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伸出手碰一碰眼前的碎片，但刚刚伸手，这块碎片就立刻消弭无痕，转眼间，黑暗的空间里又传来一阵躁动的水声。
水声浮动成一个又一个立体的画面，这些画面包围着她，让她就像在无数的赤色火焰里被架起和燃烧着的那根薪柴。
她随便一扫，一幕是战场之上，周边错杂的尸体将水岸线都染红，有幸存的军士还在喊：“点火！点火！”
于是旁边几人匆匆往水上倒了好几桶油，再扔入尚有余温的炭火，瞬间，海面上燃起了几人高的熊熊大火，火舌将水底的所有生物全部卷入，过了一会儿，硝烟散尽的水面上又浮起了几百具浮尸。
陆佳别过脑袋，但画面围着她又继续闪动。
这回是那条文昌鱼的视角，它一直叼着个什么东西往海的深处游，它游的非常小心，一路避开一些大型鱼类，也避开其他蛟族的耳目，过了很久很久，它才终于歇到了一个人肩头，将口中衔着的血珠吐到了那个人的手中。
是黑龙。
黑龙目光死寂，他沉着脸嗅了嗅掌心里的血水。然后仔细将血水一滴一滴舔净。
他唇边的微笑像是被人随手描画去的，又和蔼又呆板，舔入血迹后，他笑容更深，却丝毫未达眼底，他机械、呆板的说：“错误的时间...我要他。黑龙，把他带来给我。”
画面再闪。
这些画面就像一个个电路不良的接触板，越到后来，陆佳看到的都是一些闪动着噪音和一些杂乱的信号。这些画面其实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能从中捕捉到必要的信息。
一会是黑龙当面问陈筌：“我知道你从异界来，你愿意....把你的所有知识、所有记忆都给我吗？作为交换...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而双手被缚的陈筌撇他一眼，他发冠都歪了，但神色还是极其丰富多彩像看个疯子：“愿意个屁！”
他又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是谁？阿拉丁神灯？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让我把知识和记忆给你，那我的身体不就变成了一个空壳？那样的话你就算给我一千个、一万个愿望又有何用！”
而画面的另一边，却是白纭紧紧皱着眉头去看一卷一卷的卷宗，他细阅其中一卷，越读眉头却皱的越深，直至天色将明。
有人过来敲门，那人捧着几个小箱子放到了他的面前：“这是锦大人送过来的。”
白纭却冷笑一声：“他还敢来！我就是在看他的卷宗！堂堂鲛族首辅，居然暗地里和人族勾结，迫害其他鲛人，陆续将三千鲛人卖入黑市！若不是卷宗上证据确凿，我真的不敢信我水族居然有这样的坏胚！”
那个叫小玉的丫头表情有些怯怯的：“大人您别生气，我这就去把这几箱东西拿回去，摔在那人脸上！”
白纭瞟了她一眼，他走了过去，从小玉手里接过了箱子，随手打开了一个，匣子里竟是一箱的夜光石，暗蓝色的辉光将整个室内都点亮。
他于是叹了口气：“果然。算了，这些你替我收着罢。”
“可是大人...”
“以锦运的能耐，都到了如此穷途末路，他不会只拿这区区几箱夜光石给我。他是因为摸不准我才给我这些东西的，还是在试探我的态度。再过几天就得去刑审司了结这桩案子了。如今，他既要给，那我为了不去打草惊蛇，也得收。”
他的话越说到后来声音就越淡，而无数漂浮的画面也随着他最后的话音一起慢慢变淡，崩塌，然后碎入这片漆黑的空间。
辉光再次一闪，这一次，原先崩塌的扬尘突然全部聚拢，在陆佳面前再次凝聚成画面——但这一次，画面不再是破碎的、零散的，这次辉光聚集的画面最终重新聚集一整片空间，将眼前漆黑的洞口填的满满当当。
一直悬在陆佳面前的牌匾再次一闪：“刑审司。”
而之前像个黑洞一样传来血腥味的那个洞口瞬间被辉光填满，重现出一整个世界。
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极为辽阔的大殿，整个大殿为半圆形，中间是平坦的，两边却是几十层台阶，现在这些台阶上，每一阶都密密麻麻站着人，这些人都穿着各色官服，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端坐在圆盘正中的那十多个人。
圆盘正中的几个人正坐在平台之上，他们面色肃穆沉静，每人面前都摆了一排卷宗和放在竹筒里的印鉴。
陆佳有些呆，她在这样的各种眼睛中跨过了一层有一层台阶，有些艰难的走到了大殿正中——这是她生平所见到的最高大恢弘的所在，金玉造的门柱被统一雕成了龙纹，两边的台阶上都镶嵌着珍珠——这个大殿连底部都是金石铺就的，人踩在上面鞋底都会发出乒乒乓乓的回声。
但是这象征着巨大的财富的辉光从来没有炫迷她的眼睛，她走的越近，也就看的越清。
圆盘的正中坐的那十几人她并不认识，她眯着眼睛去看，也只看到了坐在边上的两人：坐着的白纭和站在边上的黑龙，眼下两人都是面沉如水的，他们的神色在黄金的映衬下多少让陆佳感到陌生，所以她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他们。
这个时候，她的手腕突然一凉。
刚才那条赌气出走的银鱼又回到了她的掌中，它看起来有些累，没有说话，只将自己的身体卷在了陆佳的手腕上。
陆佳也没有说话，在这个目不暇接的世界里，她已经有些身心俱疲。
甚至光看着这一切——她都有些心灰意冷。
“就快了。快到结束了。”是手腕上的银鱼在说话。
“真的能结束吗？”
陆佳抬起脑袋看着这一切——这恢弘壮丽之所，这目之所及甚至很难看到边际的殿堂，她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干净的，没有任何眼泪，她在此时此刻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是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画中界抽走了她的全部眼泪，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