉歧所逼迫的,因为他要安定好自己所规划的政权,就必须想方设法除掉一切祸端。
铖王,宁王,瓦连京,甚至很多人……
回归了迷离的神魂,他竟突然感受到好一阵的寒冷,转身缓缓走下石阶之后,他才理清了自己的心绪,问向跟随在身后的巧言,“明瑟宫那边……情况如何?”
巧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到,但她迅速收拾了情绪,半弯着身子,谨慎地回答道,“奴每日都会去上三次,不曾听闻良娣有什么坏情况。”
“算了算日子,你陪着我也有十九年了。”江誉歧低头望着脚下的路,继续在平地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明日登基大典,同时也会宣布后庭名册,而那名册已存于礼部孙尚书手中,改不得了。”
“陛下的意思……奴不解。”巧言打量着江誉歧的动作,也跟着他低下了头,尽量让他能够听得更清一些,“吉时不止明天一日,陛下的旒冠破损,要完成明日的众多礼数……恐有不妥。”
陛下……
江誉歧听到这个称呼,顿时一愣,转眼又笑出声来,“区区一顶旒冠,岂能阻我行事?即便不和礼制,然仪容规整,态度端肃,不会有什么不妥的。”
他说的也是,时间改过一次,已让下头做事的人烧破了脑袋,若这次又因为一些原因而调整,换做是谁都会有所异议的。
走了不知多久,巧言终于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那……陛下今夜,要在何处留宿?”
“今日的晚霞红里泛紫,格外美啊……可惜只有一刹那。”江誉歧并没有直接回答巧言的疑惑,而是微微抬起头,朝漆黑的远天望去,“也可惜,没有明月。”
晚霞?月?
巧言立即会意了江誉歧的心思,也抬头张望着不见尽头的夜空,感叹道,“明月定也会发现晚霞之美,不用多久便会看到月上高山,陛下不必过于忧心。”
“但愿如此。”江誉歧理了理衣袍上被腰带勒出的褶皱,回头朝东边走去,“去明瑟宫吧。”
在视野不清的宫道上,新蝉悄悄藏在初绿的树芽间,颤动着翅膀,发出扰人心扉的声音,却又不敢过于响彻。
明瑟宫中,唤玉守在殿门外,见灯光越来越亮,一行人由远至近,她一眼便认出衣上绣有龙纹的男子,“拜见陛下!”
“那他呢?他没事吧?”
江誉歧刚要挥手让面前人平身,却突然听到殿内的动静,尽管声音极微,但还是能清楚听到秦观月讲的是什么,他胡思乱想着,脸色骤变,“殿中谁在与良娣说话?”
唤玉不敢拖延,立即答道,“是秦夫人。”
“不用传报,都退下吧。”
江誉歧挥袖让所有人退避,自己轻轻提起袍侧,迈了几步绕过唤玉,再蹑声蹑气地贴到窗户上。
“他现在在哪儿?”
隔着窗纱,江誉歧能勉强看到,秦观月又朝面前人问了一句。
他是谁,是纪渊?
江誉歧暗暗咬起了后牙,只觉得疲倦顿时袭满全身,已没有气力再去面对秦观月。
“眼下这时候,陛下应在崇德殿处理政务,或是……在别宫娘娘那儿用膳吧。”
江誉歧能够听出,这的确是阮氏的声音,但她解释得完全不对。
“究竟是哪儿来的刺客?按礼制,勇侯世子今日不应该一同去皇祠吗?为何世子身在队伍之中,却要搞这样的小动作?”
“的确是这么传的,但陛下似乎没有要查的意思。”
江誉歧想要听秦观月还会问些什么,殿内却瞬间没了动静,他以为是殿内人发现了自己,下意识再朝里看时,竟猛然望见秦观月消瘦的脸庞,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能看出她眼神中的空洞。
秦观月愣神不知多久,才继续问道,“明日的登基大典,还如期举行吗?”
“没有传出改期的消息,应是如期举行。”
“这样危险,他为何还执意坚持?”
江誉歧终于又从秦观月的言语中听到了“他”字,心中的疑云骤然万分开朗。
“小殿下可要记得,一会儿见了娘娘,一定不能失了规矩哦。”
“还有,若娘娘问你些什么,也不能耍坏脾气。”
江誉歧闻声望向宫门外,只见五季牵着个小男娃,阿平抱着个婴孩,两人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还仔细嘱咐着小男娃。
眼看自己已藏不住,他并没有惊慌逃窜,故作镇定地走到门前,伸手推开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