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压抑着这一整群的红瓦,死寂沉沉,毫无生机。
江誉珩在数十人的监视之下,穿着青蓝素衣,静立在城门之下,雪已经覆盖住他的全身,远处望来,若不仔细,真看不出是个完好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苦苦受着寒邪,为的只是能最后见上秦骄一面。
在炤安的这十七年,他所能得到的母爱,完全是母亲的迫不得已,他的养母孟淑妃明显更爱她的亲生儿子老二肃王和老六庄王。
父亲为他取名为“珩”,寓意稀贵之玉,间接向所有人证明皇帝最爱惜第五子,可事实呢……父亲十七年都围着他的四哥转,对他的体贴关怀,也往往是口头之诺。
六弟纨绔不堪,唯有二哥与他的感情最深。
可偏偏……
二哥的死让他备受打击,所以除了秦骄,他再也没有任何愿意倾诉和值得信任的朋友。
“五殿下,该上路了?”
江誉珩失落的神魂瞬间被一旁前来催促的宁远将军拉回,他下意识朝城门内的方向望了望,始终只有特定衣饰的宫人,没见到秦骄。
“她……”江誉珩立即改了口,“秦家三小姐,还来吗?”
宁远将军是和江誉珩一起来的,自然不知秦骄的行踪,一旁的守门兵卫见状,壮着胆儿上前解释道,“那丫头半个时辰前,就被太子殿下领走了,一直还没回来呢。”
半个时辰前……太子殿下……
江誉珩听到这儿,瞬间开心了许多,至少现在他知道,秦骄不是不愿来送送他,而是被人带走了。
可为什么是太子?……
宁远将军生怕误了时间,又催促着面前人,“五殿下,是时候该走了。”
江誉珩挪动着自己已经被冻僵的腿,朝马车缓缓走去,口中还向宁远将军念叨着,“此行前往齐州,要多久啊……”
宁远将军知道面前人是想拖延时间,所以他低垂着脑袋,神情严肃不已,不愿回答任何问题。
“等一下,等一下!”秦骄匆匆跑来,“我和他最后说几句话!”
“陛下钦定时辰已过,不可……”宁远将军见有人从城门内跑了出来,看到她身后的江誉歧,他便清楚了那人的身份,到了跟前时,他有些不耐烦地拦着秦骄,“……不可再拖延了。”
江誉歧则遣来守门的兵卫,带着他和秦观月上了城楼,一边缓缓上着楼梯,还一边轻声对秦观月说道,“要是熬不住,记得与我说一声。”
登到城楼之上,就不再受寒雪的摧残,秦观月俯视着城楼之下的一群人,不禁问道,“齐州,远吗……”
江誉歧知道秦观月心疼自己的妹妹,但这一切都是他所为,所以他丝毫没有愧疚的感觉,只是用迎合地口吻回答道,“山高水远,路途坎坷,若驾车前去,少说也有两个月的行程。”
秦观月听着江誉歧的回答,内心百感交集,不用多想,未来一定还有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会发生。
想着想着,她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群渐行渐近的人,他们皮肤黝黑,辫发短衣,右耳统一挂着狼牙耳坠,她好奇地盯着最排头的人,问道,“那是何人?”
江誉歧也瞥眼望见逼近的人,“勇侯之子。”
勇侯?
秦观月依稀记得前些年份,的确是有听说哪位室中宗亲受封为侯,但因为被束缚在明瑟宫的缘故,这三个多月所发生的事,她毫不知情。
没等秦观月再问,人群中一个叫耶格尔(译为平民)的随从毫无礼数地叫唤道,“城下那位是?”
江誉歧下意识把秦观月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又将双手贴在后背,静立于原处,迟迟未答耶格尔的问题。
勇侯的威名来势汹汹,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先帝嫡长子的归来而忧心,没想到柔然的兵马到临炤安城下,仅有三百余人,最先下马的是勇侯的独子瓦连京(译为健康的)。
瓦连京虽仅比江誉歧年长几岁,但由于他是柔然的后裔,且少年得志,收拢了诸多柔然部落的忠心,实力不容小觑。
许灼静悄悄地在一旁等了许久,才替江誉歧冷冷地答道,“五皇子。”
瓦连京见不是江誉歧作答,下意识扭头望着许灼,也注意到了江誉歧身后的女子。
江誉歧这三个月来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瓦连京在柔然是出了名的好色,目睹他盯着秦观月,江誉歧的火气顿时又升了三层。
现在的局面本就僵持不下,没想到一旁的耶格尔又添了把火,“呦吼,犯了错,就被那老皇帝赶走了?”
秦观月见了陌生行当的人,自然觉得好奇,他们懂得中原的语言,且能坦然进到皇城,不可能丝毫不清楚礼数。而他们不懂礼数也就罢了,竟然在江誉歧面前指手画脚,还对皇帝不敬,而江誉歧却始终沉着脸色,一字不说,简直离谱至极。
听人言语,许灼顿时怒了,“尔等蛮夷之辈,口出狂言,见太子殿下,为何不行礼?”
面对许灼的呵斥,耶格尔更来劲儿了,他叫嚣道,“太子?素闻中原讲求嫡庶之分,你们算什么……”
“退下。”瓦连京突然打断了耶格尔,两手撑在城墙之上,放眼远眺,乐道:“刚入中原地界,我便有所耳闻宫中之恶斗,非要你死我活……你们兄弟之间,并不和睦嘛?”
秦观月稍稍斜着脑袋张望着那个勇侯之子,见他有棱有角,目有星辰,而声音却沙哑不清,就像六十岁的老翁。
江誉歧清楚地听到瓦连京的话,他也冷俊不禁地说道,“是啊,总有人图谋不轨,总有人想着逆天改命,他们不该被惩戒,他们不该死吗?”
秦观月仔细分析着江誉歧话中的意思,虽不知事情真相,但单看江誉歧和许灼的反应,她也能明白,这勇侯之子前来炤安的目的不纯。
瓦连京不禁长叹了一声,“逆天改命,这个词好啊。”
江誉歧朝面前人微微迈了一步,嘴角始终露着笑意,“中原的词,自然是好。”
瓦连京一听,顿时瞪向江誉歧,也不自禁地上前走了半步,停在江誉歧的眼前,“你是在……暗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