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荃说的话陆佳并没有打算反驳，但她心里面却知道这并非真相。
她并不是所谓的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她不过是怯弱而已，她不过是本能想要逃避而已。
——每当在她还有的逃的时候，她一定会步步后退。
此时，她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去往这个世界的三分钟前。当时在天桥上，她收起了伞，然后在汹涌人潮的间隙去看陈荃，那一瞬间，她想的事情是什么？
当时她想的是——如果这一刻，能够逃到另一个世界就好了。
逃到另一个世界就可以解决当时他们的矛盾吗？
当然不是，只是把矛盾拉的更长，更久，直到砰的一下爆炸，毁灭掉一个人的某一天。
“既然知道了这样的秘密，我就想着，我是不是可以去改变什么。这个念头像一个小小的种子，我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影响我就越深——慢慢的，这个想法根植在我的脑海里面。”
陈荃接着说：“所以，我去北海做了这样的尝试。”
“这样啊。”陆佳的回答是轻飘飘的，她的表情也是呆滞的，好像仍然漂浮在梦里一样：“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就碰到了那颗珠子，它告诉我，可以用自己的全部神魂交换一个愿望，这个愿望范围有限，但是什么都可以——可以让一个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以让世界和平。。。我从来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知识是这么值钱的，所以我就答应了黑珠子。实现了我的愿望之后，我就接替它成为画中界的管理员。再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
他说的真轻松，陆佳摸摸想，好像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痛苦和挣扎似的，好像他真的轻而易举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一样。
“真的这么简单吗？”陆佳问他。
他连眼神都没有躲闪，好像准备这个回答准备了很久似的直接回答：“是的。”
“真的没有人去瞒他，去骗他，去拿他喜欢的人威胁他？然后胁迫他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陈荃一愣，他眼眶有些泛红，但他很快别过了头：“没有，神魂和智慧都是个人的所有物，必须要奉献者自己心甘情愿才可以。当时——我是心甘情愿的。”
陆佳冷笑一声：“什么心甘情愿！就是因为他们要你的神魂需要你的心甘情愿！“
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当时黑龙绑了你，然后骗你说可以去见白龙王是不是？但当时你还是心存希望，你答应了黑龙，真正站到大殿上才发现你根本就没有说话和辩解的机会，他们所有人只想找一个半路上拉来的牺牲品，根本就没人打算听你说什么——你当场就被判处了斩刑！”
“但是——即使是这样，即使那把铡刀真的悬挂在你的头顶，你和我一样从另一个世界里来，你怎么会愿意心甘情愿给出你的神魂呢？”
“当时黑龙拿什么胁迫你，又是拿什么引诱你？”
陆佳看着陈荃，看他别过头，又是一副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不回答就是他所能表达的最严肃的拒绝。之前，每当两人走到了这样的状态，陆佳都会直接转身走开，将他远远扔在原地。
但这次，她却又靠近了他一步。
她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的温度瞬间让她流下泪来。
“是我对吗。当时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威胁到你我的，还有其他任何事吗？因为我也拥有异世的思维和智慧，所以珠子告诉你——不是你，就会是我了。“
”你太明白珠子的手法了——先给那人希望，再将希望像层层洋葱一样剥离那人的躯体，直到那人失去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变成一滩濒死的烂肉。而在这个时候，它又会给你一点点的甜头和希望，比如说一个小小的愿望，它想就这样换得你的全部神魂。它就是这么对待你的，“
”最后，让你绝望害怕的不是濒死，不是毫无希望的死去，只是...你在担心我，担心这样软弱的我该怎么去面对你所面对的这个困境。最后，让你放弃自己的全部神魂的理由，其实只是....牺牲。并非恐惧。“
陆佳的眼泪全部掉在陈荃的手掌上，让他整个手掌又湿又滑，也让他整个人又暖又烫。
他很想说什么，但他确实太过笨拙，又太不会表达自己的心情，好久他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是你自己的选择。“
陆佳几乎是有些尖锐的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你这么自以为是，好像自己真能拯救世界一样。“
”对，是我太愚蠢了。“陈荃回答。
他垂着脑袋又想了一会，这回他想的有点久，久到陆佳以为两人的话题就会停滞在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又说：”佳佳，以你的眼光看我，大概我是真的很蠢吧。要为了毫无意义的事情献出自己的生命。“
”但是佳佳，我却常常在想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历史呢？我们从蛮荒走到今日，从今日走到未来，每走一步都是一群傻子如蚂蚁聚沙、蜜蜂攒巢、飞蛾扑火一样九死不悔的献身而来的。“
”而这群人里，真正被历史记住的大概只有那么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没能在历史里留下姓名，但是，如果你低头看看脚下，你会发现你站着的那个高台正是由他们血骨和理想铸就。“
”我们站的很高只是因为我们身处未来——我们站在高台上低低的看着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我们看着这些在战场上挣扎的人像看着脚下挣扎的蚂蚁。但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却在想，我们离我们所曾经在的那个未来究竟有多远呢？到底是还缺多少呢？“
”我身死此处，但想来居然真的没有什么后悔的，虽然在你的眼中我实在很蠢——是啊，王朝不停更迭，风云不断变化，只要有人就会有战场，而我也不过是历史长河里毫不出奇的一粒尘埃，是永远不会被记住名字的一撮白骨。我这样的小兵小卒，在历史的洪流里真要改变什么，当然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你肯定会问我，到底为什么这么选。“
”为什么呢？为了这个让这个世界上的人少受一点颠沛流离之苦？为了报答帮助过我们的人？或者是只是单单不想看到太多鲜血——一切都是答案，但这些答案似乎也不足以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还偷偷藏了另外一个答案。“
”其中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原因是——你讨厌这个世界，我却喜欢它。我想改变一点点这个你讨厌的世界，让它更像我们喜欢的样子，让它离我们所处的高台更近哪怕一点点。“
”因为我知道，那一天在天桥上，你本来打算和我说什么。“
陈荃沉默了一下，却终于笑了，他说了长长的这样一段话，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所以我感激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你我的契机，即使后来——我终将成为历史，成为聚沙的蚂蚁、攒巢的蜜蜂、扑火的飞蛾。但我并不遗憾，因为从此，这个世界的高台之上也有我的一份影子了。“
陆佳咬着牙，听了这样一段话，并没有让她的心轻松哪怕一点点，事实上，她觉得更沉重了。
她有些艰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冷淡的说：”你既然有这么宏伟的愿望，希望这个世界更好——那你当时许愿，怎么不直接去许世界和平？你给我这个能力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去继承你的衣钵，致力去拯救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